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黑七一死,礦盜們立刻趴在地上投降。
但是蘇澤也沒有掉以輕心,而是讓他們抛下武器,又命令呂老獵戶帶人将這些礦盜捆住,這才走上前來。
老獵戶和兒子站在蘇澤身邊,隻看到一夥人身披長弓,和跪在地上的礦盜明顯不是一夥人,他們應該就是老獵戶所說的葉宗留起義軍的後人。
“山寨在哪裏?”
老獵戶說道:“劉黑七占了我們的村子當做山寨,就在那座山後面。”
那座山距離這裏不遠,蘇澤押送這他們翻過隐蔽的山道,果然看到了一個小村子。
村子中還有不少人,聽到聲音都走出來觀看,蘇澤一眼看過去基本上都是婦人和孩子。
蘇澤命令小獵戶将山寨中的人也喊道廣場前,他對老獵戶說道:“跟随劉黑七罪大惡極的,手上沾染人命的匪首不可饒恕,你帶人将匪首推出來。”
老獵戶立刻上前宣讀了蘇澤的意思,不一會兒,十幾名礦盜頭目被押送到了蘇澤面前。
蘇澤對林德陽說道:“将他們也封入礦洞,嘗嘗被他們戕害百姓的滋味。”
這幾個礦盜頭目對着蘇澤磕頭求饒,但蘇澤不爲所動,将他們拖出去之後,蘇澤對着衆人說道:
“被礦盜裹挾上山的,可以下山了。”
人群中騷動了一番,卻隻有零星幾個人走出來,他們向蘇澤行禮,轉頭向山下跑去。
呂獵戶之子對着蘇澤說道:“解元公,這裏不少人下山也沒有活路。”
蘇澤擡眼看去,這其中有不少都是女人,被劫上山失了名節,下山也沒有容身之地。
還有些是沒有土地的災民,下山之後也隻能活活餓死。
蘇澤打量這個村子,村裏都是些普通的茅草屋子,山上也沒有多少田地。
“你們以什麽爲生?”
老獵戶老老實實的說道:“光景好的時候,靠着狩獵剝些毛皮到建甯府賣,也能勉強活下來,但是現在光靠在山上打獵已經難以爲生了,要不是劉黑七打過來,村子裏的人也難活下去了。”
“爲何不開田?”
“仙霞山從唐宋就開始開礦,現在又有盜采,山體早就沒辦法種田了。”
果然山上到處都是滑坡,周圍山頂都是光秃秃的,用現代的話說就是這裏過度開發礦産資源,導緻水土流失嚴重,生态環境遭到嚴重破壞。
老獵戶說道:“不過山上還能長竹子,村裏婦人以前做篾匠,或者春天去山上采筍,也算是一項生計。”
李贽等人都沉默了,他們也沒想到山民的生活竟然這麽苦。
這座山村位置隐蔽,距離整個仙霞山最險要的仙霞關也很近。
蘇澤就有了在這裏留下後手的想法,他向呂老獵戶問道:“山上能容納多少人?”
老獵戶老實說道:“最多百戶人家。”
蘇澤看到身後的這些被礦盜裹挾的百姓,加上婦孺足足有千人,這些人如果不盜采和劫掠,根本沒辦法在仙霞山上生存下來。
蘇澤對着衆人說道:“你們願意留在仙霞山的站在這邊。”
稀稀拉拉的人群分開,願意留在仙霞山的基本上就是原本山村中的居民。
對于剩餘的人,蘇澤說道:“你們若是信我,拿着我的信物南下去延平府南平縣長甯衛找一位林百戶,他會安置好你們的。”
這些不願意留在山上的難民大概有八百多人,他們有的是跟随礦盜上山采礦的流民,有的是被劫掠上山的百姓,他們也不想再仙霞山上待下去了,但去了山下也沒辦法生存。
但是從仙霞山前往長甯衛路途遙也不近,這些人也在打退堂鼓。
過了一會兒,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人走上前來,對着蘇澤一拜問道:
“這位相公,可否告知我等您的名諱。”
蘇澤說道:“在下本省解元延平府蘇澤。”
這個中年人更加惶恐說道:“鄙人是官礦的礦工嚴大郎,逃入山中被劉黑七脅迫才從了賊,從未做過欺壓良善之事。”
嚴大郎身後衆人紛紛點頭,果然他在這幫流民中很有聲望。
嚴大郎站起來對身後衆人說道:“既然是解元公當面,嚴某信得,我願去長甯衛!”
事情隻要有人領頭就好辦了,衆人紛紛表示願意跟随嚴大郎前往長甯衛。
蘇澤将嚴大郎喊道跟前,又讓林德陽拿出一包新錢遞給他。
然後蘇澤又寫下一封信,交給嚴大郎說道:
“這是寫給建安縣李知縣的信,下山後你拿着我的信去找他,請他用錢在建安府購買糧食,應該能堅持到長甯衛。”
蘇澤又派一名親衛騎馬返回長甯衛,通知林默珺派人來接應這批流民。
嚴大郎的眼眶濕潤,雙目通紅的對蘇澤磕頭道:“解元公恩情,嚴某無以爲報,願意随侍解元公左右以報!”
蘇澤聽他說話文绉绉的,忍不住問道:“你還讀過書?”
“未曾讀經,隻是識些字。”
蘇澤滿意的說道:“你将大家帶回長甯衛,再北上追趕我吧。”
“多謝解元公!”
嚴大郎拿着蘇澤的信、買糧的新錢和給林默珺的信物,帶領身後八百多流民浩浩蕩蕩的下了仙霞山,直接向長甯衛而去。
蘇澤再次看向呂老獵戶說道:“你們既然願意留在山上,日後我長甯衛會派商隊過來貿易,你們可以用毛皮、筍幹換取糧食。”
老獵戶大喜過望,他又看向兒子,咬牙說道:
“解元公,我這個兒子雖然驽鈍,但是仙霞山他很熟,可以由他給解元公帶路。”
“等到了清湖鎮,若是解元公覺得這小子堪用,就讓他追随您左右吧。”
老獵戶之子短暫茫然之後,也下了決心向蘇澤行禮,蘇澤将他扶起來說道:
“如此甚好,還不知道令郎大名。”
“他娘懷他的時候有雀在屋外築巢,賤名一個雀喜。”
呂雀喜對着蘇澤拱手道:“主家。”
蘇澤點點頭,算是認下了這個親随,蘇澤也看出來獵戶父子在山村威望很高,以後可以通過呂雀喜來控制這個山村。
等到諸事處理完畢之後,戰後自然要搜刮戰利品了。
從劉黑七的寨子裏搜出來不少銀塊,隻是這些銀塊的純度太差,有些還黑黢黢的。
清點一下,這些銀塊折成成色普通的銀子也有五十兩的樣子,蘇澤幹脆将這些銀子折成新錢,然後逐一發到了這次參戰鬥的護衛手上。
本次作戰隻有兩名傷者,其中一個是李贽的護衛,因爲山路濕滑踩空摔倒了,另外一個倒黴蛋是黃懋沖的家丁,這個家丁因爲被火器彈射的彈片割破了胳膊。
蘇澤都用“醫術”技能幫他們包紮了。
爲了在山村刷聲望,蘇澤又用赤腳醫生這個技能,在山村附近辨識草藥,他帶着呂老獵戶采藥,交代他使用這些草藥的方法,又給村子裏看了病。
等到忙完了這些,蘇澤這才帶領隊伍繼續出發,呂雀喜辭别父親,一馬當先帶領衆人向仙霞關而去。
越是接近仙霞關,山路越是陡峭,有的地方隻能容納一個人通行。
山間又多雨,蘇澤讓人在腳上纏上麻布,終于在日落前來到了仙霞關前。
關前有一塊巨石插入山中,總算是有了一塊可以修整紮營的平地。
看到天色漸晚,蘇澤命令大家紮營。
“汝霖兄,看,這是石刻!”
紮營後趙秉忠在石台上閑逛,看到藏在青苔中的石刻,驚喜的喊來衆人。
隻不過這石刻似乎年代已久,而仙霞關從明初後就沒人駐守了,石刻已經被歲月侵蝕了一半。
蘇澤看着石刻,念誦道:
“吾生真是一枯蓬,行遍人間路未窮。”
衆人對着石刻七嘴八舌的研究起來,就在衆人開始考據這是誰的作品的時候,蘇澤說道:
“這是陸遊的詩。”
李贽點頭說道:“确實是陸放翁的風格,隻可惜石刻隻剩下半塊了。”
石刻上已經被歲月侵蝕,下半部分都已經看不清了。
就在衆人歎息的時候,蘇澤憑着記憶念道:
“暫聽朝雞雙阙下,又騎羸馬萬山中。
重裘不敵晨霜力,老木争号夜谷風。
切勿重尋散關夢,朱顔改盡壯圖空。”
陸遊一生沒有能夠施展抱負的機會,眼看着故國收複無望郁郁而終,在場衆人都是年輕人,對于這類的詩詞還是不太喜歡。
隻有蘇澤倒是對陸遊的詩句産生了些許共鳴,如今大明王朝也是天災人禍不斷,蘇澤卻還沒有能力改變這個世道。
“那邊還有一座小廟?”
衆人走過去,隻看到前方山體被挖去了一塊,一尊石像被放在其中。
“這是壁龛,咦,這不是佛像,也不是道家的?”
蘇澤的“宗教知識”雖然隻有Lv3,不過也能辨認出這石像非佛非道。
黃懋沖看到石像旁邊有一行刻字難道:“沖天大?”
“沖天大将軍?”蘇澤走過去一看,後面兩個字雖然已經模糊了,但是還能辨認出是“将軍”二字。
原來如此。
看到蘇澤的表情,李贽問道:“汝霖,這是哪尊神佛的造像?”
蘇澤說道:“沖天大将軍,這是黃巢的石像。”
“黃巢!?”
衆人都驚呼,沒想到在這仙霞關下,竟然能看到供奉黃巢的壁龛。
蘇澤喃喃道:
“飒飒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
他年我若爲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好詩,好氣魄!”李贽等人紛紛鼓掌叫好,可是他們環視整個山崖,根本看不到一朵花,卻不知道蘇澤爲何會作這首詩?
蘇澤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是吃了有文化的虧,這首後世脍炙人口的詩,在此時卻流傳不廣。
原因自然也很簡單,這是一首反詩,而黃巢的事迹在《新舊唐書》中都是着墨不多一筆帶過的,也沒有收錄這首詩。
而時人編寫全唐詩的時候,自然也不願意将黃巢的反詩收錄。
以至于蘇澤念出來的時候,李贽等人還以爲是蘇澤有了靈感賦詩的。
蘇澤連忙說道:“這首詩可不是我作的,是這位沖天大将軍所作。”
黃懋沖又念了幾遍,更是覺得精妙,而且這首詩氣魄無雙,衆人都是年輕人,更是覺得寫的豪氣幹天。
黃懋沖歎息說道:“若是黃巢早生百年,也許盛唐詩人中也有他一席之位。”
蘇澤不以爲然的說道:“晚唐朝廷無道,屍位素餐者滿貫朝堂,有真才實學者卻隻能遺落民間,天下又豈能不造反呼?”
“要我說,若問黃巢,他更想做個反賊,而不是做個歌頌盛世的詩人吧。”
衆人再次沉默,蘇澤安排人手值夜宿營,黃懋沖更是念着黃巢的詩不能入眠。
等到第二天黃懋沖打着哈欠,看到同樣打着哈欠的趙秉忠,兩人相視一笑,各自在黃巢的壁龛前留下一點貢品,一行人再次登山,終于在正午的時候翻過了仙霞關。
等過了仙霞關,果然山路平坦了很多,而從這個時候開始,衆人也正式離開閩地,進入浙江的地盤。
呂雀喜指着前方蜿蜒山路說道:“順着這條路就是清湖古鎮了!”
蘇澤擡頭看到遠方的炊煙,衆人都有了重返人間的感覺。
李贽突然問道:“清湖鎮是屬于衢州了吧?”
蘇澤手上隻有福建的地圖,就是這幅地圖都是他托關系從福建布政使衙門臨摹出來的。
一省布政使衙門隻有本道的地圖,全國的堪輿圖隻有京師有。
李贽手上的浙江地圖隻有大概的方位,衆人隻能看向呂雀喜。
呂雀喜點頭說道:“清湖鎮隸屬于衢州府。”
聽說到了衢州,除了蘇澤三人都有些激動起來。
李贽說道:“當年陽明先生多次在衢州講學,衢州書院是如今心學大宗,汝霖我們可以順道去衢州書院看看!”
李贽雖然受到蘇澤影響,對于心學沒有那麽感冒了,但是好歹心學是如今大明第一學術,來到心學聖地李贽自然激動。
黃懋沖和趙秉忠也是如此,他們對于心學接觸也不算深,但是能去天下知名的衢州書院參觀也是好的。
蘇澤也明白他們的心态,于是說道:“在清湖鎮休整一下,我們就去衢州書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