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六年,嚴黨中堅分子趙文華上書,彈劾吏部尚書李默。
彈劾的理由是李默在吏部選人的策試題目爲:“漢武征四夷,而海内虛耗;唐宗攻淮蔡,而晚業不終”。
看到這道題目之後,嘉靖皇帝大怒,認爲李默是在攻擊他的軍事政策,罷免李默的吏部尚書職位,将其下獄治罪,幾天後李默死于獄中。
兩黨的鬥争更加的激烈化,兩黨就這個空出來的吏部尚書職位進行了激烈的争奪。
結果是嘉靖皇帝再次發揮他的“帝王術”,命令傾向于清流的内閣大學士李本兼任吏部尚書,這場朝野争鬥才算是暫時平息。
可是兩黨争鬥的餘波擴散開來,激烈的争鬥隻是暫時壓了下去。
此時在靖江島上,蘇澤正在和王錫爵下棋。
王錫爵的棋藝不如李贽,在蘇澤Lv5的棋藝技能下,被蘇澤神經刀一樣的棋路下的丢盔棄甲。
王錫爵眼看着自己的棋眼被堵死,整個右上角全部被吃掉,他投子認輸道:“汝霖,能不能别拉着我下棋了,這些日子我就沒赢過。”
蘇澤哈哈一笑,也扔掉棋子說道:“那這句就算是平局!”
王錫爵苦澀一笑,将棋子收起來說道:“蘇兄,你可想好了,你真的不要絲綢,就要我王家那十艘運送絲綢的沙船?”
蘇澤點頭說道:“當然,既然說定了,豈有反悔的道理!”
原來蘇澤在約定了護送王家的絲綢船返回上海縣後,在看到了王家的艦隊後很快改變了主意。
王家用來運送絲綢的,是江南地區内河航行的“沙船”。
這種船的船艙很寬大,甲闆也結實,比甬船在長江中航行的性能更好。
最重要的這是一種風帆和漿動力兩用的船,在逆風或者是沒有風的情況下,用兩側的船漿也可以劃行,這在江上作戰的時候非常實用。
蘇澤一眼就看中王家的這十艘沙船,向王錫爵提出不要王家船上十分之一的絲綢,隻要王家這十艘船。
王錫爵自然答應下來。
蘇澤派遣了五十名士兵護送王家的船隊返回了上海,王錫爵并沒有跟随船隊回去,而是留在了蘇澤身邊,幫助他籌謀後勤。
蘇澤不得不承認,能夠在後世擔任内閣首輔的王錫爵,天生就是幹後勤的料子。
王錫爵接手了後勤工作時候,很快就和曆縣令打成一片,和靖江方面的合作非常順暢。
他分配軍用物資的時候非常公平,又總能很快的處理軍營内的糾紛,很快整個軍中都對他的能力非常信服,也都支持他的分配方案。
在王錫爵的籌備下,蘇澤沒有繼續駐紮在靖江縣城,而是在孤山鎮的漁村中建造兵營。
蘇澤在島上招募了對倭寇有切骨仇恨的青壯五十人,補充進了軍營中一起訓練,又制定了日常巡島的訓練項目,這段時間累計又消滅了從上遊飄下來的倭寇三十多人。
就在兩人對弈完畢的時候,林德陽匆忙走進了大帳,向蘇澤通報了倭寇攻破江都縣,揚州城外常平倉大火的消息。
“什麽!?常平倉大火?兩萬漕糧付之一炬?”
王錫爵手中的棋子落在地上,他憤憤不平的說道:“這幫漕運官是怎麽當的!庸人誤國啊!”
兩萬旦糧食是什麽概念,如今的米價是一旦米二兩銀子,這兩萬旦糧食付之一炬,也就是整整四萬兩銀子都燒沒了。
這對于雪上加霜的大明王朝,又是一次巨大的打擊。
王錫爵說道:“今年江南的糧價又要大漲了,恐怕又要鬧饑荒了。”
蘇澤問道:“江南也會鬧饑荒?”
王錫爵歎息說到:“汝霖有所不知,江南雖然号稱是魚米之鄉,可實際上江南現在已經不怎麽産糧食了。”
“這是爲何?”
“因爲種糧食不賺錢啊,在江南種糧食才賺幾個錢啊,米價都多少年不漲了。别說是租種别人土地的佃戶,就是我們王家自己的田,如果用來種糧食也是虧本的。”
“我們江南地區的土地,要麽種植棉花要麽種上桑樹,近些年早就不種糧了。”
蘇澤明白了王錫爵的意思,江南的經濟更加發達,和福建不同的是江南地區已經形成了以銀子爲主要貨币的市場。
後來張居正變法的時候,最早也是在南直隸推行稅收折銀的,實際上在嘉靖年間江南很多的雜稅就已經折銀上交了。
但是我們是一個貧銀國,長期以來都缺乏銀兩,在這種貨币緊缺的情況下,種田的收益太低,江南發達的絲綢棉花紡織業又太賺錢,所以曾經是魚米之鄉,天下糧倉的江南地區,已經不再種植糧食。
而被倭寇肆虐的通州府、泰州府、揚州府地區,則已經成爲整個南直隸最重要的糧食産區。
現在這個樣子,别說是今年的夏糧和秋糧肯定是顆粒無收了,本來要運送到京師的兩萬旦糧食沒了,朝廷就算是恩免一部分,也肯定還要江南再收些糧食入京。
這下子肯定南直隸的糧食更少,結果就是糧食價格肯定要漲。
王錫爵話音剛落,靖江曆知縣就走進了軍營。
“蘇團練使,揚州糧倉大火,我準備在靖江招募流民開田,您看如何?”
果然大明朝還是有聰明人的,曆縣令一聽到消息,就抓住了糧食這個關鍵的問題,他對蘇澤說道:“隻要打出團練使的旗号,周圍很多流民都會來靖江的。”
蘇澤也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我也會在鼓山鎮附近開墾軍屯的。”
送走了曆縣令,蘇澤又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卓吾先生,您怎麽來靖江了?”
看到風塵仆仆的李贽,蘇澤連忙迎接上去,不是讓他在上海縣抗倭緝私團練的大營中主持後勤嗎?他怎麽來靖江了?
李贽身後還跟着徐時行,他笑着說道:“我是來給汝霖送好東西來的!”
“什麽好東西?”
李贽拉着蘇澤來到碼頭上說道:“我是随着王家的沙船來的,前幾天王家已經結清了鈔關稅,将沙船留給了我們。”
“正好姐夫送來了這玩意兒,我就親自坐船押送過來了。”
蘇澤随着李贽來到碼頭,當他看到沙船船頭的炮頭,驚呼道:“佛郎機炮?這是哪裏來的?”
李贽說道:“上次你不是讓姐夫搜集西洋火器嗎?姐夫托了關系,這是浙江那邊繳獲的倭寇火器,但是在浙江沒人會用,就被鈔關廳要了過來。”
“我曾經聽你說過佛郎機炮的威力,拿到這兩門炮之後就立刻親自押送過來了。”
蘇澤登上沙船,查看這兩門佛郎機炮,看到炮身上葡萄牙文的銘文,就知道這是倭寇從葡萄牙人手上買的。
炮身的磨損并不嚴重,炮管也沒有開裂,從銘文上看這門炮出場時間也不久,估計是沒用幾次就被明軍繳獲了。
“當年陽明先生平定宸濠之亂的時候,就鑄造過佛郎機炮,怎麽浙江明軍都不會用了?”
李贽歎息說道:“宸濠之亂都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國朝這些年衛所都糜爛成什麽樣子了?要是還和陽明先生在的時候那樣,倭亂早就平定了。”
蘇澤想了想,好像确實如此,如今大明官軍的戰鬥力已經到了什麽地步呢,就連最普通的軍陣操練,安營紮寨的知識都成了軍将世家的“不傳之秘”,這些軍事衛所将軍事技術敝帚自珍,拒絕交流和學習,很多東西在家族“傳承”的時候都失了傳。
就像是原來的長甯衛,這七代以來靠的就是一本國初時候的練兵手冊,這還是長甯衛曆代百戶都認真操練士兵的,才能将這套手冊完整的傳承下來。
前一任林百戶曾經四處去其他衛所切磋,可都被對方用“家學不能外傳”而擋了下來。
除此之外大明軍隊還興起了訓練浮誇的“戰陣搏殺花招”風氣。
所謂的花招,類似于近現代傳武中的招數。這在宋代的軍事書籍中就已經在軍中嚴格禁止操練,更是嚴禁在戰場上使用。
原因自然是很簡單,戰場是搏命的地方,你臨陣對戰用一套刀法,還沒把刀舞好,就已經被對方弓箭手射成刺猬了。
鴛鴦陣的操練就很簡單,刀斧手隻需要練習砍人這麽一個動作,盾牌手也隻需要練習格擋就可以了。
戚繼光在《紀效新書》中就反複強調,不允許士兵在戰場上使用各種“花招”,更是禁止所謂的“奇門兵器”上戰場。
這種已經在唐宋軍事書籍中辨析明白了的道理,到了大明朝的軍營中還死灰複燃,究其原因還是軍事技術斷層,外行領導内行,讓這些看起來威風凜凜的“花架勢”成了各種“絕招密招”。
早在正德年間,明代已經能夠自己鑄造佛郎機炮了,還被王陽明用來平定了南昌之亂。
但是過去了幾十年,浙江竟然繳獲了佛郎機炮不會用。
這兩門佛郎機炮蘇澤還是笑納了,方望海對于這兩門炮非常重視,還從南京購買了火藥和彈丸,一并送給了蘇澤。
蘇澤又看了看沙船的甲闆,王家這批船用的木料很結實,蘇澤立刻指揮軍中的工匠上船,試圖将佛郎機炮固定在沙船上。
李贽送完了沙船和火炮之後,随着甬船返回了上海,徐時行則留在了靖江看蘇澤練兵。
徐時行也大大方方的對蘇澤說道:
“汝霖兄,我是想要觀摩你練兵,返回蘇州也練一支團練保衛家鄉。”
蘇澤對于徐時行的偷師學藝并沒有任何不滿,而是大方的說道:“汝默兄盡管看盡管學,蘇某練兵也沒有什麽訣竅,用的不過是死力氣。”
可是等到徐時行真的看了蘇澤練兵,才知道所謂的“死力氣”是多麽的難學。
能和士兵同甘共苦這一點,大明大部分的軍官就很難做到,而賞罰分明這麽看起來簡單的事情,也不是看起來那麽容易做到的。
接下來的日常操練,後勤補給,蘇澤還要經常給士兵和附近百姓看病,制定各種值夜和巡邏的方案,徐時行很快就明白了,爲什麽蘇澤這支部隊戰鬥這麽強。
軍饷尚且不談,蘇澤花在每一個士卒後勤和操練上的費用都是巨大的,大明朝根本養不起這樣的兵!
就算養得起,那些軍官也會将這些錢全部貪墨掉,抗倭緝私總團之所以能迅速形成戰鬥力,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蘇澤帶來的二十名護衛。
以林德陽爲首的這批護衛都是林默珺挑選的精銳,他們本來就是長甯衛按照基層軍官來培養的。
也是因爲他們過硬的素質,才能迅速在戰場上形成戰鬥力,要不然光靠蘇澤一個人,不可能短期之内就訓練出如此的精銳。
徐時行很快放棄了學習練兵的想法,他安心的跟随蘇澤學習參贊軍務,從制定作戰計劃開始,跟随蘇澤學習最基礎的軍事技術。
在放棄了一口氣吃成一個胖子後,徐時行的學習進度飛誇,他在做參謀上也非常有天賦,而且在做情報工作上也非常有天分,徐時行總能從逃難百姓口中複雜的描述中,抽絲剝繭整合出前線真實的情報。
蘇澤啧啧稱奇,這個時代江南人才的質量果然恐怖,不愧是未來的内閣首輔,果然不是屍位素餐之輩。
從徐時行整理的情報中,徐海手下攻打鎮江的行動遇到了阻力,南京兵部尚書楊博以七十歲的年紀親自督戰鎮江,死死的守住了鎮江。
鎮江雖然守住了,但是長江水師貿然出戰,被倭寇小船襲擊全軍覆沒,楊博當機立斷燒掉了京口水師大營,擋住了倭寇奪取京口渡口的計劃。
京口北固亭也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倭寇攻打鎮江受阻,化整爲零向長江中下遊散開來。
蘇澤看着地圖,輪到自己要動一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