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五是上月就到了蘇州碼頭。
前段時間他都在福建各地訓練報童,他每到一個城市就辦一家《拍案驚奇》的分社,然後集中雇傭的流浪兒童作爲報童,熊五除了教授這些報童如何賣報之外,另外一項工作就是訓練他們如何反抗當地幫會。
可以說熊五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如今整個福建八府,都已經鋪開了《拍案驚奇》的分社,當地都結成了報童的組織,通過抱團取暖的方式在城市生存了下來。
等到在福建八府都完成了分社的建設,熊五又閑了下來,這時候他接到了蘇澤的命令前往蘇州,可是把他激動壞了。
于是這位前紅陽教骨幹,福建報童協會的組織者,再次轉變工作成爲蘇州碼頭襄理。
站在碼頭邊上,熊五手持一根木棍,正在做最後的動員。
彭安站在熊五的邊上,他本來是南平報童的頭領,後來方若蘭在南平辦了養濟院,蘇澤在養濟院授課,彭安就是第一批學生。
彭安從南平養濟院識字之後,就被熊五帶在身邊,幫着熊五在各地組織報童社團。
“大家已經知道了棍子的用法了吧?包鐵的部分要指着要害打,到了陣前不要手軟,棍子要拿穩,發力要狠!不要怕受傷,我已經派人去請李神醫了!”
下方的碼頭力夫們紛紛舉起手裏的包鐵木棍,大聲地附和着。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碼頭力夫沖進來喊道:“那幫惡少來了!”
熊五立刻喊道:“兄弟們,沖啊!”
帶領人手殺往碼頭的惡少頭領姓薛名舉,他也是蘇州城内一家絲綢商人的小兒子。
薛舉不是家中的長子,所以不能繼承家裏的産業,家中花錢讓他進學,他不到三天就因爲毆打教書先生被退回家。
家裏又讓他學着做賬房,也是不到一個月退了回來。
薛舉從此開始在蘇州城内閑逛,和同樣出身的子弟玩成一片。
這裏面有胥吏家的兒子,有城市小商人的兒子,還有一些在城裏從事各種三教九流職業的子弟。
去年蘇州府内号召民間辦團練抗倭,薛舉這群人就一起歃血爲盟,成立了一個“雄傑幫”的幫會。
雄傑幫成立之後,在蘇州城内橫行霸道,很快吸收了另外一批在城内遊手好閑的幫閑,然後又吸收了城内打會,逐漸成了一個橫行蘇州城的社團。
很自然的,雄傑幫開始了收保護費的買賣,蘇州沿街的店鋪都被他們勒索,要求上繳保護費。
一些做小買賣的隻能屈服,每個月向他們上供,而随着雄傑幫的人數越來越多,光是這些商鋪的保護費,也無法滿足幫内人員的吃喝嫖賭了。
于是在薛舉的“大義滅親”下,雄傑幫又瞄上了蘇州城的絲綢工坊。
薛舉自家就是辦絲綢工坊的,他首先帶着人到家裏的工坊,砸壞了兩台織布機,逼迫家裏“帶頭”繳了保護費。
這幫惡少們開始将業務擴張到蘇州城外附近的工坊,很快成了整個蘇州城人人厭惡的組織。
但是在擴張的時候,薛舉遇到了一個硬骨頭,那就是蘇州的碼頭。
碼頭上賺錢的活計,就是搬運裝卸貨物的力夫。
原本雄傑幫也很看重這些力夫,想要拉攏他們也加入雄傑幫,隻要“上繳”一些收入,就能夠得到雄傑幫大家庭的保護。
可是這些賣力氣的碼頭力夫們根本就不吃這一套,和雄傑幫發生了沖突。
那一次也是薛舉帶隊,因爲鬧的太大,雙方都有人被關進了衙門。
那一次的沖突以衙門介入結束,雄傑幫依然啃不動蘇州碼頭這個硬骨頭。
也因爲這個硬骨頭在,城内也有一部分也在抵抗,始終不肯交保護費。
薛舉這一次糾結了幫派内三百名骨幹,他們手上拿着各種武器,就是爲了能夠拿下蘇州碼頭。
雖然碼頭力夫隻有兩百多人,人數上雄傑幫占據優勢,但是這些碼頭力夫都有一股死勁,而且熟悉地形,薛舉也有些犯怵。
但是這個硬骨頭如果不啃下,就會有更多的反抗者,薛舉從小在街頭逞勇鬥狠,深深明白這個道理。
就在薛舉帶着衆人向碼頭區域而去的時候,熊五已經帶人埋伏在路邊。
熊五對着身邊衆人說道:“知道怎麽打了嗎?”
“知道!”
熊五點點頭,他在追随蘇澤前就是羅漢腳的首領,對于街頭打鬥是最在行的。
後來又跟随長甯衛學了一些指揮作戰的方法。
閩人好鬥,熊五在福建八府辦報社的時候,也經常帶着報童争奪地盤,積累了豐富的戰鬥經驗。
比起身體弱小的報童,這些碼頭力夫一個個身強力壯,還特别接受指揮,熊五知道這次穩了!
果然,雄傑幫的這幫惡少混混,哪裏是組織訓練過後的碼頭力夫的對手。
一個照面,就被熊五安排的正面沖擊擾亂了陣型。
看到雄傑幫的陣型已經亂了,熊五立刻帶頭從側面埋伏的地方殺出,一下子紮進了雄傑幫的側翼。
這時候就體現出熊五的訓練成果了,雖然雄傑幫的武器很好一些,甚至還有一些刀刃,但是在街頭貼身作戰的時候,明顯還是包鐵短棍的效果更好。
這種街頭鬥毆雙方都沒多少章法,往往就是人多的沖進去一頓亂打,包着鐵皮的短棍打在胳膊和腿上,很快就能擊倒敵人,然後周圍的人上去補棍子,很快就能放倒一人。
而且街頭鬥毆,不是戰場搏殺,雙方說白了也都是普通人,真的用刀刃也是不敢大力揮舞的。
萬一真的打死人,背上了人命官司,那就不好辦了。
相比之下包鐵短棍打在身上不見血,反正都是大家一起用棍子打的,真的鬧出人命官司也是法不責衆,就算是仵作也弄不清到底是誰打的。
熊五的路數也都是下三路,除了每個人都配備包鐵短棍之外,還讓正面迎擊的力夫手裏捏石灰。
上來就是撒上一把石灰,被薛舉安排在第一排的幫會骨幹瞬間就失去了戰鬥力,然後被一頓棍棒教訓,發出一陣陣哀嚎。
站在中間的薛舉哪裏見過這樣的架勢,以往仗着人多,雄傑幫在蘇州城内橫着走,但是和熊五這種亡命之徒還是比不了的。
而且碼頭力夫是守衛自己的碼頭,戰鬥起來自然要比雄傑會更有士氣。
不到兩刻鍾的工夫,地上已經都是雄傑幫的成員了,薛舉已經被吓破了膽子,他立刻帶着手下的骨幹向碼頭外沖去。
就在這個時候,李時珍帶着一幫學徒,和蘇澤一起出現在了碼頭門口。
薛舉身邊還有二十多人,他們看到身穿短打的碼頭力夫怕,但是看到穿着讀書人長袍的李時珍蘇澤可不怕。
薛舉惡狠狠的喊道:“讓開!再不讓開小爺打死你!”
熊五看到薛舉帶人逃跑撞上了蘇澤,他此時距離碼頭出口也很遠,來不及救援,立刻喊道:
“蘇相公小心!”
李時珍身後的學徒也吓得抱頭,被薛舉迎面沖過來的李時珍卻一點不慌張,他拿起了手邊的油紙傘。
蘇州的四月份天氣多雨,所以出行都随身帶着雨傘,李時珍抽出雨傘,猛然向着薛舉的脖子上抽去。
隻看到雨傘拉出了殘影,抽到了薛舉的頸部動脈上,薛舉連一聲都沒叫出來,就直接暈倒在地上。
蘇澤看了一眼李時珍,他也拿着雨傘,将雨傘當做刀,很快砍翻了一個沖過來的雄傑幫衆。
不過蘇澤手裏的雨傘也散架了,蘇澤拿起這個幫衆手裏的砍刀,又砍倒了一名幫派成員。
蘇澤手上留着分寸,砍的都不是要害的地方,這些幫衆早就洩了氣,根本不是蘇澤一回合之敵。
而李時珍手裏拿着雨傘,又用同樣的方法擊暈了一人。
【砍倒敵人,刀術技能+10,Lv3,80/300】
【砍倒敵人頭目,刀術技能+20,Lv3,100/300】
。。。
等到熊五帶人趕過來的時候,跟着薛舉突圍的二十多半數被砍翻在地,剩餘的也都扔掉了武器投降。
蘇澤有些意猶未盡,再砍翻幾個說不定就能将刀術升級到Lv4了。
要不要聘請一個刀術精湛的護院在家裏練練?白嫖一個技能和屬性點也是好的。
蘇澤放下刀,對着李時珍說道:“沒想到瀕湖先生的武藝這麽精湛。”
李時珍摸着胡子說道:“這也不是什麽武藝,不過是醫術罷了,人的脖子兩側有一條大經脈,施以重擊之後就能阻塞血氣,腦乃是五髒六腑之主,腦血氣不通自然就會暈厥。”
李時珍幹脆以倒地的薛舉作爲範本,給身後的學徒們開始講起了人體經脈運行的圖。
熊五也見過李時珍來碼頭給力夫們看病,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很溫文爾雅的大夫,竟然下手如此了得。
蘇澤說道:“李神醫孤身走南闖北,手上沒點功夫怎麽行,雄傑幫的麻煩解決了?”
熊五立刻笑着說:“這下子肯定沒問題了,經過這一仗,他們肯定不敢再找我們的麻煩了。”
蘇澤點頭說道:“沒有鬧出人命吧?”
熊五舔着臉說道:“能不能鬧出人命,不是還要看李神醫的本事嗎?”
“你派人,去蘇州縣衙報官,再拿着我的拜帖去知府衙門找徐時行徐公子。”
“明白!”
“狀師找好了嗎?”
“還要找狀師?”
蘇澤冷笑着說道:“他們打壞了碼頭上的東西,難道不要找狀師索賠嗎?”
“已經投降的,身體沒傷的,扣在碼頭倉庫,一個人贖金五兩銀子。”
“若是沒人來送贖金,就讓他們在碼頭幹活,賺夠了銀子再放走。”
熊五喜笑顔開的說道:“好嘞!這個咱熟!我當年在江西綁票的時候就這麽幹的!”
蘇澤瞥了一眼,熊五立刻說道:“相公我失言了。”
蘇澤不理會這活寶,和李時珍一起帶着學徒開始救治傷員。
碼頭力夫這邊基本上都是皮外傷,簡單消毒包紮一下就可以了。
李時珍從蘇澤的“蠱蟲說”出發,雖然沒有制造出更高精度的顯微鏡看到細菌,但是也提出了一套細菌感染的理論。
于是高溫蒸煮紗布的消毒方法也被提出來。
清理瘡口,用蒸餾過的水沖洗傷口,然後包上幹淨的紗布。
還是因爲酒精價格太高,而且高度酒精隻有胡公公的實驗室才能制備,所以還沒辦法推廣開。
不過蘇澤已經在即将出版的《天工開物》中詳細寫了幾種酒類的制作工藝,等到更多的酒坊建造起來,說不定就有能夠殺菌的高度烈酒出現了。
這就是蘇澤不吝啬這個“秘方”,堅持要寫在書中出版的原因。
隻有更廣泛的人參與進來,一項商品的價格才會降低,才會有更多的商品出現,市場才會繁榮。
而一項産業有利潤,就會有更多聰明人參與進來,改進工藝提高生産效率。
蘇澤已經想通了,隻靠自己一個人,是沒辦法完成技術革新的,還不如将這些技術都公布出去。
而江南本身就已經是大明工商業最發達的地區,也是大明朝識字率最高的地區,這也是蘇澤在這裏推廣《天工開物》的原因。
隻要将火種撒出去,也許某天某一個工匠會想到,給紡織機套上新的動力。
而更多品類的産業出現,也會讓很多技術上的難題迎刃而解。
蘇澤相信,以大明的體量和人才,也許能比西方更快爆發産業變革,而當生産力發生變革的時候,也就是蘇澤羽翼豐滿的時候。
看着李時珍醫館的學徒們,從一開始的手慌腳亂,逐漸開始分工協作治療傷員,看着混亂的碼頭逐漸恢複了秩序,蘇澤嘴角露出笑容。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呵斥從門口傳來,十幾名面帶兇相的衙役沖進了碼頭。
“聚衆鬥毆,統統拘走!”
這是蘇州縣衙的衙役,他們都是等到鬥毆結束後才姗姗來遲。
蘇澤站起來,熊五立刻過去遞上了蘇澤的名帖。
帶頭的衙役立刻變了臉色,蘇澤在蘇州府的名氣極大,還是舉人身份,背景深厚。
帶頭衙役連忙說道:“原來是蘇相公當面,失禮失禮。”
就在這個時候,騎着馬的徐時行也來到了碼頭,一看到徐知府家的公子,衙役的頭更低了。
蘇澤指着昏倒在地上的薛舉等人說道:“這幾個是賊人頭目,還請速速收監。”
“明白!蘇相公!”
蘇澤冷冷的說道:“這些賊人可不能随便放走,我已經聘請了狀師,要他們賠償碼頭的損失。”
衙役茫然的看了看四周,這幫人在碼頭入口就被幹趴了,你碼頭有什麽損失?
不過領頭的衙役還是連忙保證:“縣衙一定看好了這幫家夥!定然不會私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