隆慶帝想念的父皇,上皇朱厚熜正在秦王府中聽戲。
退位之後,嘉靖的身體反而好了起來。
反正皇位都不是自己的了,那天下是什麽樣子,也都和自己無關了。
逃難途中,嘉靖對修玄煉丹的執念也放下了不少,到了西安之後迷上了秦腔,還親自譜了幾個曲子。
不得不說,這位道君皇帝是極聰明的人,他隻是聽了幾首曲子,譜出來的曲子竟然還不錯。
他還改進了秦腔的唱法,将昆曲中幾個知名的橋段改編成秦腔。
除了聽戲之外,嘉靖還在西安遊山玩水,西安是古都,名勝古迹衆多,這也是久居紫禁城的嘉靖沒有見過的風景。
不過這短暫的安甯,随着京師朝廷派來的使者再次到來而被打破了。
張四維再次返回西安,這一次張四維帶來了京師朝廷的請求,或者說是命令,請上皇返回京師,以全新帝的孝道。
正在聽戲的嘉靖先是臉色蒼白,接着又滿臉通紅道:
“西安好,朕就留在西安。”
說完這些,就在黃錦的攙扶下離席。
張四維有些尴尬,可上皇畢竟是皇帝的父皇,而且是秉持國政四十二年的皇帝,餘威還在,張四維也不敢再勸。
不過在來之前,朝堂已經有了對策。
新任定國公徐文壁,是嘉靖身邊紅盔禁軍的首領,張四維找到了徐文壁。
“讓我勸上皇回京?”
年輕的定國公是幾年前才承襲的職位,他的性格在一衆勳貴中算是比較老成的。
當年他出任勳貴子弟經常擔任的紅盔将軍,在職期間沒有出過一點差錯。
在老定國公去見太祖皇帝後,徐文壁就出任禁軍都督,總管全部的紅盔禁軍。
這一路上,也都是徐文壁護送嘉靖的周全,所以深得嘉靖的信任。
現在嘉靖身邊的大臣,徐階不知所蹤,趙貞吉在湖廣,李春芳已經投靠新皇。
其他大臣要麽在太原兵變中身死,要麽就已經返回京師,在嘉靖身邊能用的人,除了黃錦這個太監之外,也就是定國公徐文壁這個勳貴了。
張四維說道:“陛下已經重修了定國公府,定國公您是勳貴重臣,陛下有谕旨,若是您能勸說上皇回京,必以班首重臣待之。”
在大明朝上朝的時候,文武分列兩隊,是爲兩班。
越靠近皇帝的地位越高,而兩班第一的就是朝堂第一号人物,也就是所謂的班首重臣。
其實勳貴到現在的地位在名義上都是要比文臣高的,嘉靖朝的時候老定國公上朝,也都是站在首輔嚴嵩前面的。
班首重臣這個東西,對于勳貴來說也就是個名号,很難掌控實權。
但是年輕的定國公還是被這個“班首重臣”給打動了,畢竟他父親在的時候,前面還有成國公朱希忠這個資曆更深的勳貴在。
而且本來徐文壁也對西安的日子不滿,京師的定國公府曆經多代,富麗堂皇,他在西安住的地方就是秦王府邊上的一座官員府邸,狹小陰暗。
又因爲上皇不信任其他人,還經常要徐文壁在秦王府内親自值守才能睡得着,所以徐文壁還要經常上夜班。
張四維一勸說,徐文壁終于動心了。
但是他畢竟年輕,還是要臉的,他低聲問道:
“可是上皇不肯回銮京師,要如何才能勸說上皇呢?”
張四維說道:“這事情簡單,曆史上有流程的。”
“唐皇李隆基因爲安史之亂避禍蜀中,肅宗登基之後也是不肯回銮的,‘宿衛大将陳玄禮報告禁軍軍心不穩,人心思歸,帝從之。’”
徐文壁立刻明白了張四維的意思,露出笑容說道:“禁軍思鄉,乃是實情。”
隆慶二年三月初三,秦王府中休息的上皇突然聽到了府外喊殺聲,他連忙驚醒喊來心腹太監黃錦,詢問府外情況。
黃錦不知,隻能招來在秦王府外看守的紅盔禁軍統領徐文壁。
徐文壁身穿金甲,步入上皇的寝室,報告上皇是因爲紅盔禁軍離開京師家鄉太久,思鄉而作亂。
聰明的嘉靖看着徐文壁身上整齊的金甲,再聽着府外讓他恐懼的喊殺聲,終于低聲說道:
“且爲之奈何?”
徐文壁說道:“臣請陛下回銮京師,以全新皇孝道,也全禁軍士卒人倫。”
都已經這麽說了,嘉靖皇帝還是心存幻想,他裝作頹然說道:“朕也想家了,你且去安撫衆将士,不日就返回京師。”
徐文壁卻不吃這一套拖延戰術,而是說道:“還請上皇定下歸期。”
“月中就歸!”
這下子徐文壁這才滿意的離開寝室,他立刻宣布了嘉靖要北歸回銮京師的消息,果然秦王府外的喊殺聲消失了。
嘉靖喊來黃錦說道:“這逆子要殺朕了!”
黃錦連忙安慰道:“裕王仁厚,不會殺陛下的。”
現在嘉靖身邊,也隻有黃錦一人稱呼隆慶帝爲裕王了。
嘉靖說道:“皇室無骨血之情。”
黃錦默然,他入宮幾十年,什麽黑暗沒見過,自然知道皇室内部的殘酷和血腥。
“湖廣那邊情況如何?”
黃錦沉默的說道:“張居正已經入襄陽,趙貞吉還沒打下荊州。”
嘉靖道:“這豎子竟然無能至此?”
黃錦沉默,也許正是因爲景王無能,所以隆慶帝這才圖窮匕見的要讓嘉靖返回京師。
“若是朕要去蜀中,可有人願意跟随?”
黃錦無奈的搖頭,皇帝逃難和百姓逃荒不同,需要護衛和沿途補給,要不然一個山賊就可以抓了嘉靖。
太原兵變之後,嘉靖就人心盡失,而且禁軍中又沒有蜀中的,誰願意和他一起入蜀。
嘉靖又癫狂的說道:“去東南呢?那蘇賊不是說要清君側嗎?朕改過自新,他會擁護朕嗎?”
黃錦覺得皇帝已經瘋了,他驚恐的說道:“陛下何故要從賊啊?”
嘉靖終于認清了現實說道:
“那就隻能返回京師了。”
三月十五日,嘉靖皇帝終于在紅盔禁軍的“護送”下,啓程返回京師。
西安百姓在城外夾道歡送,倒不是因爲他們和上皇有多深的感情,而是嘉靖在西安的日子,都快要将西安百姓吃窮了!
如同送瘟神一樣送到了嘉靖,西安百姓的好日子也沒有到來。
原來這些日子嘉靖在秦王府住,損失最大的就是秦王。
身爲天下四大富藩之一的秦王府,竟然因爲接駕快要破産了!
等到上皇回銮之後,秦王立刻開始報複性盤剝,要從普通小民身上将損失找補回來。
原本就因爲關中地震,四處都是災民。
西安本來作爲甲府,周圍百姓還能活的下去。
這麽一搞關中更是狼煙四起,到處都是流民起義。
廣西,遷江八寨。
八寨位于都陽山脈以南,大明山以東的石山地區,即今忻城縣古和上林縣等地方。
周圍有兩條河流環繞,名爲清水河和紅水河。
其地層巒疊嶂,峭壁林立,交通閉塞,地勢險要。
進入八寨的石門天險,石門在兩座山之間,僅僅能容納五人并排通行,經過石門還有洞洞相連的地下暗河。
上洞、中洞、下洞宛如迷宮相連,八寨派遣精銳輪流戍守其中。
若是不走石門,就要繞過石山進入八寨,那條路更加艱險。
不過八寨并沒有完全封鎖出入,因爲這些山寨的物資無法自給自足,必須要靠商人運送貨物進出。
裝作商人進入八寨之一的都者寨的李言恭,心情有些複雜。
都者寨是一座典型的瑤人山寨,這座寨子最大的特色是女性也會從軍作戰,當地的土司就是一名女子,漢人名字叫做丹芸。
都者寨還保留了很多邊民的古老民俗,比如走婚制度。
走婚就是男不娶女不嫁,通過暮至朝離的走訪來實現男女雙方的結合。
李言恭并不知道廣西瑤民的這種制度,他扮作商賈進入都者寨,李言恭畢竟是臨淮侯世子,又在軍旅中鍛煉過,自然是儀表不凡。
他進入都者寨,很快就被熱情的瑤民包圍,被灌醉了之後就被送入了丹芸這名土司的房子。
等到李言恭清晨醒來的時候,隻看到健康的小麥色肌膚糾纏,一名身材勻稱的瑤人女子躺在床邊。
李言恭連忙抱着被子叫出聲來,丹芸揉了揉眼睛,瞥了李言恭一眼,接着坐起來開始自顧自的穿衣服。
李言恭咬了咬牙,他畢竟是四書五經教育出來的,他對着丹芸說道:
“姑娘,我會負責的!”
“我們快點離開寨子,等回去我會娶你的!”
山民生活艱苦,丹芸的容貌隻能算是清秀,不過有着瑤人女子的風情。
丹芸看到李言恭這幅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
“郎君沒有聽過瑤人走婚嗎?”
李言恭愣了一下,丹芸用流利的漢語說道:
“在我們都者寨,入夜則合,清晨則走,若是生下孩子就由母親撫養長大,有母姓而無父姓。”
李言恭徹底震驚了,丹芸說道:
“你這漢人好生的有趣,你來這裏經商竟然不知道這個嗎?”
丹芸的臉色慢慢起了變化,她看向李言恭說道:
“你不是商賈。”
丹芸立刻敲打床邊的小鼓,兩個瑤女戰士立刻沖進來。
李言恭的動作也很迅速,他立刻撲過去扼住丹芸的脖子,制服住丹芸說道:
“讓她們退下!”
丹芸的臉色有些變化,她用瑤語讓兩名護衛退下後,轉過頭看向李言恭說道:
“你這漢人,莫不是從廣東來的明軍探子?”
李言恭看向懷裏羅衫半解的丹芸,轉過頭去說道:
“你也不是普通瑤女,你究竟是什麽人?”
丹芸笑了笑說道:“我是都者寨的石牌頭人。”
李言恭大驚道:“你是本寨土司?”
石牌頭人,瑤人會将法律和約定的風俗習慣,祭祀的神靈儀式,刻在石頭上,稱之爲石牌或者石碑。
每次瑤寨有糾紛,就會在石牌前,由石牌頭人根據石牌上的條文處理。
所以石牌頭人就是當地瑤寨的土司。
丹芸微微一笑說道:“藤峽那位瑤王已經向八寨傳信,說廣東的漢人要攻打我們,沒想到你們來的這麽快。”
李言恭冷靜下來,看着丹芸說道:“你一點都不怕我?”
丹芸說道:“爲什麽要怕,郎君難道要殺我嗎?”
說完丹芸扭動了一下身體,李言恭又覺得一熱。
不過他念頭轉得很快,丹芸漢語流利,整個寨子中漢人商賈也不少。
李言恭想到了什麽,他說道:“你們不想造反?”
丹芸說道:“不想反又如何?藤峽中的瑤王勢大,八寨都奉他爲主,都者寨也隻能跟着反。”
“再說了,若是不反,明廷盤剝的我們也活不下去了。”
李言恭立刻問道:“八寨之中,如你們都者寨這般想法的多嗎?”
丹芸說道:“多也不多,若是能過下去,誰願意提着腦袋?”
李言恭決定賭一賭。
他松開手,對着丹芸說道:
“東南新軍第四旅情報官李言恭,丹芸姑娘,我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
“是幫着藤峽中的亂軍爲禍地方,等着血染紅藤峽,屍體斷流浔江。”
“還是助我東南新軍,平定藤峽之亂,還地方太平。”
李言恭盯着丹芸的眼睛,丹芸這個潑辣的瑤女竟然被他盯着轉過頭去。
“有什麽不一樣,我母當年出兵助張經略平叛,得明廷冊封土官,可當地漢官依然欺壓我們瑤民,不把我們當人看,我助你還不是一樣的結果。”
李言恭堅定的說道:“不一樣的,我們不是明軍,大都督是不一樣的。”
“你現在可以選了,若是選前者,李某這就赴死。”
丹芸看向李言恭,經過激烈的思想鬥争說道:
“你說的東南新軍中,郎君中這樣的人多嗎?”
李言恭搖頭說道:“不多。”
“譚公,俞将軍,都是勝我百倍,我們大都督更是勝我千萬倍!”
丹芸聽到李言恭這麽說,立刻說道:“好,那我且看你們如何踏破藤峽。”
三月十五日,在都者寨的内應幫助下,第四旅迅速通過石門天險開進八寨。
在山地炮和手榴彈的威力下,這些木質山寨根本無法抵抗,隻用了三日就第四旅就徹底控制八寨。
全程目睹了東南新軍戰鬥力的丹芸大驚失色,她從沒想過這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精銳!
八寨既平,俞咨臯兵指藤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