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贽作爲女方家的長輩,也要随着方望海一同返回福建。
方望海如今是正三品戶部侍郎,妥妥的朝廷大員了,如今整個戶部的嶽州鄉黨全部倒台,剩餘的官吏都瑟瑟發抖,方望海一舉就掌握了南京戶部大權。
方望海在這個基礎上,在江南再設置了三座鈔關,牢牢把控了江南地區的漕運稅收。
等到鈔關稅收上來,方望海就有了點财神爺的意思。
這一次方望海請假回去給女兒操辦婚事,南京六部大員全部都在城外相送,風光一時無二。
從南京乘船開始南下,南京戶部督查南方漕運和鹽稅,職權在南京六部之首,沿途官員雖然知道他是請假歸鄉,但是也都恭恭敬敬的迎接。
蘇澤終于明白了什麽叫做頂級大員的待遇,也難怪大明朝的讀書人這麽想要當官。
在等級森嚴的體系中,什麽層級的人享受什麽樣的待遇。
方望海剛剛赴任蘇州的時候,也能夠住宿驿站和船驿,但那時候他不過是小小的新設鈔關使,也沒人待見他。
如今他是正三品的南京戶部侍郎兼管南京戶部事務,沿途住宿船驿的時候,都有官員絡繹不絕的上門拜訪。
等到從南直隸進入浙江,後面聽到消息的官員更多了,方望海不得已讓管家隻收下拜帖,将一些官職低的客人擋住。
甚至還有不少官員聽說方望海是回去籌備女兒的婚事,偷偷塞上禮物的,不過都被方望海退了回去。
方望海這次回鄉是請假,作爲在職的官員他是可以乘坐官方的船隻的,也可以停靠在驿站休息。
這次的路線和蘇澤當時北上的路線差不多,從江南沿着運河抵達衢州,再翻過山進入福建就行了。
其實這時候已經有船隻停靠在上海碼頭了,不過這年頭海上運輸的風險還是很大的,經常有航行翻船的危險,所以方望海還是執意走漕運和陸路。
海運不安全,這也是這個時代大部分人的看法。
不過也确實如此,就連蘇澤穿越前的時代,在衛星定位和現代航運技術如此發達的時代,依然會有船隻遇難的事情發生。
在風帆時代在海上航行,确實是一件非常冒險的事情。
漕運的船隻可以停靠船驿,眼看着今天沒辦法趕往下一個船驿了,方望海命令官船靠岸休息。
不得不說乘坐官船要比蘇澤之前北上舒服多了,這座大型官船航行的時候非常平穩,而且船上就有房間休息。
船驿送上了熱騰騰的夥食,如今秋意漸涼了,方望海不願意在不通風的船艙中吃飯,命令人将桌椅闆凳搬到了甲闆上,就着秋日的涼風吃飯。
李贽和蘇澤自然同桌作陪,今天的天氣極好,看着岸邊上被涼風吹拂的蘆葦蕩,方望海不由的詩興大發。
不過憋了半天,還是沒能做出一首詩來。
方望海看着妻弟,李贽想了想說道:
“姐夫,您就别憋着作詩了。”
方望海不服氣,可是憋了半天依然做不出詩來。
他又看向蘇澤,蘇澤看了看蘆葦說道:
“世叔,我也做不出來。”
李贽哈哈大笑說道:“汝霖就曾經說過,一時有一時的學問,唐詩宋詞珠玉在前,今人就不要丢人了!”
方望海還是不服氣的說道:“照你的意思,今人就不用作詩了?荒謬!”
又憋了半天,方望海還是一句詩寫不出來,他隻好自暴自棄的說道:
“算了算了。”
既然不做事,三個大男人喝酒,自然要開始鍵政。
還是方望海先開始了話題:
“南京兵部尚書楊博去位之後,朝廷任命胡宗憲爲南京兵部侍郎,讓他兼領南京兵部的事務,又讓他任南直隸和浙江巡撫,總管兩省抗倭的事務。”
李贽說道:“朝廷終于想明白了?南直隸和浙江一體,是該讓一個人統籌抗倭事務。”
讓胡宗憲總管南直隸和浙江抗倭,這是蘇澤穿越前時間線上也發生過的事情,曆史上正是在胡宗憲的領導下,剿滅了汪直和徐海兩大倭寇集團,東南倭亂被平定。
方望海歎息一聲說道:“這可不是什麽好差事啊,想想張經的下場,胡宗憲總管抗倭,若是今年不打出一場勝仗,怕是朝堂上對他的彈劾也不會少啊。”
李贽對于朝局也有了解,他不以爲意的說道:“聽說這位胡總督是嚴首輔的高足,有這樣的背景,嚴黨肯定要保他吧?”
李贽對于嚴嵩自然也沒有好感,語氣中對胡宗憲也沒有多少好感。
世人都知道,胡宗憲的前任是被嚴黨分子趙文華彈劾緻死的,胡宗憲也是嚴黨,也跟着趙文華上書彈劾過張經,時人對于胡宗憲也沒有多少好感。
方望海喝了一口酒說道:“這胡汝貞我上任的時候曾經見過一面,他還是敢于任事的,但是爲人過于沉迷于權變之道。”
“不過聽說他在浙江依然任用了張經的老部下俞大猷,還提拔了一名叫戚繼光的猛将,上一次慈溪平湖的倭寇就是被兩人平定的。”
“抗倭也許就需要這樣的人吧。”
方望海也知道自己性格柔弱,和胡宗憲這樣能獨擋一方的總督大臣不能比。
蘇澤也點點頭,其實大部分領導者的能力,在日常工作中都是很難體現出來的。
隻有胡宗憲這種坐鎮一方的官員,才能體現出能力來。
就在這時候,老管家突然走過來,對着方望海說道:
“老爺,有客到。”
有客?
方望海的級别放在這裏,普通官員能送上拜帖就可以離開了,能夠讓老管家通傳的,恐怕不是普通的人物。
果然看到了拜帖之後,方望海起身說道:“說曹操,曹操到,胡宗憲來了。”
李贽和蘇澤對視一眼,他們才剛剛進入浙江,胡宗憲就着急上門拜訪。
一方面足以見到胡宗憲的消息靈通,另一方面讓胡宗憲這樣的大員連夜拜訪,恐怕要商談的肯定是大事。
一名四十多歲的男子身穿一件普通的儒衫,他相貌堂堂,隻不過眉頭總是緊緊的鎖着。
不用說,這就是三人剛剛提到的胡宗憲了。
身後站着一個蘇澤的熟人,正是蘇澤在衢州書院講學時候遇到過的徐渭。
(前文錯了,胡宗憲比徐渭大九歲)
方望海上前行禮,胡宗憲先一步向方望海拜見,兩人寒暄了一番。
方望海指向李贽和蘇澤介紹到:“這是我的妻弟,南京國子監博士李贽李宏甫,這位是我的弟子,蘇澤蘇汝霖。”
胡宗憲也指着身後的徐渭說道:“徐渭,徐文長,如今爲我的幕友,助胡某參贊抗倭。”
徐渭的名聲很大,李贽也向他拜道:“原來是徐文長先生當面!”
徐渭也連忙回禮,蘇澤和他半年沒見,徐渭少了衢州書院那時候的狂士風範,反倒更像是官場中人。
一番拉扯之後,胡宗憲級别最高,年紀也最大,被方望海請到了上座,在場有官身的方望海和李贽作陪,蘇澤和徐渭坐在下首。
等到下人送上酒菜,點燃官船上的燈籠後,胡宗憲這才說道:
“聽聞方侍郎的船進入浙江,實在是早就想要去南直隸拜見方兄了,隻是軍務繁忙抽不開身,所以才在這個時候前來拜見,唐突了!”
說完,胡宗憲一飲而盡,方望海連忙也說起了客套話。
“胡總督事務繁忙,本該是我去拜會您的,隻是這次歸鄉乃是私事,實在不方便去杭州拜會。”
其實朝廷對于他們這些大臣私下見面也是非常忌諱的,方望海是兼理南京戶部事務的戶部侍郎,胡宗憲是暫代南京兵部的兵部侍郎,已經邁入到了大明重臣的行列。
胡宗憲沒有展露身份輕裝而來,如果被言官或者錦衣衛知道,完全可以上書彈劾了。
所以方望海也很疑惑,胡宗憲冒着這麽大的風險過來見他,恐怕不是爲了寒暄兩句這麽簡單。
果然在寒暄了過後,胡宗憲說道:
“我這次過來,是想要請方大人在浙江設鈔關。”
方望海愣了一下,設置鈔關本來就是他的本職工作,胡宗憲爲何要上門提醒。
蘇澤心中則已經隐約有了一些猜測。
果然作陪的徐渭說道:
“方大人,胡總督的意思,是想要将建鈔關的事情交給我們浙江巡撫衙門,鈔關士卒又浙兵來當。”
在場的都是頂尖聰明人,就連李贽也随着蘇澤籌辦過抗倭緝私總團,對于鈔關的運作有了很深的了解。
李贽的性格最直,他直接說道:“胡總督是要截留鈔關稅?”
胡宗憲看了一眼李贽,徐渭站出來說道:“朝廷征收鈔關稅,本來就是爲了抗倭,也談不上截留,隻是想要先用一部分,等到戰後自然會補上。”
這下子方望海明白了,爲什麽胡宗憲要在船上拜訪自己。
鈔關稅是方望海的職權,他的職位上就有南直隸和浙江鈔關使,而且他現在管理南京戶部,胡宗憲盯上鈔關稅,必然要走通方望海的關系。
胡宗憲看着方望海,他冒險來見方望海,就是爲了鈔關稅的事情。
主持抗倭之後,胡宗憲才知道張經手上是什麽一個爛攤子。
張經抗倭的一大舉措就是調遣狼兵入浙,調遣外兵抗倭。
而張經被殺的一個重要理由,就是縱容外兵作亂浙江。
可這些狼兵在廣西的時候,随着張經平定了多次的叛亂,無論是戰鬥力還是對大明的忠誠度都是很高的,爲什麽到了浙江就成了爲禍地方的呢?
原因很簡單,軍饷不足。
張經總督浙江,可是浙江的抗倭經費一直不足,這些客兵背井離鄉作戰,連正常軍饷都不能保證,更不要說是賞錢了。
最後結果自然是軍紀日益渙散,軍中的基層校尉也隻能縱容手下去搶劫。
胡宗憲接任之後,吸取張經的教訓,逐漸遣返客兵,讓俞大猷和戚繼光募浙兵抗倭。
可是募本地兵不代表軍紀就一定好,俞大猷和戚繼光也多次上書請求撥足經費。
募兵還要重新訓練,花費的銀子比以前更多,胡宗憲這個南浙總督,在任上的主要工作就是四處化緣籌款了。
在徐渭的建議下,胡宗憲将目光放在了鈔關稅上。
不過要浙江要收鈔關稅,就不能繞過方望海,這才有了這次匆忙的拜訪。
方望海心中自然是不樂意的。
朝廷雖然說了鈔關稅是用來抗倭,但是财政要走程序的。
南直隸的戶部要将鈔關稅報上去,等到京師戶部分配,才能決定這筆銀子的歸屬。
若是直接私自截留,那可以說是謀反的大罪了。
其實方望海也清楚,所謂用來抗倭不過是朝廷說說罷了,自己到現在查征的鈔關稅全部都押解送上了京師。
鈔關稅本來就是入的太倉庫備邊銀,北方俺達犯邊也是要花銀子的,皇帝買龍涎香也是花的太倉庫的銀子,嘉靖皇帝對于自己的銀子可是看的很緊的。
一句話說,這都是皇帝的銀子!
比起經常能夠打到京師城下的俺達,在江南作亂的倭寇,其實在皇帝和朝臣心中,優先級世低于京師城防的。
畢竟自從土木堡之後,皇帝再也不想去做留學生了。
方望海是一個謹慎的人,他沒有開口,胡宗憲也知道事情難辦了。
可是他還是不死心的說道:“方大人,這可是事關兩省抗倭的大事啊!”
就在這個時候,蘇澤說道:“胡總督,晚輩有一個想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