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立刻點頭說道:“那就依照高師傅的辦法,明日立刻讓延平右衛護送孤王北上,接管宣府大同!”
裕王又說道:“父皇那邊?”
高拱立刻說道:“陛下西狩,京師的局勢瞬息萬變,不可能事事都通報陛下的,殿下隻要能收複京師,陛下定然是滿意的。”
高拱還有一句話沒有說,若是裕王能夠收回京師,那裕王就可以直接稱帝了。
裕王也心照不宣的說道:“既然如此,那就不用通告父皇了。”
皇帝這邊,嘉靖帶着群臣從京師西門而出,一路向着西南方向前進。
皇帝目的地是河北的保定和真定二府。
保定府和真定府,在北宋的時候就是抗擊北方的前線,所以城牆高大,也有明廷的衛所在。
四月二十八日,皇帝帶着浩浩蕩蕩的隊伍逃到了保定府,保定知府立刻帶着人過來接駕。
本來這一路上狂奔,禁衛和京營士卒都非常疲憊了。
他們從京師出來之後,因爲整個隊伍中的權貴太多,這些勳貴和大臣紛紛要求士兵來幫助他們搬運行李,保護他們的财寶。
除此之外,這些權貴還怕跑的太慢,還要求士兵幫着他們拉車,這樣一路上士卒都怨聲載道。
本來以爲到了保定府能夠歇息一番,可是皇帝隻停留了一日,接受了保定知府的宴席款待之後,馬不停蹄的繼續向真定府而去。
河北本來在大明就不算是富庶的地區,保定知府雖然早就得到了通傳,讓他籌措糧草,但是一時之間根本湊不齊這麽多的糧食。
而京師權貴又一個個頤指氣使,甚至還要求保定知府給他們提供酒宴。
靠着好不容易東拼西湊的糧草,禁衛紅盔軍又是皇帝近臣部隊,軍官也多是勳貴子弟,自然又分到了更多的糧食。
爲數不多的糧食,分到京營士兵手上的反而是最少的一部分。
這些京營士兵本來就沒有攜帶多少糧草出城,如今拿到了糧食又少,軍營中的怨氣越來越大。
等到部隊來到真定府的時候,京營中已經有士卒離開隊伍,開始落草爲寇劫掠地方了。
真定知府也得到了消息,立刻打開城門接駕。
等到了真定府,皇帝依然沒有多少安全感,他休息了一日又命令大軍繼續向西前往太原。
真定知府也和保定知府一樣,隻是用豐盛的宴席款待了皇帝和大臣們,準備好的物資也基本上被權貴和紅盔禁衛瓜分,人數最多的京營反而分到的又是最少的。
而到了真定之後,那些跟随皇帝禦駕出逃的小官更加的艱難。
本來追随皇帝西狩的官員,基本上都忠于大明朝的官員。
這些品級不高的官員當中,還有不少都是聽說皇帝出京之後,自發追上來跟随皇帝的。
畢竟嘉靖執政四十多年,而大明王朝也還不是明末那個爛樣子。
但是這些自發追随的小官,根本得不到流亡朝廷的重視,不僅僅沿途沒有糧食配給,甚至還要被權貴驅使做事。
在這群小官當中,有一個叫做海瑞的戶部主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海瑞的級别太低,還是海瑞隻是舉人出身,又或者是曾經舉薦過他出任知縣的徐閣老暗中維護,在清算蘇澤的官場風暴中,海瑞竟然沒有受到波及。
他依然在吏部雲南清吏司做一個小小的主事,過着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
這一次蘇澤攻打京師,海瑞這個級别自然不可能被通知一起出城,海瑞是接到了消息之後,自發的跟上隊伍的。
不過海瑞還是将懷孕的妻子和母親留在了京師。
海瑞這一路上,看到了那些出逃權貴的做派,又看到皇帝華麗的車架,再看到京營士兵凄慘的模樣,以及被皇帝出逃軍隊盤剝到了難以爲生的河北百姓。
真定知府爲了接駕,足足花費了三千兩銀子,這些錢不僅僅是城内富戶攤派,更多的是真定知府搜刮的民脂民膏。
而這三千兩銀子中,竟然還有爲了嘉靖煉丹而準備的草藥和朱砂,以及出逃京師權貴需要的東南烈酒。
除此之外,真定知府還網羅了五百營妓,專門用來招待紅盔禁衛。
真定府根本沒有這麽多的營妓,有些甚至都是周圍良家女子,被胥吏衙役抓來勞軍的。
看到這樣的景象,海瑞對大明朝廷再次失望透頂,他拿出随身攜帶的紙筆,開始寫一封奏疏。
等到五月五日,皇帝終于帶着浩浩蕩蕩的大軍趕到了太原城。
太原是天下堅城,地理位置非常的險要,皇帝終于有了安全感,下令全軍在太原休整三日。
同時皇帝也召集群臣,開始商議接下來的對策。
爲了網羅人心,皇帝還裝作廣開言路,要求随行的小官也可以上書,直言朝廷的得失。
這時候皇帝終于也接到了京師的消息。
京師陷落,裕王北走。
這個消息立刻對西狩的軍隊造成了巨大的動蕩,原因自然也很簡單,京營士兵的家人基本上都在京師,如今京師陷落,那就意味着這些人的家人落入了蘇澤手裏。
在太原晉王府,也就是臨時的皇帝行宮中。
内閣首輔徐階首先說道:
“陛下,如今應該抛棄京營士兵,全力往西!”
一路倉皇北逃,讓本來養尊處優的皇帝十分的疲憊。
嘉靖蒼老了很多,他看向身邊其他的大臣,負責統領京營士兵的成國公朱希忠立刻站出來表示反對:
“陛下,萬萬不可!沒有京營士兵的保護,光靠紅盔禁軍如何能夠保護陛下的安全!”
京營是成國公朱希忠掌控的部隊,有了這支部隊,才能有朱希忠的地位,他自然不可能同意徐階的建議。
徐階繼續說道:“京營士卒疲憊,兵員本來就不行,他們的家屬都在京師中,如今京師陷落的消息傳來,軍心更加不穩,而京營士兵人數要比禁軍多,若是生變不堪設想!”
徐階又說道:“從太原到平陽,再到西安這一路上都是我大明的腹地,隻要召集沿途的軍衛保護就可以了,該不如丢下京營快速前進,早日抵達關中!”
成國公朱希忠立刻反駁說道:“徐閣老此言差矣!京營士卒一路上護送陛下到太原,忠心耿耿,現在遣散京營,豈不是傷了軍心?甚至連紅盔禁衛都會兔死狐悲,不能繼續爲陛下效力!”
“再說了,紅盔甲士保護陛下自然夠了,但是滿朝公卿勳貴這麽多人,沒有京營士兵要如何護得住周全?”
皇帝再次看向他的大臣們,這時候和稀泥頭号種子選手,不粘鍋冠軍選手趙貞吉站出來說道:
“陛下,臣以爲京營爲重,不可以不裁,但是也不可以貿然裁撤!”
這句話等于廢話,趙貞吉繼續說道:“臣以爲,可以淘汰一半京營士兵,留在太原防禦蘇賊,剩餘的則跟着陛下西狩。”
這個和稀泥的方案,最後還是得到了皇帝的認可,留下一半京營的命令立刻傳了下去。
太原,是北方貿易重鎮,特别是在大同互市之後,太原更是商旅發達。
蘇澤控制京師之後,并沒有切斷京師貿易,甚至還鼓勵發展工商,很多消息都随着商隊傳到了太原。
無論是分田,還是《告民三則》,又或者是東南新軍的紀律性,這些都傳到了京營士兵的耳中。
不少人都想着要返回京師,聽到裁撤一半的消息,大部分京營都想要被裁撤下來。
之前皇帝和群臣爲了恐吓京師百姓,将東南新軍描述爲共妻吃人肉的野人,士兵們畏懼才随着皇帝出城。
現在得到了消息,他們也不想要繼續給京師權貴做牛做馬了。
老弱病殘被裁撤下來,青壯自然不會被明廷放過,而這些被選上繼續西逃的青壯,怨氣自然更大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封奏疏平地驚雷,迅速在太原府炸開。
原來嘉靖爲了裝樣子,或者也真的是要征集群臣的意見,讓随行的群臣上書。
戶部雲南清吏司主事海瑞,在這個時候上了一道《治安疏》。
這份奏疏一上,迅速在整個太原引起了轟動。
其中幾句名言,迅速在京營士兵中傳播開:
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淨而無财用也。”
夫君道不正,臣職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
大臣持祿而外爲谀,小臣畏罪而面爲順,陛下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
雖然海瑞用的都是文言,但是有段文識字的軍士将這些翻譯成白話,立刻在京營中引起了巨大的反響。
其實海瑞的這封治安疏,并沒有說什麽大道理,也沒有用任何新學的學術。
他隻是在原本忠君的框架下,以儒家的傳統道德,對皇帝進行了批判。
這樣的文章,在東南地區的報紙上甚至都不會引起什麽反響。
要知道何心隐都是公然喊出了“皇帝在法下”,甚至叫着要“君與庶民同罪”的話了,海瑞這封治安疏還是在通篇勸谏皇帝改邪歸正,做回仁君。
可在北方,這份《治安疏》可以算的是大逆不道了!
嘉靖皇帝看到《治安疏》,氣的鼻子都歪了,他這才想起來海瑞這個名字。
逆賊蘇澤的蒙師!竟然混進了朕的隊伍中!妖言惑衆!
嘉靖皇帝立刻對身邊的陳洪說道:
“快!速速派去錦衣衛,将逆賊海瑞抓拿來問!”
皇帝歇斯底裏,陳洪自然不敢怠慢,他立刻親自帶着錦衣衛前往海瑞住的地方,要将他抓起來拷問。
海瑞級别不高,也沒有靠山,所以他住的地方就是京營士兵住的城外營地。
海瑞很體恤這些京營士兵,經常幫助他們書寫家書,或者靠着自己的律法知識幫着士兵們秉公裁決,很得到京營士兵的擁戴。
就在陳洪帶着十幾個錦衣衛,惡狠狠的來到海瑞住處的時候,海瑞正在給士兵寫家書。
這些士兵準備拜托往來太原和京師的商隊,将家書帶回去報個平安。
陳洪看不起這些髒兮兮的京營士兵,立刻吩咐手下的錦衣衛道:
“将逆賊海瑞抓起來!”
這些士兵聽到這裏,立刻不幹了,堵住了海瑞家門問道:
“爲什麽要抓海大人!”
“海大人是好官,爲什麽要抓海大人!”
陳洪穿着大太監的朱紅官袍,錦衣衛一個個都穿着錦衣,更是看不起這些京營泥腿子。
陳洪直接捏着嗓子說道:“陛下旨意!海瑞逆賊,勾結蘇賊,擾亂軍心,捉拿來問!”
這下子士兵自然是炸了!
“不能讓這閹狗帶走海大人!”
陳洪跋扈慣了,哪裏能忍受别人喊他閹狗,他立刻指着人群中的那個士兵說道:
“那是海瑞同黨,一同抓來問!”
海瑞門口的京營士兵越聚越多,此時錦衣衛已經有些慫了,但是陳洪依然嚣張跋扈。
“打死這個閹狗!”
京營士兵再也忍不住,一哄而上,直接淹沒了陳洪和一衆錦衣衛。
就在海瑞從屋子裏出來的時候,隻看到陳洪已經被活活打死,而那些随他而來的錦衣衛也奄奄一息。
海瑞大驚失色,他是忠君思想極爲深厚的人,所以他才追随皇帝到太原。
上《治安疏》,也是海瑞恨鐵不成鋼,希望皇帝能夠改過自新,重新變成繼位之初那個聰明的皇帝。
可是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不是海瑞能夠控制的了。
京營士兵已經打死了陳洪,這是身穿朱袍的皇帝身邊的大太監。
士兵們迅速将這個消息傳遞到了京營士兵耳中,那些本來就對朝廷不滿,又或者是被驅使還要繼續西進的京營士兵立刻拿着武器從京營之中殺出來,沖進了太原城中。
皇帝進入太原之後,駐守在太原的晉王讓出府邸,作爲皇帝的行宮。
京師權貴則紛紛占據晉王府附近的宅子,禁軍則能住在城裏,京營卻隻能駐紮在城外。
京營士兵殺入太原之後,立刻沖向了晉王府。
很多士兵在沿途都被京師權貴奴役過,對這些京師權貴恨之入骨!
接到消息的成國公朱希忠,立刻披甲跨馬沖向京營士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