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五的情報,自然是從臨淮侯李家得到的。
臨淮侯李廷竹給自己兒子關了禁閉,但是沒耐得住他頭上還有一個老母親,最疼愛這個孫子。
就在臨淮侯世子李言恭被關禁閉的當天,李廷竹的老母親就拿着木仗沖到了李廷竹的屋子裏。
狼狽不堪的臨淮侯隻能将兒子放出來,并且給他辦了國子監新軍學堂的入學手續。
就這樣,臨淮侯世子李言恭,高拱之子高務觀,以及南京城被一名識字的“良家子弟”熊況,都同時在南京國子監軍務科報道,成了同班的同學。
隻不過李言恭是硬塞進來的,而高務觀和熊況是考進來的。
這一次的考試也是高拱親自出的卷子,考卷的内容包含簡單的儒家經義、算學、以及蘇澤在《天工開物》和一系列的文章中提到的“百姓日用之學”。
這樣的卷子對熊況自然是非常輕松,他甚至還故意答錯了幾道題,輕松的就通過考核。
軍務科招收六十人,都是作爲新軍的軍官種子來培養的。
隻不過除了熊況這樣考進來的,還有李言恭這樣塞進來的。
高拱雖然剛正不阿,他沒有給兒子作弊,而是讓兒子和所有人一起參加考試,但是他也沒辦法阻止南京城的那些權貴塞人。
進入學堂之後,熊況很快就打聽到了李言恭和高務觀的身份,在刻意結交之下,雙方很快就成了好友。
除此之外,熊況還積極的和學堂中那些寒門子弟交往,他出手闊綽,但是又不像是那些權貴子弟那樣盛氣淩人,做人做事都讓人覺得如沐春風,很快在貧民子弟有了号召力。
李廷竹在接到了朝廷的命令,得知了決戰地點是徐州,而朝廷讓他死守南京之後,忍不住在家中抱怨了幾句。
李言恭聽到了這個消息,很快就在一次酒宴上說漏了嘴,熊況立刻就捕捉到了這個消息。
這倒也不是李廷竹和李言恭大嘴巴,而是在大明這些人腦海中,根本沒有什麽保密的觀念。
或者說其實在他們看來,這個情報根本不需要保密。
行軍打仗,特别是涉及這麽多兵馬的大決戰,人員辎重調動是根本瞞不住的。
而且雖然我們華夏文明早就在《孫子兵法》中就提出來“用間”的概念,但是這種間諜行爲還集中在賄賂敵方決策層,或者使用“反間計”的階段。
即使是行軍打仗,情報搜集工作也主要是戰場情報搜集。
所以李言恭根本沒有什麽反間諜的意識,他更想不到自己的同學就是東南新軍的間諜。
就在安慶被攻下之後,南京防線已經岌岌可危。
三月十日,南京。
李廷竹在接到了張居正發來的消息之後,立刻召開了軍事會議。
高拱也列席會議,李廷竹看着地圖,歎息一聲說道:“諸位,陛下的命令,讓我們死守南京。”
聽到這句話,在場諸将都變了臉色。
高拱的臉色倒是沒有什麽變化,他隻是安靜的坐在一旁聽着。
李廷竹指着地圖說道:“先說說敵方,按照張部堂撤出安慶的時候得到的情報,奪取安慶的賊軍在五千人以上。”
緊接着李廷竹又說道:“鳳陽府也失手了。”
“什麽!?”
這個消息一出,衆将士盡皆失聲,鳳陽府可是大明的祖陵所在,城牆高大,還有看守皇陵的部隊在,沒想到竟然這麽快就失手了。
“根據逃回來的參将報告,進攻鳳陽府的賊軍足有萬人,但是本來目标并不是攻打鳳陽府。是囚禁在鳳陽府中的宗親罪人造反,打開鳳陽府城門主動迎接了賊軍進城。”
在場衆人都無語了,大明朝真是開創先河的朝代。
先有一省解元帶頭造反,現在又有皇室宗親帶頭造反,接下來要誰造反了,簡直不敢想。
衆将的眼神有些飄忽,不會是眼前這位臨淮侯吧?
算一算是不是該輪到勳貴造反了?
李廷竹并沒有感受到衆将的目光,而是繼續說道:“這麽算來,賊軍人數大概在一萬五千人,水陸并進大概五日就能到南京城下。”
“我們南京如今有守軍三萬人,還有一千新軍,加上高大人鑄造的火炮,城牆上已經安裝炮台三十座,另外在靠江的燕子矶等地區,已經修建炮台二十座,安裝火炮五十門。”
李廷竹看了看士氣低落的部将說道:
“三萬對一萬五,我軍還是守城,優勢在我。”
李廷竹這麽一說,衆人總算是有了些士氣。
隻不過聰明人都知道,張居正帶領五萬人在安慶守城都沒守得住,自己這三萬人憑什麽守得住南京城。
隻不過在這樣的軍事會議上,沒有人跳出來和李廷竹唱反調罷了。
不過還是有一名部将站起來說道:“要是蘇賊再用九江的妖法炸城牆呢?”
衆人看向李廷竹,李廷竹憋了半天說道:
“按照之前張部堂的分析,這種妖法必須要在靠近城牆的地方才能施展,隻要加強城牆周圍的巡邏就行了。”
這個參将依然不依不饒的說道:“誰去?還有城外的炮樓誰去守”
面對這個直擊心靈的問題,留在南京城内守城還算是有點安全感,要是出城巡邏那真的是拼命了。
一直不做聲的高拱說道:“新軍去。”
高拱說道:“新軍分三個營,每個營三百人,三個營輪流出城巡查,剩餘的則守衛城外炮樓。”
既然最危險的活兒有人幹了,衆将領自然無話可說了,他們本來就是戍守南京的部隊,守衛南京本來就是他們的責任。
高拱突然問出了一個所有人都有意忽略的問題,說道:“李大都督,城内百姓怎麽辦?”
李廷竹立刻說道:“自然是除了青壯,老弱婦孺盡量撤出南京城了。”
高拱問道:“老弱婦孺撤出南京城,他們又要以什麽營生?那不是要讓他們活活餓死?”
這時候一名參将說道:“高祭酒,如今是打仗,沒時間給您婦人之仁了,城内的糧食不夠吃,萬一真的守上幾個月,糧食也要優先供應軍隊,他們留在城裏也是餓死。”
另外一名參将說道:“他們真的要怪,就去怪蘇賊好了,與我們何幹。”
高拱看着這些軍将,心中更是厭惡,平日裏這幫家夥吃兵血爲非作歹,如今又擺出一副國家忠臣的嘴臉,當真是惡心極了。
李廷竹說道:“這樣,凡是有青壯留在城裏的,每戶出城發三日口糧。”
“現在就貼出告示,今明兩日再不出城的,三日後就封鎖城牆不許再出城了。”
告示一出,整個南京城都陷入到了恐慌之中,百姓紛紛沖出南京城,城門排起了長龍。
與此同時,鳳陽府。
攻占鳳陽府的林德陽,正在聽着副将報告此戰的收獲。
“旅長,從鳳陽府群牧監中,我們繳獲馬匹三千匹,其中能夠做合格騎兵戰馬的隻有八百匹。”
林德陽眉頭皺起來說道:“怎麽這麽少?大都督說在南京戶部賬冊上,鳳陽府有軍馬兩萬匹,怎麽縮水這麽多?”
副将無奈的說道:“這大明的官也太混蛋了,當軍官的吃手下士兵的空饷,管馬的也吃馬的空饷。”
“從群牧監那幫貪官那裏搜來的賬本,這鳳陽府群牧監虛報戰馬數目這件事已經幹了上百年了,賬目早就已經亂七八糟了。”
“每年報給南京戶部的帳都是随便瞎填的,就是爲了從大明朝廷手裏騙草料錢和養馬錢。”
林德陽又皺眉說道:“養馬錢?他們的戰馬不是養在馬戶手裏嗎?”
蘇澤曾經給手下講過大明朝的馬政,大明戰馬來源主要是三個方式。
互市、馬場自己養和從馬戶手裏收購。
馬戶,和軍戶、匠戶一樣都是世襲的職業,他們的工作就是世代養馬。
副将說道:“聽這些狗官說,鳳陽府幾百年前就不自己養馬了,群牧監的馬成年之前都是養在馬戶手裏,成年之後統一征收。”
“鳳陽府群牧監将新生的馬駒交給馬戶,每年要從馬戶手裏收一頭成年的馬,這幫狗官就靠着這一套盤剝馬戶,很多馬戶都被他們搞的破産逃亡了。”
林德陽也是普通軍戶出身,自然知道這些手段。
群牧監給馬戶馬駒,收的卻是成年的馬,要知道養馬這件事可是風險很大的,一不小心馬就會死亡。
馬死了,那就必然需要再買馬,要不然以後群牧監來收馬的時候就交不上馬了。
這些馬戶就成了養馬的奴隸,他們養的馬都要交給群牧監,可是什麽也得不到,爲了求生還要自己種田。
萬一死了馬,那就要傾家蕩産自己買馬補上。
更可怕的是馬戶這種職業還是世襲的,世世代代都要被群牧監盤剝。
因此曆史上出現過很多次馬戶逃亡的事件。
這種制度下養出來的馬,結果可想而知,而鳳陽府賬上兩萬馬,實際上隻有三千匹,也是因爲馬戶大量逃亡,根本沒有足夠的馬了。
而且馬戶養馬也很敷衍,反正都要賄賂官員才能合格,幹脆将草場改成了農田,鳳陽府明明号稱戰馬兩萬,真的合格軍馬才八百匹,這還是按照最低合格标準來的。
林德陽再次罵了一句,接着他對副官說道:“将那個什麽朱華烨父子喊來。”
奉國将軍朱聰浸,這輩子也沒想過自己會成爲反賊。
奉國将軍其實在宗室中的地位不低,按照明代承襲爵位就要降一等來算,朱聰浸的曾祖父是一名郡王。
他從山西闖關去京師鳴冤,他是出于義憤和實在要餓死了,并不是要造反啊!
見到林德陽的時候,朱聰浸戰戰兢兢。
林德陽倒是和和氣氣的說道:“我也聽聞朱先生的事迹了,能夠爲同宗鳴不平,朱先生也是不同凡響之人。”
朱聰浸總算是放松下來,林德陽繼續說道:
“按照大都督的政令,朱先生父子是起義首功,這鳳陽府知府的位置,就要請朱先生暫代了。”
朱聰浸傻了,他兒子朱華烨也傻了。
朱華烨其實造反也是一腔的義憤,也沒指望東南新軍能給他什麽賞賜。
本來人家蘇澤就是造你老朱家的反,不防着你就不錯了,還指望給你賞賜?
沒想到林德陽上來就宣布讓朱聰浸當知府。
朱聰浸說道:“将軍,哦不旅長,在下實在是不敢當啊。”
“别看我是個奉國将軍,府中就我父子二人,根本就沒管過人,更不要說是管一府之地了。”
朱聰浸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也不是沒有權力欲望,而是知道如果搞砸了自己更慘。
林德陽也犯了難。
反正官員就地留任,首義的義士擔任地方首官,這是蘇澤定下的規矩。
這自然是爲了讓大明官員更踴躍的起義。
這政策自然是弊端不少,但是官員系統以後可以慢慢調整,這些職位也是臨時性的,等到日後占領穩固了自然會調整。
而且地方官員或者武将再怎麽拉,隻要能起義了,再怎麽也是有點名望和手段的,能夠暫時穩住這些地區。
可沒想到竟然有朱聰浸朱華烨父子這樣的異類,宗室造反,還讓他們真的造反成了。
鳳陽前任知府已經自殺,難道真的讓這個被當豬養了一輩子的奉國将軍當知府?
不過蘇澤定下的規矩自然不能變,林德陽說道:“這樣吧,我軍中有幾個文書,留給朱知府當幕僚,城中的還有些吏員您也招募過來,先湊個台子起來,等到大都督委任新的知府來了,您再調任别的職位,如何?”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朱聰浸再拒絕就是不識好歹了,他勉強點頭應了下來。
林德陽又說道:“大都督治民,對貪官污吏絕不姑息,朱知府按照《告民三則》,與民生息就可以了。”
朱聰浸連忙點頭。
安排完了老子,林德陽看向朱華烨。
朱華烨直接搶答說道:“旅長,我想從軍!”
林德陽看向朱華烨,微笑問道:“你爲什麽要從軍?”
“随大都督入京師吊民伐罪!”
林德陽滿意的點頭說道:“你沒有上過軍校,按照軍制不能擔任軍事主官,先在我手下做個參謀,熟悉軍務,日後有機會我會推薦你去軍校進修。”
“多謝旅長!”
“休整兩日,後日開拔。”
“目标,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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