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武營,是嘉靖二十四年才組建的部隊,戍守南京。
振武營當時的南京兵部尚書張鳌首倡,在揚州和淮安募集了三千健卒爲兵,以魏國公徐鵬舉爲帥,鎮守南京的一支軍隊。
就在去年倭亂江北的時候,也是以振武營爲主力,這才收複了揚州,可以說是南京城内數一數二的軍隊。
振武營之所以能夠比南京城其他的軍隊能打,其實原因也很簡單。
那就是錢發足了。
至于振武營的士兵每個月多少錢呢?
按照當年的兵部尚書給這些士兵的承諾。
南京軍士有妻室者月給糧饷一石,無妻室者六鬥。仲春、仲秋二月,每石米折銀5錢。
這大概是多少錢呢,就是有妻妾的士兵每個月可以領到一石米,沒有妻妾的光棍每個月可以領到六鬥米。
除此之外,每半年按照所領到的米,再發一次半年獎。
就是說在仲春,仲秋這兩個月,每個有家庭的士卒可以領到3兩銀子的半年獎金。
多嗎?其實也不算多。
要知道戚繼光編練的戚家軍,每個月給糧都是兩石,折銀的獎金也差不多是以一個月二兩銀子。
相比起來,振武營每個月的折銀賞錢不過是0.5兩銀子,待遇比戚家軍要差遠了。
但是比起南直隸的衛所兵來說,振武營的待遇又算是不錯了。
所以在這幾次的抗倭戰争中,振武營的表現在一衆費拉不堪的衛所兵中又很醒目。
但是今年無戰事,而今年北方大災,又有俺答犯邊,所以南京戶部将不少存糧存銀都送到了京師。
負責振武營糧草的,是由南京兵部督儲侍郎黃懋官。
這位侍郎是清流的人,到任南京兵部時間也不久。
新官上任三把火,黃懋官這位侍郎第一把火,就燒到了振武營的頭上。
今年年初,南京兵部尚書馬坤向朝廷建議,削減振武營的折銀,将每個月0.5兩銀子改爲0.4兩銀子。
不過馬坤在提出這個建議後不久,就被調往京師,擔任兵部尚書。
結果這個爛攤子就留給了黃懋官負責。
正好今年戰事稍歇,于是黃懋官就開始在振武營嚴查吃空饷,并且表示在查清楚整個振武營吃虧空的人數之前,停發仲春的半年獎金折銀。
這件事已經引起了整個振武營的士兵不滿,這時候又發生了另外一件事。
當時的兵部員外郎方悠山,是負責的每個月振武營的糧草發放。
這個事情也算是個肥差,平日裏方悠山就喜歡少發一些糧草,早就引起了南京振武營的不滿。
這一次方悠山又玩了一次大的,他見到江北的糧食價高,江南的糧食價格低,幹脆将原本應該發放的糧草在江北直接賣了。
方悠山準備從江南再花錢買糧草,再運送到振武營來發,從中賺取這個差價。
結果就是正好撞上了黃懋官停發仲春的半年獎,也就是說在整個二月份,振武營沒有拿到本來該發的半年獎金,也沒有拿到應該拿到的每個月軍糧。
不僅僅是仲春,到了三月,方悠山又故技重施,在江北變賣了軍糧,拿到錢之後,他竟然舍不得去江南買糧,同樣以清查吃空饷士兵的名義,停發了振武營的軍糧。
這兩件事疊加在了一起,讓整個振武營變成了一個火藥桶。
隻是南京諸公還不知道這個火藥桶随時會爆炸。
四月底,蘇澤帶着老婆孩子去方望海家中吃飯,蘇澤和老丈人喝了一點酒,幹脆就留宿在方望海的府中。
翁婿二人吃完了之後,又在涼亭中擺上了茶具,一邊吹着涼風一邊談論起南京的局勢來。
“魏國公和誠意伯又鬧起來了。”
“哦?”
方望海在南京官場也有一年多了,對于南京這些大臣之間的事情也有了了解,就和女婿說起了八卦。
“魏國公徐鵬舉,汝霖你是知道的吧?”
蘇澤點點頭,當然知道,徐鵬舉家在揚中的家祠蘇澤還進去過,還見過當年徐達的進賢冠。
上一次戰後,徐鵬舉立刻就要回了揚中島,爲了這件事還和魏國公家起了沖突,最後還是方望海調停,蘇澤才将團練設在了小揚中島上。
“說起來這魏國公也是有趣,汝霖你的《說嶽全傳》傳回來了南京之後,魏國公的母親懷孕的時候曾經夢到過大鵬鳥,所以魏國公逢人便說自己是天上大鵬轉世。先轉世到了嶽鵬舉的身上,然後再轉世到他的身上,所以他是嶽飛轉世。”
“哈哈哈!”
蘇澤忍不住笑起來,這是什麽?cosplay嗎?
方望海也忍不住笑起來說道:“魏國公整日說自己是嶽飛轉世,還讓士卒在振武軍營中扮演秦桧,他扮演嶽飛表演打秦桧,聽說搞得非常熱鬧。”
蘇澤再次憋不住笑了,南京的勳貴都已經行爲藝術到這個地步了嗎?
“誠意伯汝霖你知道吧?”
蘇澤點頭說道:“誠意伯是開國大臣劉伯溫的爵位吧?”
方望海點頭說道:“其實誠意伯也是陛下繼位之後才恢複爵位的,和臨淮侯李家一起的。”
“永樂靖難的時候,誠意伯家支持建文,後來被廢除了爵位,本朝初年才恢複了爵位,如今這位誠意伯名叫劉世延,和魏國公家非常不對付。”
“這是爲何?”
方望海說道:“這又是一件舊事了,誠意伯家恢複爵位之後,劉世延的祖父劉喻承襲爵位,在一次南京閱兵上,爲了争奪座次和魏國公徐鵬舉打了起來,最後還是誠意伯家吃了挂落。”
“劉喻因爲這件事郁郁而終,爵位傳到了劉世延的身上,他和魏國公家算是世仇,前幾日在南京六部的會議上又差點打起來。”
蘇澤也徹底無語了,這些勳貴們這麽兒戲的嘛?
果然如今勳貴早就已經堕落,也難怪東南倭亂這麽久都沒能平定。
就在這時候,翁婿二人都突然聽到了府外的喧嘩聲。
南京城是大明副都,雖然到了明代基本上城市也不過宵禁了,但是依然有巡捕司巡城,如果有喧嘩的就要拿下。
而且方望海宅邸所在的戶部巷,是南京城内達官貴人雲集的地方,巡捕司搜檢的更加頻繁,到了晚上一般都很安靜的。
這麽大的喧嘩聲,方望海喊來老仆,讓他去府外探查。
不一會兒,老仆急匆匆的跑回來說道:
“老爺,不好了!鬧兵亂了!”
蘇澤隻看到火光沖天,府外喊殺聲不斷,曾經領兵作戰的他立刻明白确實是士兵進城了。
方望海有些慌亂,蘇澤倒是臨危不懼的說道:“嶽父大人莫要驚慌,我們府内人數衆多,而且火光是在東北方向,不是沖着我們來的。”
“請嶽父大人将家裏的健壯家丁集合起來,聽從我的指揮。”
“沒聽到姑爺說的嘛?速速将人集合起來!”
老管家迅速将府中青壯仆人集合起來,蘇澤回來的時候也帶着護衛,也湊齊了三十多人的隊伍。
蘇澤将他們安排到府内各處駐守,他出行的時候都會貼身帶着十名鳥铳手,蘇澤讓他們準備好鳥铳,在前後門駐守。
蘇澤又對方望海說道:“這點人手雖然能夠暫時守住,但如果南京城内亂起來還是不夠,嶽父大人,請您出面和街坊四鄰說一說,讓各家各戶也出人,才能将巷子守住。”
方望海聽到蘇澤的話,雖然心中還是害怕,但是也知道自己這個女婿是能帶兵打仗的,于是跟着蘇澤出門,拜訪左鄰右舍。
出門後方望海就看到東北方向火光沖天,看來蘇澤的判斷不錯,不是沖着自己來的。
有方望海出面,周圍的幾戶人家也都抽出一些年輕的仆人,蘇澤湊齊了一支五十人的隊伍。
蘇澤的【反監視】技能又跳了一下,蘇澤環視了一圈,又看到了躲在巷子裏的陸二。
蘇澤大步走過去,陸二驚恐的向後退,卻發現這是一條死路。
隻看到蘇澤大方的走到陸二的面前道:
“這不是陸二爺嗎?”
陸二愣了一下,摸着腦袋說道:“蘇相公?我正準備出城去拿豬,沒想到在這裏遇到蘇相公,真的是有緣分啊!”
蘇澤笑着說道:“陸二爺怕是出不了城了,能不能拜托陸二爺一件事。”
陸二愣了一下問到:“相公請講。”
蘇澤指着自己的儒衫說道:“我們這幅打扮太惹眼,能不能請陸二爺打探一下,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說完蘇澤拿出一袋錢塞進陸二的懷裏。
陸二心裏咯噔了一下,難道是自己錦衣衛的身份暴露了?
不對啊,蘇澤不可能知道啊,他不過是一個舉人,又怎麽會知道錦衣衛坐探啊?而且國朝派遣錦衣衛監視一個舉人還是頭一次,蘇澤不應該知道啊。
隻是湊巧嗎?
陸二看着蘇澤火光下的臉,抱拳說道:“那陸二就去看看,請相公稍等!”
此時振武營士兵的目标,就是兵部侍郎黃懋官的家。
冤有頭債有主,士兵被扣發例錢和停發軍饷這兩件事,都被算到了黃懋官的頭上。
就在一個時辰前,振武營十二名總旗歃血爲盟,直接綁了振武營中所有軍官,由總旗張彪帶領,先是詐開了南京城門。
張彪帶領士兵直接沖向了黃懋官的府邸,準備直接去黃侍郎府上暴力讨薪。
張彪這些總旗們商議的目标就是讨薪,這事情在大明也算是常見了,到了明末更是層出不窮。
所以張彪和士卒都沒有帶開刃的武器,大部分人都是赤手空拳,隻有少數士兵拿着沒有裝槍頭的槍柄。
張彪的訴求就是補發軍饷和例銀,也沒有其他造反的想法。
隻不過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會滑向不可知的未來。
張彪帶領振武營的士兵沖到了黃懋官的家中,看到這位兵部侍郎華麗的府邸,士兵就有些破防了。
朝廷爲了一人一錢銀子的例銀,拉扯了足足三個月,這位黃侍郎家的大門,就要耗資幾百兩銀子了。
正好黃懋官是新官到任,門上還綁着紅色絲綢來表示喜慶,黃家的絲綢不僅僅綁在大門上,還綁在大門的柱子上,顯得花團錦簇的。
以江南絲綢的價格,這又是上百兩銀子挂在門口,士兵們更加憤怒了。
張彪也是忍住了怒火,他敲打黃府大門,但是大門死死的鎖住,怎麽敲都沒有人回話。
這下子就算是張彪還想要維持士兵的秩序,也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憤怒的士兵開始沖擊黃府大宅,還有的士兵開始搶奪門上和柱子上的絲綢。
事情從這時候已經開始失控了,張彪也意識到了事情不妙,他想要彈壓士卒,但是整個部隊已經不是他能掌握的了。
其實這幫振武營士兵都沒有帶武器,黃懋官隻要躲在府中也未必有事,但是他知道士卒是向着自己來的,自然是非常的心慌,于是從家裏後面的牆翻了出去。
可沒想到黃懋官翻牆崴了腳,發出一聲慘叫,就被振武營的士兵發現了。
振武營士兵迅速抓到了黃懋官,就在這個時候事态也沒有升級。
不過這位黃懋官可能是當官當久了,被士兵抓住之後還惡狠狠的說道:
“吾乃朝廷命官,兵部侍郎!爾等還不速速放下武器投降?”
抓他的士兵愣了一下,黃懋官還以爲士兵被他吓住了,他又說道:
“營亂嘩變可是要殺頭的!速速帶我出去,你們還能算是戴罪立功!”
黃懋官之前去過幾次軍營,對待士卒頤指氣使,還特别喜歡突擊查營,專挑夜裏時候去營地清查士卒人數,将振武營折騰的不輕。
包圍黃懋官的士兵,想到他那副樣子更是惱火,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打這厮!”
拳頭如同雪花一樣落在了黃懋官身上,黃懋官還高呼着:
“我是進士!我是兵部侍郎!”
“殺官謀反了!”
。。。
“好漢饒命!”
“饒。。命。。。”
等到黃懋官被拖到張彪面前的時候,他已經斷了氣,張彪眼睛一跳,都快要暈了過去。
打死了當朝大臣,這事情要怎麽收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