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夫人說已經準備好飯菜了。”
方望海的貼身老管家在書房門口提醒道。
這下子方望海才發現,原來自己拉着女婿已經談了這麽長時間。
他連忙起身說道:“這就去!”
方望海和蘇澤到了後院,隻看到李夫人正在桌子上和女兒交談。
李夫人看了看女婿,方若蘭的耳朵又紅了,蘇澤知道母女二人估計說了什麽貼己話兒。
李夫人看着蘇澤這個女婿是越看越順眼,剛剛從女兒嘴裏也聽到了,她嫁過去之後的這段時間被蘇澤寵愛。
“什麽?汝霖才來南京,你就要讓他去江北?”
李夫人一下子叫出聲來,她怒視方望海說道:
“你當着官,天天支使我弟弟也就算了,女兒女婿剛來南京,你就差遣女婿?”
李夫人河東獅吼,方望海氣的臉色發白,可偏偏又發作不得。
他也覺得理虧,從去年倭寇入侵江北後,到現在江北都有些動蕩,蘇澤是幫他去查看鹽商情況的,自然不可能帶着女兒過去。
女兒女婿新婚燕爾,就使喚女婿去做事,他這個老丈人确實不地道。
可是方望海也是沒有辦法了,朝廷逼迫的厲害,下發的鹽引要在這半年内賣出去,方望海如今也隻能指望女婿了。
蘇澤連忙說道:“嶽母大人,小婿也是爲了國事,再說了江北距離南京也不遠,大概半個月就能返回了。”
聽到蘇澤這麽說,李夫人的臉色這才好了點。
她看向蘇澤說道:“你們男人眼中就隻有國事,算了算了,既然你要出去,那我就接蘭兒回府住幾天,如何?”
蘇澤自然是笑着說道:“那當然是聽嶽母大人的了。”
方若蘭聽到蘇澤一到南京就要去江北,眼神中也有些落寞,不過能夠返回娘家住上幾天,倒是也讓她非常的高興。
出嫁的女兒就是這樣,在家裏的時候都想着出去,但是出嫁了又想着回娘家。
就在這個時候,方若蘭突然感覺到了一陣反胃,她用手捂住了嘴唇,發出一聲作嘔聲。
“蘭兒,怎麽了?”
李夫人看到女兒臉色蒼白,連忙問道。
蘇澤則走過去,抓住了方若蘭的胳膊,他用手搭上了方若蘭的脈搏,過了一會兒臉色古怪的說道:
“嶽父,嶽母,要不請大夫來府裏看看?”
方望海也有些激動的站起來:“快快去請大夫!蘭兒到底怎麽了?”
蘇澤的表情也有些激動的說道:“似乎是喜脈,小婿有些摸不清。”
聽到是喜脈,在場衆人都露出激動的表情,不一會兒一名大夫走進後院,老頭子給方若蘭号脈之後,立刻對着衆人作揖說道:
“恭喜恭喜!小娘子這是有喜了!”
李夫人的嘴角滿是笑容,連忙對侍女說道:“快賞!”
方若蘭的臉上也滿是不敢置信的笑容,不過想想這些日子,方若蘭又覺得是情理之中了。
女兒懷孕,自然是天大的喜事,李夫人幹脆直接讓方若蘭留府中,又派人去買養胎的補品,整個府内忙的不可開交。
李夫人又叮囑蘇澤要快去快回,這才放蘇澤北上。
蘇澤這幾天也被巨大的喜悅包圍了,方若蘭懷孕,讓他感覺到了和這方世界終于有了捆綁,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終于有了血脈傳承了。
這種微妙的感覺,讓蘇澤更是有了奮鬥的目标。
府裏有了喜事,府中翁婿二人更加有了幹勁。
南京戶部管理天下鹽政,方望海先是派人北上山東,調集山東的存鹽到登州。
在蘇澤的提醒下,方望海派遣了辦事周密的親信去辦,而且盡量控制風聲。
方望海又讓人從南京戶部的庫房中,翻出了曆代鹽引結餘的賬冊,方望海又組織人清查這些賬冊,統計在發放在外還沒有兌換的鹽引總數。
方望海清查鹽引賬冊的消息一放出,立刻引起了南直隸上下的關注。
南京戶部雖然比不上京師戶部權重,但是這鹽業上的事情也關系不少人的富貴。
于是各種勢力都在打聽方望海的意圖,這就是蘇澤建議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這邊方望海轟轟烈烈的清查鹽引,蘇澤則準備秘密前往江北。
他并沒有一個人前往江北,而是先去了上海緝私總團,找到了正在督辦團練事務的徐時行。
“汝霖兄!”
自從蘇澤返回老家結婚之後,上海緝私的事情就落在了徐時行的頭上。
林德陽已經給蘇澤彙報了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徐時行果然是個能做事的人。
和曆史上那個喜歡和稀泥的閣老不同,年輕時候的徐時行也是勇于做事,不畏權貴的。
這些日子他帶領緝私總團,截獲了好幾艘華亭徐家的走私商船,牢牢控制了長江水道。
如今江南的大戶都隻能乖乖的走浒關繳稅,才能将貨物送出去賣。
徐時行的父親是蘇州知府,曾經在南直隸多處爲官,蘇澤也不和他寒暄,直接将鹽引的事情說了出來。
聽完了之後,徐時行低着頭說道:
“這鹽引壅塞本來就是我朝的大問題,近些年來聽說普通的鹽商都不買引了。”
“如今還能在江淮做鹽生意的,也就那麽幾家了。”
聽到徐時行這麽說,蘇澤就知道自己找對人了,他倆忙問道:
“如今有那幾家還能做鹽的生意?”
徐時行思考了一會兒說道:“淮揚鹽商到沒有和北方邊商一樣完全都退出了,如今在淮安、泰州、揚州,還是幾個大家族還在做鹽的生意。”
“淮安鹽商當中,如今還在販鹽的主要是徽州人。”
“徽州人?”
蘇澤疑惑的問道。
徐時行點頭說道:“徽州人最擅長于經商,許兄就是徽州府人,他應該比我更了解。”
蘇澤連忙記下來,徐時行繼續說道:“徽州商人聚集在淮安爲商已經有百年了,不過他們依然以徽州商館爲領袖,定期回徽州祭拜祖先,如今淮安的徽州府商人,基本上集中在淮安的河下地區,也被稱爲河下徽商。”
蘇澤連忙記下來,看來這些商人在淮安還是很有影響力。
從明代開始,徽商就開始活躍在商業舞台上,因爲徽州人善于抱團的性格,所以徽州商人能夠在明清的幾次動亂中都能安然存活下來。
看來内商凋敝,但是徽州鹽商還靠着報團取暖,依然能夠從事鹽業生意。
徐時行又說道:“除此之外,還有兩支勢力也在南直隸做鹽的買賣。”
“一個是華亭徐家了,徐家除了松江府的棉布生意,也在做揚州的鹽商生意。”
“徐家還做這個?”
徐時行點頭說道:“也是近些年才開始做的,但是徐家一進來就做的很大,如今揚州近乎小半的鹽都是徐家拿的,小鹽商隻有從徐家手裏高價拿鹽才能活下去。”
蘇澤有些意外,但是又覺得是情理之中。
棉布生意雖然也賺錢,但是徐閣老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内“半華亭”,光靠穩紮穩打的棉布生意肯定是不行的。
那還有什麽要比鹽的生意賺錢更快呢?
徐時行說道:“其實徐家根本不對百姓售鹽,他們隻是從鹽場拿到鹽,就賣給給小的鹽商讓他們去販賣。”
蘇澤問道:“這不是違背朝廷的鹽法嗎?”
按照開中法的要求,拿到鹽引提鹽的商人隻能自己在規定範圍内銷售,徐家這種行爲明顯違法了開中法的規定。
徐時行笑着說道:“這些小鹽商都投效在徐家名下就好了,再說了徐家連鹽都能拿到,這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麽?”
蘇澤想一想也覺得确實如此,看來徐閣老家真的是斂财有道啊。
“最後一支能弄到鹽的,就是南京城内的勳貴了。”
“這其中又以臨淮侯李家做的生意最大,特别是李家手裏有兵,還曾經用兵包圍了鹽場,逼迫鹽場交鹽出來的情況。”
“這樣也行?”
徐時行搖頭說道:“李家手裏有鹽引,強行提鹽這種事情南直隸誰敢管?”
好吧,和蘇澤猜想的差不多,能夠玩鹽業這場權力的遊戲的,就是權臣子弟、勳貴和豪商。
普通的小商人也隻能依附在他們麾下,從他們的嘴裏吃些剩飯剩菜。
心中有了大概的了解之後,蘇澤又到蘇州城請了許國同行,三人在緝私總團精兵的護衛下,乘船從上海入長江,三日就抵達了漕運和鹽業重鎮揚州。
二月揚州,寒意還沒褪去,不過運河邊的柳樹也抽了新芽。
上一次蘇澤來揚州的時候,那時候揚州還差點被倭寇荼毒,城外的糧倉被燒,城内一番凋敝的景象。
那時候蘇澤隻是在揚州繞道,并沒有進揚州城内,但是這次來揚州,整個城市已經恢複了活力。
走在東關街市場上,看着往來運河上的舟船,看着青石古街兩邊的商鋪,蘇澤仿佛是回到了穿越前逛的商業街。
徐時行也贊歎說道:“聽說東關街從唐代就已經這麽興盛了,那時候揚州還是江南海上航運的樞紐,東關街上能夠買到萬國貨物。”
許國也說道:“杜牧有詩曰:‘春風十裏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說的不就是東關街嗎?”
衆人紛紛點頭,蘇澤看着這條長街,再一次感受到了這座城市旺盛的生命力。
整個東關街依靠着揚州東城牆,大運河從街邊穿過,街對面就是裝卸貨物的碼頭。
現在的東關街可不僅僅是普通百姓逛的市場,更是整個大運河的商業樞紐,大量的貨物在這裏中轉,到處可以見到買貨進貨的商人。
蘇澤這一次是扮作準備販鹽的商人,許國家裏果然在鹽商中有些關系,在許國的幫助下弄到了一份揚州盧氏鹽商的拜帖,這是一位在揚州做生意的徽州商人。
許國對蘇澤說道:“盧家就在這條東關街邊上,我們找人問問路。”
不會兒,方愛竹就找到一個伶俐的小厮,帶着他們走進了東關街的古巷中。
七繞八繞治下,一行人來到了一座低調的宅子前。
“這就是盧大官人的壽芝園了。”
小厮拿了賞錢,喜滋滋的向衆人作揖道别。
許國拿着拜帖,一個盧家的門子拿了拜帖,不一會兒就見到一個年輕的公子走屋子裏走出來。
“許公子,家父外出做生意了,交代我好好招待諸位,在下盧窦,歡迎諸位!”
這個盧窦應該的是得到了父親的交代,知道許國是徽州府的舉人,态度上非常客氣。
許國又介紹了蘇澤和徐時行,都是他在南京國子監的同學,這下子盧窦就更熱情了。
能入國子監的肯定是舉人了,這盧窦也是讀過書的,隻是确實不是讀書這塊料,到今天連秀才都沒考上。
但是鹽商在賺錢之後,往往也會有些精神上的需求,徽州府商人也号稱儒商,所以向來也是喜愛文學活動的。
比如這揚州盧家,就經常在宅子中組織文化活動,他們還會贊助一些文人雅士,所以在整個揚州城中的聲望也很高。
盧窦一邊将三人請進屋子,一邊說道:“今日三位來的巧了,府中正在組織文會,不知道三位有沒有興趣?”
和浙江讀書人喜歡組織各種講學不同,江南的文人更加委婉些。
從江南到江北,大規模的書院講學也有,但是更多的是更小規模的文會。
所謂的文會,其實和“沙龍”差不多,就是定下一個主題邀請一些讀書人聚會,大概就和當年方若蘭搞的詩詞社差不多。
聽說盧家正在搞文會,徐時行和許國都看向蘇澤,臉上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