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國公朱希忠,在勳貴中也算是靠譜的了,這一路上都是他在帶領京營士兵。
京營中不少人也認識他,原本看到朱希忠高頭大馬,銀甲紅氅,士兵們還有些畏懼。
但是這位成國公朱希忠上來卻不是懷柔,而是恐吓的說道:
“爾等犯上作亂!不怕族誅嗎?”
這位成國公長相威儀,一時之間倒是震懾住了士兵。
可曆史就是,在必然性下又存在許多巧合。
誰也沒想到,成國公的馬突然受驚,一下子将成國公摔落在馬下。
之前打死陳洪的一個士卒立刻喊道:
“死則死矣!殺了這些狗官再死!”
說完這些,士卒們紛紛上前,成國公朱希忠已經六十多歲了,被摔落馬下已經丢了半條命。
那些已經豁出去的士卒一擁而上,将他直接砍死在地!
“殺狗官!”
新仇舊恨,加上一路上被這些權貴驅使,京營士兵立刻沖向了晉王府附近的宅邸,将那些在路上欺壓他們的權貴從屋子裏拖出來!
這些平日裏頤指氣使,在逃亡路上都對士卒動辄打罵的權貴們,終于明白了在亂世中什麽最值錢。
他們開口求饒,可是已經殺紅眼的京營士卒根本不理會他們的求饒,整個晉王府前的大街被殺的血流成河!
權貴攜帶的财物被掠奪,女眷也被奸污。
靠着晉王府比較近的徐閣老等幾個朝廷重臣,立刻躲入晉王府避難。
晉王府中駐守的紅盔禁軍立刻封鎖住王府,接着向城内軍營中的禁軍求援。
嘉靖皇帝聽到了府外的喊殺聲,驚恐的喊來黃錦問話。
當他看到官帽都丢了的徐階,連忙問道:“悔不該不聽閣老之言,如今且爲之奈何?”
徐階也是身心俱疲,這一路上他殚精竭慮,可是局勢還是變成了這個樣子。
徐階隻能強打精神說道:
“陛下,士卒是因爲待遇不公,被人欺壓才造反,和蘇賊不是一夥的。”
首先定性,接着徐閣老說道:
“臣已經打聽清楚了,是因爲陛下派人捉拿海瑞,才激發了事态。”
嘉靖看着徐階慌亂的問道:“那要如何才能平息兵亂?”
徐階立刻說道:“請陛下下罪己诏。”
徐階怕皇帝再弄個之前那樣的罪己诏糊弄人,立刻說道:
“請陛下以《治安疏》爲原本,逐條下罪己诏。”
皇帝自然是不願意,但是徐階接着說道:“陛下!紅盔禁軍人數比京營士兵少,而且晉王府被京營圍住,陛下若是再不下诏,賊兵攻破晉王府可就無法挽回了!”
一想到自己的小命,皇帝終于急了,他立刻說道:
“徐閣老拟诏吧,朕全部接受!”
徐階心中暗罵,現在讓自己拟诏,以這位的性格日後必定要清算自己。
可是徐階也顧不得太多了,他立刻說道:“臣就這拟诏。”
“另外請陛下赦免京營士兵的罪過,将那些被殺勳貴大臣的家産賜給京營士兵。”
皇帝立刻說道:“這個自然!”
徐階又說道:“還有海瑞。”
聽到海瑞這個名字,嘉靖皇帝是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他遲遲不松口,徐階又說道:
“陛下可以讓海瑞留在太原,負責遣散京營。”
徐階已經說到了這一步了,皇帝隻能點頭說道:
“徐閣老拟旨吧!”
一個時辰之後,徐階和大太監黃錦一同登上了晉王府的城牆。
由徐階對着京營士兵念了皇帝的《罪己诏》,接着由黃錦宣讀了聖旨。
赦免所有京營士兵的罪過,朝廷既往不咎。
宣布将那些欺壓京營士兵最厲害的幾家權貴的家産賞賜給京營士兵,在太原就地遣散京營。
寬恕海瑞的罪過,任命他在太原負責遣散京營士兵。
事情到了這一步,京營士兵不再鬧了,而是帶着搶來的财物和女子出城,紅盔禁軍再次接管了太原城。
可是現在皇帝已經被吓破了膽子,第二天就在紅盔禁軍的護衛下,丢下京營士兵立刻離開太原,就連一部分大臣勳貴都沒有來得及帶走。
皇帝那座用來煉丹的丹爐也被留在了太原,連同這一路上搜刮的煉丹藥材,最後都成了京營士兵的戰利品。
在太原經常欺壓百姓的晉王朱新,也害怕被太原百姓報複,也随着皇帝一同奔向平陽府。
而紅盔禁軍在離開太原之後,也有不少士卒思鄉,暗自離開,等到汾水邊上的時候,護送皇帝的士兵隻剩下兩千人,能夠活着到這裏的京師大臣和權貴隻剩下幾十人。
與此同時,裕王親自前往宣府,在高拱的運作下得到了宣府效忠,大同衛也派出使者,宣布效忠儲君。
帝國北邊的局勢風雲突變,一直到了五月十五日,抵達徐州的楊博才得知了一些消息。
随着更多的消息傳來,京師陷落,陛下西狩,裕王北進,這些消息真真假假,楊博等到五月二十日才算是确定了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東南主力北上!攻破京師!
楊博連忙組織軍議。
副将李成梁,兵部侍郎副總兵張居正,以及九邊将領出席會議。
從楊博口中得到确切的消息,衆将士都倒吸一口氣。
楊博首先問道:“如今局勢,衆将士以爲如何?”
李成梁是最不想要繼續南下的,随着南方氣溫升高,北方士卒明顯不适應。
而明廷的準備工作又很糟糕,不少士卒患病都沒辦法醫治。
如今東南新軍的主力不在南方,那繼續南下就要攻城啃硬骨頭了。
騎兵又不擅長攻城,李成梁根本不想要将寶貴的兵力浪費在這裏。
李成梁立刻說道:“末将以爲應該大軍立刻北上京師奪回京師!”
李成梁的想法,立刻得到了其他九邊騎兵将領的支持。
他們也不願意繼續南下了,江淮地區水網密集,本來就不是适合騎兵作戰的地方。
敵軍又不在徐州,繼續留在徐州根本沒有意義。
而一些靠近京師的軍鎮,也擔心蘇澤進攻他們的地盤,更是想要北上。
張居正立刻說道:“不可!”
“京師已經陷落,現在北上我軍疲敝,正中了蘇賊的奸計!”
“我們來回折騰勞師遠征,到時候蘇賊在京師以逸待勞,豈不是犯了兵家大忌!”
從進入徐州開始,李成梁就和張居正不對付。
他敏銳的感覺到了張居正和楊博不同,是一個很難纏的文官。
他立刻說道:“張侍郎以爲要如何?”
張居正立刻說道:“立刻進攻蘇松!蘇松二府是東南财源,也是蘇賊産業最發達的地區,若是攻破,那不僅僅我軍可以獲得大量的财物,還能重創蘇賊!”
“蘇澤養兵,以養精兵,耗費錢糧衆多,所依靠的就是蘇松的工商業,和福州的航運!”
“斷其财源!則蘇澤必定要回援,那時候以北面留守九邊精銳,必定能夠收複京師!”
楊博有些意動,但是李成梁立刻斥責道:
“張侍郎這話就是紙上談兵,蘇松二府要過長江天塹,我軍都是騎兵,長江上蘇賊優勢巨大,又要如何渡江?”
“蘇松水網密集,根本不利于騎兵作戰,讓我們去蘇松不是送死!?”
李成梁立刻又說道:“楊尚書,我們手上是朝廷最精銳的部隊,現在京師陷落若是不北上,豈不是不忠不義!?”
楊博此時的腦子亂糟糟的,也沒辦法做任何的決斷。
他隻好說道:“陛下西狩,但是朝廷還在,過幾日定然有朝廷命令傳過來,到時候再議吧!”
“京師陷落的事情要在軍營中保密,切不可擾亂軍心!”
楊博的保密命令根本執行不下去,京師陷落的消息很快就在徐州傳開了。
這下子不僅僅是普通士兵,就連基層軍官都開始茫然,朝廷都沒了,自己到底爲了誰在打仗呢?
京師,王錫爵将工部的匠人名單遞交給蘇澤。
“京師有這麽多匠戶?”
王錫爵說道:“京師有西山的煤工,鐵坊的鐵匠,王恭廠的藥戶,還有運河的纖夫,這些都屬于匠戶,更不要說京師還有各類官辦工坊了。”
“此外爲了重修三大殿,那昏君又強征了北直隸的工匠三千人。”
按照王錫爵的名單,京師匠戶足足有上萬人。
果然是當今世界上最龐大的城市。
蘇澤又問道:“這些匠戶的生活如何?”
王錫爵說道:“很慘,官辦工坊本來三個月一役的,但是逃戶太多,所以基本上都要半年一役,在服役期間明廷隻給一人的口糧,剩餘的都發寶鈔?”
蘇澤氣笑了,寶鈔這東西已經和廢紙一樣了,京師的官辦工坊竟然還拿着洪武年的舊制,用寶鈔給匠人結算薪水。
“那這些匠人要如何過活?”
“不服役的時候,這些匠人就會在京師做點雜活,靠着這個養活家人。”
蘇澤說道:“京師有名的匠人,全部都送回東南,那些普通匠戶若是願意去東南的,也可以免費送他們南下,以我個人的名義發布公告吧。”
蘇澤這麽搬空京師,衆人都知道他不準備長期占領京師了。
王錫爵這段時間治理京師治安,對京師也有了一些感情,他忍不住問道:
“大都督,真的要放棄京師嗎?京師這段時間總算有了點起色,還要讓給明廷嗎?”
蘇澤說道:“京師倒不是守不住,而是讓出去更劃算。”
王錫爵疑惑的看着蘇澤。
蘇澤歎息一聲說道:“明廷在北方任然有人心,若是占着京師,就算是守住京師也要在這裏交戰,到時候京師百姓還能存活多少?”
王錫爵沉默了,再差的秩序也是秩序,明廷控制下的京師雖然糟透了,但是要比打仗好多了。
王錫爵雖然現在治理住了京師,但是他也不敢保證在打仗的時候還能維持現狀。
蘇澤繼續說道:“而且讓出京師,能讓明廷分裂。”
“嘉靖已失人心,若是裕王能‘收複’京師,你說明廷的局勢會發生什麽變化?”
王錫爵立刻說道:“大都督說的是唐肅宗故事?”
蘇澤點頭說道:“正是如此。”
當年李隆基也和嘉靖一樣,在位那麽多年,還有開元盛世的加成,可是在丢了長安之後,兒子在靈武登基之後,也隻能乖乖的在蜀中退位。
這可不是李隆基顧全大局,而是當時的局勢不得不退位,如果李隆基堅持不退位,那自然有大臣和武将讓他體面。
蘇澤還不知道嘉靖已經遇到“馬嵬坡”的消息,但是以他對大明局勢的了解,若是裕王真的能“反攻”京師,那就擁有比“西狩”的皇帝擁有更強的正統性。
而以嘉靖的性格,肯定不可能安心退位做個太上皇。
而且還有就蕃在湖廣的景王在,到時候明廷的局勢将要多麽精彩,蘇澤都不敢想。
蘇澤說道:“再等上一段時間,北邊那位裕王就要忍不住了。”
五月二十五日,當蘇澤接到了嘉靖遭遇“太原兵變”的消息。
比起現實的荒誕,蘇澤對明廷局勢的判斷都顯得有些保守了。
曆史強大的慣性,還是讓《治安疏》出現了,沒想到自己的老師海瑞,會在這種情況上這道奏疏。
京師情報站的人也曾經勸過海瑞返回東南,但是海瑞全部都拒絕了。
蘇澤很清楚,海瑞是大明的忠臣,或者說他真的視君如父,将皇帝當做自己的父親。
海瑞上《治安疏》的時候,也是真的想要勸谏皇帝,想要讓皇帝能夠反省自己的過錯,變回那個繼位初期,曾經短暫勵精圖治的皇帝。
即使是海瑞,在這種情況依然選擇了明廷。
徐階、高拱和張居正他們,也都還在爲明廷效力。
這更說明了蘇澤的判斷,明廷确實還是氣數未盡。
而宣府的裕王接到了太原兵變的消息,立刻招來了正在整編軍隊的高拱。
高拱聽完了太原兵變的全過程,又看完了海瑞的《治安疏》之後,對着裕王說道:“殿下,陛下已失天下人之心,臣請您登基。”
議事廳中,還有延平總兵,宣府總兵和大同總兵的副将,以及負責宣大民政的官員,他們聽到了高拱的話之後,先是一驚,緊接着立刻跪拜下來,齊聲說道:
“臣請殿下登基!”
“請殿下登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