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不彥台吉戰敗,三千騎兵隻逃回一千人的消息傳到闆升城的時候,已經到了十二月份了。
此時北方草原的天氣已經變得寒冷起來,牧民已經将牲畜和戰馬都趕到帳篷中準備過冬了。
這時候已經無法再組織對五原城的進攻了。
俺達汗是一個聰明的統治者,他能夠和大明議和開貢市,就說明他對自己的實力有着清晰的認識。
就和俞大猷所預料的那樣,此時已經不可能再出征五原了。
而五原之戰的結果,更是讓俞大猷這個五原城主的名号在草原上傳播開來,不少漢人奴隸都想盡辦法逃到五原城,甚至連闆升城的漢人都出現了逃亡。
三千騎兵的損失,對于俺達汗來說隻能算是心疼。
可五原城這麽一個漢人的城市在草原上建立起來,才是俺達汗的心頭大患。
俺達汗在他的金帳召開了金帳會議,這一次會議不僅僅蒙古的軍事貴族都參加,連丘富這樣的漢人掌印官也被邀請參加。
俺達汗首先讓一個逃回來的千戶長講述了戰争的情況,當聽到在五原城遭遇的“神雷”和“神火”之後,騎兵大敗被俞大猷追殺的消息,在場的蒙古将領全都錯愕不已。
等這個千戶長說完,俺達汗說道:
“你不能保護你的少主,是爲不忠。”
“你從戰場上逃回來,是爲不勇。”
“念在你帶回來了重要的消息,就隻殺你一人,但是你的妻和子都要貶爲奴隸。”
說完就有兩個蒙古武士沖進王帳,将這個哭喊着的千夫長拖出去。
不一會兒,一個帶血的頭顱出現在金帳中。
在場的漢人官員都打了一個哆嗦,而那些蒙古将領則對這血腥的場景沒有任何反應,就連坐在俺達汗身邊的三娘子也沒有眨眼睛。
“丘掌印,五原城用的是什麽武器?是什麽邪術嗎?”
被點到名字,丘富立刻說道:“這應該是大明新式的火器,不是什麽法術。”
“火器?就是鳥铳火炮這些嗎?”
蒙古人對于火器并不陌生,明廷在九邊也安排了很多火器,甚至再追溯的早一點,朱元璋的軍隊就有不少火器,将蒙古人趕出中原火器就立了不小的功勞。
丘富說道:“正是火器,根據最近從關内逃來的漢人講,和明廷交戰的東南,擁有一種強大的火器,能炸開數丈的城牆,還有一炮能夠糜爛數米的火炮,很是強大。”
“明廷的遼陽精騎,就被這樣的火器全滅了。”
“現在明廷正在學習東南,研發和制造火器。”
俺達汗皺眉說道:“這樣的火器,怎麽會出現在草原上?”
丘富也想不明白。
這時候黃台吉說道:
“父汗!這五原城主背後肯定有大明的支持!這些火器就是大明支援的!”
在場的漢人官僚都打了一個哆嗦,黃台吉反漢的立場最強烈,封貢的時候他就明确反對。
俺達汗看了長子一眼說道:
“既然這樣,你就帶着我的旗幟和大印,向大明責問五原城的事情!”
“若真的是大明支持的,你就向大明讨要賠償,若是大明不從,你就以撕毀封貢要挾!”
黃台吉立刻激動的領命,俺達汗對着自己年輕的妻子說道:
“漢人的白蓮教在牧民中傳播甚快,我蒙古的薩滿教教義野蠻,又無典籍,若是長久以往漢官坐大,奇喇古特你向來有智慧,可有什麽辦法教我?”
三娘子立刻躬身行禮說道:
“偉大的可汗,您是黃金家族的繼承者,難道忘了薛禅汗的事迹了嗎?”
薛禅汗,就是忽必烈,俺達汗從小就将忽必烈視爲偶像,對于忽必烈的事迹自然非常清楚。
他立刻說道:“你說的是薛禅汗和國師八思巴的舊事?”
三娘子立刻說道:“正是,妾聽聞在藏地又出了一位可比八思巴的賢才,年僅二十歲就有轉世宿慧,被奉爲色拉寺堪布。”
俺達汗立刻說道:“如此賢才,可願意來我草原傳教?”
三娘子說道:“可汗忘記了,這些大喇嘛都将傳教當做最崇高的事業,隻要可汗相邀,他定然欣然前來。”
三娘子出身于蒙古西部的部落,也就是青海西域這一帶的部落,和藏地聯系緊密。
她出身的部落就信奉黃教,很自然的就向俺達汗建議用藏傳佛教來壓制白蓮教。
“不知道這位大喇嘛的尊号,我這就去派人請他來草原,本汗必當以薛禅汗對國師八思巴的禮儀來供奉他!”
三娘子說道:“索南加措。”
俺達汗不顧已經入冬,依然派遣使者前往藏地,請求索南加措前往草原弘法。
與此同時,在喜馬拉雅山的另一端,俺達汗的遠房親戚,自稱是帖木兒帝國繼承人的德裏國王阿克巴,終于開始了親征。
阿克巴的父親胡馬雍從巴布爾那裏繼承了一個龐大的、極不穩固的軍事帝國。
這個帝國的名字叫做莫卧兒帝國。
阿克巴繼承帝位的時候年僅十三歲,他父親死後,帝國分崩離析,阿克巴在手下猛安謀克們的幫助下,一步步站穩腳跟。
阿克巴收複了首都德裏,緊接着又拔除權臣,讓曾經幫助過他的舅汗巴伊拉姆汗在麥加隐退。
如今阿克巴終于親政,掌握了權力。
阿克巴讓自己的舅汗巴伊拉姆汗退隐,同時也掌控了巴伊拉姆汗的領地,中亞最富饒的費爾幹納盆地。
在獲得了這塊号稱中亞十字路口的富饒地區之後,阿克巴更看到了一條财富之路。
那就是早已經斷絕許久的絲綢之路。
費爾幹納盆地,在漢代這裏曾經興起過一個政權,名字就叫做大宛。
葡萄牙人占據的果阿,控制了通往東方的航線,果阿的财富讓阿克巴都嫉妒。
但是果阿在南印度,還不是莫卧兒帝國的掌控範圍,阿克巴鞭長莫及。
就算是控制果阿,以莫卧兒帝國拉胯的造船能力和航海能力,也無法從海上絲綢之路上分一杯羹。
海上商路不行,那陸地上呢?
費爾幹納盆地是十字路口,莫卧兒帝國更是十字路口。
莫卧兒帝國往西,是波斯人建立的薩法維王朝,此時也正是這個王朝興盛的時期。
薩法維王朝再往西,則是著名的奧斯曼帝國,現在奧斯曼帝國正在和法國結盟,盯着哈布斯堡家族核心地區的維也納胖揍,國力強盛可見一斑。
能不能重啓路上絲綢之路呢?
阿克巴決定向東方派出使者,看看能不能打通這條黃金商路。
北方的局勢,因爲俞大猷這一個小小的變數,引起了一連串的蝴蝶效應。
此時的東南,已經進入十二月份,往年這個時候都是農閑的時候,可現在遍地的工坊還在不停的轉動着,根本沒有過年休息的意思。
蘇澤将方若蘭和兒子接到了南京城中,但是方望海剛剛完成福建的鈔關建設,又馬不停蹄的南下廣州設立鈔關。
這一年蘇澤一家總是聚少離多,等見到長大了不少的兒子,蘇澤也忍不住唏噓起來。
臨近過年,大都督府的事務少了一些,蘇澤沒事做的時候就帶着兒子在府内玩,或者陪着方若蘭在南京城遊玩。
而徐渭這個南直隸巡撫,每天都忙的不可開交,蘇澤還将一部分大都督府的政務也推給他。
徐渭徹底忍不住了,帶着文件就殺到了大都督府。
蘇澤逗着兒子,畢竟是血脈親情,這幾天父子二人熟悉起來,小家夥咧着嘴笑着。
“文長,你不是說南直隸巡撫衙門事情忙,今天怎麽有空來見我的?”
徐渭氣不打一處來,他這麽忙還不是因爲蘇澤!
徐渭忍住氣說道:“大都督,廣西的事情還是要麻煩您看一下。”
蘇澤說道:“我那房師終于撐不住了,降了就降了呗,不是已經安排第四旅進入廣西平定瑤亂了嗎?”
“瑤亂容易平定,但是廣西的漢蠻問題可是大問題,明廷兩百年都沒能解決。”
“而且除了廣西之外,雲貴的漢蠻問題更嚴重,大都督有什麽良策嗎?”
邊疆三省,廣西的問題算是最輕的。
雲南、貴州的漢蠻對立更嚴重,而貴州土司要比廣西還多,更是三天兩頭的鬧事。
蘇澤當然知道西南問題的嚴重性,在他穿越前的曆史時間線上,貴州的播州之亂,促成了萬曆年三大征之一的,萬曆朝廷幾乎調集了半個天下的饷銀和兵馬平亂,終于平定了播州之亂。
播州之亂雖然起于西南,但是它的影響力覆蓋全國,牽動整個南方的經濟。
萬曆三大征幾乎打光了明廷的财政,也因爲南方的叛亂而讓北方各族有了發展空間,也是很多曆史學家認爲明亡于萬曆的原因。
西南問題的棘手,徐渭才放下手裏的事情過來求助于蘇澤。
蘇澤将兒子交給方若蘭,等到妻子和兒子離開,這才說道:
“改土歸流是一定要做的,土官制度遺禍無窮,必須用以流官來治西南。”
徐渭點頭,這已經大都督府的共識了。
“推行儒學,在西南增加學校,對西南科舉單獨取士,并且在西南開設武舉。”
徐渭大驚說道:“大都督,若是西南單獨取士,其他地方豈不是不滿?這樣豈不是對其他省的士子不公平?”
蘇澤說道:“西南三省,雲南,貴州,廣西,爲何雲南的蠻亂最少?”
徐渭愣了一下說道:“雲南沐王府?”
蘇澤點頭又搖頭說道:“雲南科舉最盛,本地人才有晉升之階,那自然就去鑽研學問了。”
“而科舉又将頂級的人才從雲南抽走,沒有領頭的人才在本地帶領造反,自然就亂不起來了。”
蘇澤說道:“等到第四旅平定廣西之後,就在廣西單獨開科,錄用精通儒學的漢人瑤人擔任流官。”
“此外在瑤人各部中召開武舉,能通漢文者,并且成績優秀者入軍校學習。”
蘇澤又說道:“其實還有一個辦法,隻不過我不想用。”
“什麽辦法?”
“藏地佛教。”
“?”
“吐蕃,曾經能和盛唐一争長短,但是在唐後迅速衰落,此後一直安居高原之上,再也沒掀起什麽水花,文長你想過是爲什麽嗎?”
徐渭愣了一下。
蘇澤說道:“自從中唐,蓮華生入藏傳教之後,藏地佛教在高原開始興起,如今藏地更是遍地佛寺。”
“藏地人人供佛,有些百姓連自己飯都吃不飽,都要供奉這些僧人,吐蕃也随之衰落。”
蘇澤還有半句話沒說,在他穿越前的曆史時間線上,俺達汗引索南加措入草原,黃教在草原興盛之後,蒙古也就迅速衰落下去。
在明清兩代,蒙古都非常的安穩。
黃教讓整個草原除了要供養貴族之外,還要再額外供養僧侶,大大增加了普通牧民的負擔。
而黃教是一種有利于統治者的宗教,清廷通過金瓶摯簽,控制住宗教高層之後,藏地和北方草原幾乎沒出過什麽亂子。(準格爾除外)
蘇澤話鋒一轉說道:“但是我不願意用這個方法。”
“這些僧人不事生産,還要騎在百姓頭上,那些寺院更是藏污納垢,實在愚民之策也。”
“西南蠻亂,還是漢蠻問題,最終還是生存問題。”
“西南生活條件不好,吃不飽飯,再有野心家挑唆自然會造反。”
“無論是漢人還是蠻人,百姓過不好就會反,這不是民族問題,而是統治者自己的問題。”
廣西也是老造反基地了,清代最著名的太平天國,就是從廣西開始的,而洪秀全也都是漢人。
“改土歸流,開發西南,要是能吃飽飯穿暖衣服,誰還會造反?”
“隻要能發展,西南問題用五年,用十年,用二十年總能治理好。”
蘇澤又說道:“此外,在大都督府下設立僧道院,各省分設,從南直隸開始清查僧産道産,沒有度牒的僧人道士一律不得住在寺院道院,寺院道院侵占的田産全部收歸官府統一再授田。”
“改子孫觀爲叢林觀,寺院道院的主持不能世襲,必須要由僧道院批準從外寺選調派任,選拔必須要公開考試競争。”
“家廟村廟不得侵占收獻田産,更沒有免稅免役特權,各地僧道院清查淫祀,凡有惡行的妖神邪神祭祀一律搗毀,祖宗神,民間神,不得公開舉辦法事,要在僧道院登記。”
蘇澤一口氣說了這麽多條,徐渭連忙記下。
蘇澤站起來說道:“我們東南不是限制宗教,而是不用宗教愚民,民智開則國強,民智愚則國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