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澤帶着林德陽和方愛竹,就這樣在吳縣城内閑逛了兩天。
接着他又去了同在蘇州府治下的太倉縣,三日後才返回浒關的鈔關廳。
一進鈔關廳,蘇澤就徑直走向了方望海的書房。
方望海得到通傳,蘇澤一進書房就被免了禮數,方望海急切的問道:
“汝霖可有辦法了?”
蘇澤點頭說道:“世叔,我已經有了籌備團練的方法。”
方望海大喜過望的說道:“這團練之兵從何而來?”
蘇澤說道:“織戶。”
方望海驚訝的說道:“織戶?怎麽可能,這蘇州府的織戶都在幾個大織商的工坊中做工,讓他們去給織商收稅?”
方望海此時已經懷疑蘇澤的智商,他來到浒關之後,也調查了蘇州府的情況。
蘇州産絲,松江産棉。
實際上絲綢這個東西,全國各地都有。
按照洪武大帝的設計,每一個自耕農都是一個可以自給自足的農業單元,男耕女織,家家戶戶除了種田之後,還要有相應的桑田,而一家農戶每年繳納的稅收除了糧食之後,還有一定數量的絲絹。
隻可惜皇帝男耕女織的田園幻想,在越來越嚴重的土地兼并中破産,家家戶戶都織布,但卻不是每一個地方都适合養蠶,每個地方都适合種植桑樹,更不是每一個地方的人都能織出好看的絲絹來。
蘇州府,就是這麽一個适合發展絲織業的地方。
蘇州的發達,不僅僅在于織絲,還在于刺繡。
那些有着精巧刺繡的絲綢,才是全世界最渴求的高檔奢侈品。
織造絲綢,在蘇州府已經有悠久的曆史,但是近些年又發生變化。
随着土地兼并的嚴重,絲織業也開始聚集化。
蘇州城内已經出現上千名織工一起幹活的工坊,而這些大型織造坊的設備先進,效率更高,而且他們的産量大,擁有議價權,普通織戶紛紛破産,被迫賣掉自家土地進城打工。
也正是這些龐大的工坊,也造就了蘇州城市繁榮的市民經濟。
蘇澤竟然指望招募織工來給這些大織商收稅?
蘇澤胸有成竹的說道:“世叔不妨張貼告示試試看,招募破産織戶或者雇工參加團練。”
方望海最終還是相信了蘇澤,他派遣鈔關廳的官吏衙役,在蘇州府各城宣布招募團練。
按照蘇澤的建議,方望海明确說明了本次團練是爲了“征稅”用來抗倭,團練的時間爲期一年,每個月折銀一兩,總數是二百人,而且隻從小織戶和破産織戶家庭中招募。
本來方望海以爲根本招不到人,可沒想到剛剛宣傳了一會兒,不到三天時間蘇澤就招募完成了二百人!
等到人員招募完畢,蘇澤再次來到鈔關廳,他拿出一份江南的地圖,對着方望海說道:
“世叔,這些日子我已經調查清楚了,蘇州府的大戶将絲綢從太倉縣碼頭出海,然後從黃埔逆流入長江口,才繞過了浒關的鈔關廳。”
蘇州府生産的絲綢不可能憑空消失,城内的大戶也不可能屯着絲綢,蘇澤假扮北方的絲綢商人,很快就打聽清楚了蘇州府絲綢的去向,這也和他一開始推測的差不多。
一切都在蘇澤的計劃當中。
聽到了蘇州府商人繞道長江口運送絲綢的消息,方望海在書房來回踱步說道:
“從長江口繞行?也對啊,如今的風向是吹向上遊的,長江口河面寬可以行大船,難怪這幫家夥都不走運河水道了!”
方望海來回踱步說道:“汝霖你的法子呢?”
蘇澤指着地圖說道:“既然他們繞道,我們就堵上這個漏洞,我的計劃是在這裏設置緝私團練所,搜尋抽檢長江上的貨船。”
方望海定睛一看,蘇澤所指的地方距離松江府不遠,是地圖上的一個小縣城,這個縣城的名字叫做上海縣,是松江府下轄的一個小縣。
“上海縣?緝私團練所?”
方望海雖然沒學過兵法,但是也看出了上海縣這個地方的地理位置重要。
扼守了黃埔江的入口海口,上海縣等于是進入長江的通道。
上海縣背後就是松江城和蘇州諸縣,若是在這裏設立緝私團練所,就等于将松江府和蘇州府都堵住了。
方望海再看看地圖,更是覺得上海縣這個位置的重要。
蘇澤指着上海縣說道:“不僅僅是緝私,在上海縣編練團練,也能防備倭寇,這就是一舉多得的事情。”
抗倭?
方望海點點頭,倭寇去年才荼毒了松江府和蘇州府,打起抗倭的名義更是沒人敢于反對。
再次在書房繞了一圈,方望海說道:
“要在上海縣設緝私團練所,怕是南直隸這些官員不會同意啊。”
蘇澤早就已經想好了對策,他對着方望海建議道:“不用走南直隸的路子,世叔,您可以找胡宗憲。”
胡宗憲?
方望海這才想起來,胡宗憲是如今的浙江巡撫,統領江浙的抗倭事務。
既然緝私抗倭也是抗倭,那設立緝私團練所自然也是胡宗憲的職權之一。
雖然目前胡宗憲還沒上兩江總督的頭銜,但是之前張經在浙江主持抗倭,就上了江浙總督的頭銜,可以節制江浙的軍陣文武官員。
如果有胡宗憲的支持,在上海縣設立緝私抗倭團練所就名正言順了。
“可是我和胡宗憲素無往來,胡宗憲會支持我嗎?”
蘇澤斬釘截鐵說道:“隻要世叔能弄來銀子抗倭,胡宗憲一定會支持您的。”
“在江浙,真正和世叔立場一緻的,就是胡宗憲!”
方望海這才發現,自己這段時間是被鈔關廳的事情折磨,失去了對大局的判斷力。
在抗倭這件事上,方望海和胡宗憲的立場還真的是一緻的。
征收鈔關稅,可以增加朝廷的财政,至少這筆錢開征的理由就是用來抗倭。
隻不過以前方望海礙于胡宗憲是嚴黨,而愛惜自己的羽毛,總是不願意和胡宗憲聯系。
可是現在方望海也想通了,開征鈔關稅就是得罪人的事情,現在自己在蘇州府的名聲還不如嚴嵩呢。
既然如此,還不如直接聯系胡宗憲。
方望海直接拿起信紙說道:“我這就給胡宗憲寫信!”
蘇澤又說道:“團練所在上海縣,這是長江入海口,水上緝私需要船,世叔可以向胡宗憲再要一些浙江的甬船,這種船在入海口行駛最是方便快捷。”
方望海點點頭,将這個要求一并寫入了信中,等寫完之後他立刻讓管家前往急遞鋪,将信送往胡宗憲駐紮的杭州城。
“快馬傳遞兩日就能到杭州,汝霖,這一次可都靠你了!”
方望海已經将全部的籌碼都砸在了鈔關廳上,他就像是一條快要渴死的魚,隻能望着蘇澤止渴。
“世叔放心,隻要有胡宗憲的支持,鈔關法之事一定能成!”
說服了方望海,接下來的日子蘇澤要麽繼續在吳縣搜集消息,一邊又在吳縣中心租下了一座小樓,這裏就是《警世通言》的雜志社了。
果然,徐時行、許國和王錫爵無法抵禦辦報的誘惑力,有了徐時行這個蘇州知府公子的加入,蘇澤辦報的事情順利了很多。
徐時行幫着蘇澤盤下了一座印刷坊,江南的印刷事業和福建一樣發達,有經驗的雕版工人并不難找。
兩日後,剛剛執掌了抗倭主導權的胡宗憲,巡視了營房剛剛返回杭州城。
胡宗憲如今辦公的浙江巡撫衙門,就是張經之前的總督府衙,經過胡宗憲的一系列雷霆手段,他已經徹底掌握了抗倭主導權。
不夠胡宗憲同樣也遇到了老上司張經遇到的難題,沒錢了。
從甯波争貢算起,倭寇在浙江已經鬧了三十三年了。
自從抗倭以來,朝廷在浙江加征的捐稅,也壓得曾經富庶的浙江越來越貧困。
雙嶼之戰後,倭亂再次升級,蔓延到了山東、南直隸等多省,這些更是大明王朝的财稅重地。
特别是去年和前年倭寇在江南肆虐,影響了江南的稅收,更讓朝廷财政到了崩潰的邊緣。
胡宗憲是清楚張經是怎麽被殺的,他自然明白現在他的目的不僅僅是抗倭,而是如何用更少的銀子抗倭。
朝廷是支持抗倭的,兵部在年前就下令,允許各地編練團練,還要求浙江,南直隸,福建募兵抗倭。
可是無論是團練還是募兵,這些都是要花錢的,但是每次地方上要錢,戶部的回複就是兩個字—“自籌”。
自籌就是沒錢,可朝廷從沒說過要怎麽自籌。
張經被殺的一個罪名,就是在浙江橫征暴斂,但是彈劾張經的胡宗憲很清楚,張經死後家中沒有餘财,他在浙江征收的錢,全部都用來抗倭了。
胡宗憲體會到了老上級的難處,這一次巡視營地,他就差點被官兵堵着讨薪。
進入官署,胡宗憲直接來到了辦公的明堂,這裏是他的幕僚辦公的地方。
胡宗憲主持抗倭之後,立刻招募了在江浙很有名氣的徐渭、沈明臣、茅坤、文徵明爲幕僚,輔助他籌劃抗倭。
胡宗憲一進明堂,徐渭拿着一封信過來說道:
“撫台大人,這封信請您親自看看。”
胡宗憲接過信,看到來信人方望海的名字,胡宗憲皺眉說道:“鈔關廳?我與這方望海速來沒有來往,他怎麽會給我寫信?”
徐渭沒有說話,等到胡宗憲看完信後,他合上信問道:“文長,你怎麽看。”
徐渭看着胡宗憲說道:“撫台,我覺得應該同意方大人的請求。”
胡宗憲現在也就三十五歲,他和徐渭是同歲,但是比起科舉失意的徐渭,胡宗憲嘉靖十七年就中了進士,那一年他才二十七歲。
青年登科,仕途得意,讓胡宗憲看起來要比徐渭年輕多了。
胡宗憲摸着信說道:“文長的意思,是讓我全力支持鈔關廳,支持方望海了?”
徐渭說道:“朝廷設置鈔關,本意就是募錢抗倭,鈔關廳的錢也有一部分直接調撥給我們,光是這個理由,就足以讓我們支持方大人了。”
“若方大人在江南成功,那浙江也可以設鈔關廳,收取商稅抗倭了。”
胡宗憲笑着說道:“還有一個徐松江,對吧?”
徐渭沒有說話,他不喜歡卷入朝堂兩黨的鬥争中,可是這些日子下來,他發現兩黨之争無處不在,在胡宗憲這樣重視實幹的大員眼中,黨争都是頭等大事。
胡宗憲揮了揮官袍的長袖說道:“方大人籌措鈔關稅也是爲了抗倭,既然是抗倭,那胡某自然要支持。”
胡宗憲說道:“從甯波調撥五條甬船,去往這個,上海縣,再以抗倭總司的命令,允許方望海在上海組建緝私團練所,員額,300人,經費自籌!”
甯波距離上海很近,甬船也是一種近海作戰的小船。
不過這個态度,也可以看出胡宗憲對方望海的支持态度了。
徐渭立刻起草命令,加蓋了官署的大印,發往甯波海衛所和蘇州府。
杭州和蘇州之間的命令傳遞很快,在接到了抗倭總司的命令之後,蘇澤立刻帶領林德陽,以及在蘇州府募集的團練兵前往上海縣。
在蘇州府沉寂多日的方望海,突然做出如此大的動作,和杭州的胡宗憲聯手行動,立刻吸引了整個江南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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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