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蘇澤講完,趙知府全身的汗都冒出來了。
他出冷汗的原因,恰恰是因爲蘇澤講的實在是太好了!
原本蘇澤說要在泰州講學,趙知府隻當是年輕人氣盛,既然蘇澤幫他安定了人心,又是同科方望海未來女婿,就答應了他的請求。
可是等到蘇澤講完,作爲讀書人的趙知府全身酣暢淋漓,有一種朝聞道夕可死矣的豁然開朗感覺。
但是作爲官員的趙知府卻覺得冷汗淋漓,因爲蘇澤的理論太危險了!
尋求衆道,如果農夫、樵夫、工匠、商人都聚集在一起,那官府還要怎麽管理?
趙知府很清楚,如果是單獨的百姓,官府是非常容易控制的。
可一旦百姓聚集在一起,那就是一股相當可怕的力量了。
蘇澤這套理論如果真的在泰州泛濫開,日後他這個泰州知府面對的是什麽?
趙知府硬着頭皮站起來說道:
“敢問蘇生,若是有人以聚衆德爲借口,聚嘯山林爲禍地方,要如何是好?”
趙知府也是不得已,如果他不表态,日後泰州府真的出了事情,他這個知府就要擔責任了。
趙知府現在萬分後悔,爲什麽要答應蘇澤講學的請求!
你一個舉人,爲什麽學問這麽好啊!
趙知府已經快要崩潰了,二十歲的進士不稀奇,但是二十歲的大儒實在是太罕見了。
大明朝是從來不缺天才的,但是大儒這東西,一個朝代也出不了幾個,王陽明聲名鵲起的時候也已經四十多歲了啊!
這也太不合理了!
趙知府必須要找到蘇澤理論上的漏洞,要不然日後他的學說傳播出去,不都成了他趙知府支持的了。
雖然趙知府不覺得蘇澤這樣的解元會造反,但是他的學問要是引導百姓造反了,自己也要受牽連啊!
蘇澤笑着說道:
“府台大人多慮了啊!我所講的衆道德,恰恰是太祖所推行的!百姓聚衆學習,也都是曆代先賢們提倡的啊。”
趙知府都愣住了,太祖什麽時候說過這種事情!
剛剛想要訓斥蘇澤信口開河。
蘇澤說道:
“府台大人,可曾聽過‘鄉約’。”
趙知府愣住了。
蘇澤也不管他,繼續說道:
“宋儒呂大防,曾經做過《呂氏鄉約》,号召‘鄉人相約,勉爲小善’,以呂氏鄉約來勉勵同鄉緻道德,而後朱子又親手所做《增補呂氏鄉約》,号召鄉人互相聚集在一起行善。”
“洪武年間,太祖也曾經在全國推廣鄉約,隻不過那時候百廢待興,不得作罷。”
“等到陽明先生在的時候,陽明先生親手做《南贛鄉約》,在南贛推行鄉約教化百姓,朝廷也是嘉獎了的。”
趙知府愣住了。
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蘇澤一下子搬出了洪武大帝、朱熹和王陽明,這還怎麽打?
趙知府總不能說前面幾位都錯了吧?
那趙知府恐怕走不出崇儒祠了。
趙知府無言以對,蘇澤繼續說道:
“若是大家要修‘衆道德’,可以約爲鄉約,定期在什麽地方集會,可以推舉出約正,爲各個鄉約的領頭者和召集人。”
“再約法三章,共同讨論約規,就可以修衆道了。”
下方衆人紛紛點頭,如朱恕這樣的幾乎要立刻去号召同道了。
其實在王艮的理論被官府打壓之後,朱恕因爲身份是樵夫,沒有選擇和王艮弟子顔鈞那樣繼續講學。
作爲更加底層的百姓,朱恕已經明白了泰州學派的處境,是絕對不會被統治者接納的。
随着王艮這個門派宗師死去,大部分泰州學派的信奉者都返回自己的生活,那轟轟烈烈的思想啓蒙,就仿佛是一場過去的美夢,在官府禁學中煙消雲散了。
朱恕躲入山中,再也沒有和其他人說過王艮的學術,那句百姓日用即爲道,也成了泰州城内禁忌的口号。
可是今天聽到了蘇澤的講學,朱恕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
心齋先生的學問沒錯!錯的是踐行學問的方式!
若是能聚集同道一起學習精研,那官府要怎麽禁學?
樵夫朱恕的力量自然是弱小的,但是一千一萬個樵夫聚集在一起,官府又要怎麽彈壓?
想明白了這點之後,朱恕恨不得立刻回去,組織鄉間樵夫訂立鄉約,一同學習蘇澤的“衆道德”之法!
朱恕甚至想到,當年王艮所講的“民爲邦本”,可以通過這種方式落到實處。
一個普通小民,即使再喊什麽“民貴君輕”,那也是沒有用的,普通小民隻要一個衙役就能拿了,隻要一根木闆就能活活打死。
但若是千千萬個小民聚集在一起呢?那就不是幾個衙役能夠拿的,反而衙役看到聚集在一起的民衆還要害怕。
朱恕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他恭恭敬敬的對蘇澤拜了一拜。
随着朱恕這麽一拜,在場的其他百姓也對着蘇澤一拜,從崇儒祠邊上的百姓爲内圈,一圈一圈的百姓對着蘇澤恭敬的行拜禮。
蘇澤站起來,對着衆人一回禮,這時候整個崇儒祠前,就隻有趙知府還站在原地。
趙知府的内衫已經濕透了,此時他也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
如果今天他不拜,恐怕這泰州知府日後再難做下去了。
如果今天他拜了,恐怕日後要因爲這一拜被言官彈劾。
方望海,你到底找了個什麽妖孽女婿啊!
趙知府停止的腰闆還是支持不住,他也對着蘇澤躬身拜了一拜,然後就帶着屬下匆忙的離去。
李贽等人看着蘇澤,他們心中也是激蕩萬分。
這是什麽地方?這是心齋先生王艮講學的崇儒祠!這裏是泰州學派的興盛之地!
這個廣場上就有人聽過王艮講學,也有不少人都聽過王艮弟子們講學的。
這場講學的一拜,意味着一名新的大儒橫空出世,如今在泰州學派之下,又多麽一門“衆道德”的學派。
而蘇澤就是這個學派的宗師!
開宗立派!
親眼見到一名大儒開宗立派,這都讓李贽等人有了參與曆史進程的感覺!
想想蘇澤的年紀,徐時行更是覺得驚駭。
蘇澤才二十多歲,隻要他還活着,他的學術就可以一直傳播下去!
一名二十歲的大儒是什麽概念!
當年王陽明鎮壓天下,心學大興的時代徐時行沒有見到。
但是現在徐時行看到人群中的蘇澤,就仿佛看到了一名新聖人的崛起。
就這樣蘇澤又被衆人留着,七嘴八舌的詢問修衆道德的問題,蘇澤也一一做了回答。
等到日薄西山,圍觀的百姓這才散去。
一名老和尚等到人散去之後,這才對蘇澤說道:
“在下鑒遠,就是隔壁光孝禅寺的主持,天日已晚,若是相公不棄,可以夜宿我寺休息。”
蘇澤看了看崇儒祠旁邊的古刹,想了想說道:“這樣也好,麻煩主持了。”
李贽等人自然也都随着蘇澤,一同進了禅寺。
進門之後卻看到這座寺廟規格極高,内部佛塔林立,一看是一座大寺。
李贽本身也對佛門有興趣,他看了看寶殿的規格說道:
“沒想到泰州竟然有這樣的大寺?”
蘇澤看了一圈說道:“這是皇家寺廟的規格,但是建造樣式不是本朝的,請問鑒遠禅師我說的可對?”
鑒遠禅師立刻說道:“蘇相公不愧是大儒,果然博學,我寺始建于東晉年,後來在南宋高宗趙構爲超度徽、欽二帝亡靈,诏令該寺擺設道場,敕令改稱報恩光孝寺,爲南宋皇家叢林。”
“我朝爲能得朝廷敕令,所以又改掉了報恩二字,改爲光孝禅寺。”
沒想到這座寺廟的曆史如此悠久,衆人都是一驚。
鑒遠禅師又說道:“剛剛聽了相公言,老和尚突然有所頓悟,還有幾個問題想要讨教施主。”
蘇澤雖然對和尚沒多少好感,但是看到這個鑒遠老和尚态度謙和,又主動邀請自己留宿,倒是點頭說道:“既然如此,那就請禅師問吧。”
鑒遠禅師又連續問了幾個問題,蘇澤都一一作答,他突然說道:
“蘇相公的學說,要凝聚衆德,豈不是也要凝聚衆利,衆利一起,天下豈不是要亂?”
蘇澤驚訝的看着老禅師,沒想到這個和尚竟然這麽敏銳?
蘇澤打了一個哈哈說道:“沒想到僧人竟然也要言利?”
鑒遠禅師笑着說道:“怎麽不需要言利,我這禅寺下的田畝要計算出産,香火錢要計算,寺裏的報恩庫放貸要算錢,不瞞相公說,我這主持不過一賬房爾。”
鑒遠禅師繼續說道:“佛門清靜地,一旦算了利都烏煙瘴氣,若是衆人再算衆利,這天下豈不是要亂?”
蘇澤也沒想到這老和尚這麽直率,衆人都将目光看向蘇澤。
蘇澤說道:“天下之利,無論言與不言,都不能增損半分,世人羞于言利,可是這利總要分的。”
“方丈竟然說了報恩庫的放貸,那貴寺的利多了,小民的利就少了,若是天下的寺廟多了,百姓的利就更少了,等到百姓無利活不下去了,那才是天下大亂。”
鑒遠禅師合十說道:“我們光孝寺的報恩庫是不要利息的,不過蘇相公的說法也正确,天下之利在這裏,若是大戶分的多了,小民沒有生計,世道就要亂了。”
鑒遠禅師說道:“聽了蘇相公的學問,老僧已經決定辭去主持的位置,準備去雲遊四方了。”
蘇澤看着這個和尚,鑒遠禅師直接解開身上的袈裟,然後說道:
“聽到了蘇相公的話,老朽準備還俗了!去紅塵中修一修蘇相公的衆道德。”
說完這些,鑒遠禅師竟然就這樣大步離開,蘇澤和衆人面面相觑。
都說明代的狂僧多,沒想到這麽大一個寺院的主持也這樣“任性”,竟然就這樣脫下袈裟還俗去了。
衆人在光孝寺中留宿一夜,第二天蘇澤又去了泰州附近幾個地方講學,結果都是萬人空巷,聽講的人甚至從泰州一路追随。
蘇澤幹脆一邊設帳篷治病,一邊講學,兩項技能輪流刷,就在蘇澤講學到淮安的時候,他的醫術技能終于刷到了Lv10。
隻看到三道紫色的光芒閃過。
蘇澤感慨自己的運氣還不錯。
《百景圖》這個遊戲,Lv10的被動技能就保底出藍了,Lv15的被動技能保底出紫,Lv20的被動技能保底出金。
三紫就是超出保底了。
翻開一看,醫術的三個技能分别是:
【紫色被動——望聞問切:診斷的時候醫術+3,編寫脈決、症方的時候醫術+3。】
【紫色被動——對症下藥:在開處方的時候醫術+3,編寫藥典、歌訣的時候醫術+3。】
【紫色被動——治未病:在預防保健的時候醫術+3,編寫養生湯方、健身戲的時候醫術+3。】
這下子蘇澤也糾結了。
這三個醫術技能都很有用,分别對應診斷、治療和預防三個方向。
脈決就是診脈的歌訣,比如李時珍另外一部著作《瀕湖脈學》,其實更受到後世醫家的推崇,不過因爲過于專業,名氣遠不如《本草綱目》。
症方也是一樣的,就是類似于記錄症狀的醫書,都是診斷的書籍。
藥典就是藥湯的典籍,歌決就是記錄藥方的歌訣,一般用詩歌順口溜的形式記錄,方便傳播。
其實中醫在傳播上下了很大的工夫,在明清中醫理論也已經形成了對症下藥的循證醫學萌芽,隻可惜在西醫大發展的年代,因爲清代閉關鎖國和對技術的限制,最後逐漸衰退,又在後來清末的西學東漸中被大規模否定。
如今這個時代,西醫也是草藥學和放血療法當道,“訓練有素”的醫生治療死的名人不計其數。
最後一個預防學還是被蘇澤首先排除。
蘇澤看向【望聞問切】和【對症下藥】這兩個紫色技能猶豫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