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之下,五峰山河道中的河水如同一條翻滾的蛟龍,随着一束翻滾的波浪沖出河堤,束縛河水的堤壩終于支撐不住。
嘩啦啦的一聲巨響,決堤了!
不過這一切都在蘇澤的計算之中,前些日子他早就已經将幾個地勢低窪的水田挖通了,隻等着河水沖出堤壩,立刻就沖向了這些低窪的地方。
百姓早就已經被疏散到了地勢高的地方,他們看着恐怖的自然偉力,臉上露出後怕的表情。
如果不是蘇澤,這場台風引發的暴雨在夜裏決堤,他們所有人都将要葬身在這可怕的洪水中。
洪水淹沒了水田,淹沒了村莊,沖毀了黃家搭建的宅子,整個五峰山如同海綿一樣,将這些河水吸收下來。
白知縣站在蘇澤身邊,眼看着下遊的水位迅速下降,他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下遊保住了!
如今五峰山上隻有黃家這麽一戶沒有贖買的土地,其他人家基本上都退出了。
在洪災面前,犧牲黃家一家,保全下遊千萬家,從府衙到縣衙都已經達成了一緻,此時黃家的态度已經無足輕重了。
山上的百姓也早就已經疏散完畢,在這裏洩洪是再合适不過。
暴雨沒有引發下遊洪水,自己在離任前的政績保住了。
台風持續了三天,等到中秋前一天的時候終于雨過天晴。
蘇澤和陶公公登上五峰山最矮的一座山峰,看到一座晶瑩的湖泊出現在視野中,陶公公感慨的說道:
“人之力和天地之力比起來實在是太渺小了。”
蘇澤點點頭,原本需要耗時幾個月才能挖通的水道,在洪水沖刷下迅速完工。
五峰山上地勢低的連成一片,還沒開工水庫工程就完成了一半。
黃家侵占的土地最肥沃,也是距離河道最近的,如今他們的土地全部都已經被閩江水淹沒。
靠着在五峰山洩洪,果然這一次飓風帶來的暴雨沒有讓閩江泛濫,下遊有驚無險的渡過了這次水災,沒有一座村莊被淹沒。
但是其他地方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福建八府中有四府遭了水災,幾十個村莊被洪水淹沒,整個福建上下都在泥濘的水災中掙紮。
蘇澤看向陶公公說道:“公公,到了您揚名的時候了!”
陶公公整理了一下衣服說道:“雜家已經準備好了,新鑄造的三仙币已經在各府購買了糧食,準備開始拉到在災區赈災。”
“不僅僅是布施糧食,還要給他們發放工錢重新修建家園。”
“這個雜家明白!”
中秋當日,蘇澤随着陶太監在福建各地赈災,一時之間所有災民都稱頌陶太監的名字。
等到中秋過後,陶太監在福建撒了一圈币後,福建老百姓已經喊他“陶公”了。
甚至有的地方要給陶太監建造生祠,要祈禱他健康長壽。
陶太監自然不敢讓人建造生祠,但是福建還是留下了幾座陶公堤,這都讓陶太監内心無比滿足。
救災卻讓一個太監揚名,整個福建官場都非常郁悶。
可是郁悶又有什麽辦法呢,誰讓陶公公手上捏着大把的錢呢?
福建的官倉早就已經在多年倭亂中消耗空了,官府根本拿不出赈災的錢來。
要不是陶公公和蘇澤一路上赈災,不少官員的烏紗帽都要掉。
而蘇澤除了帶領百姓修建防洪水利之外,還帶着邵家兄弟給災民診治疾病。
他開的藥都是附近能夠找到的草藥,用的也是最便宜的方子,解元公的名聲也傳遍了福建。
等到九月底的時候,蘇澤看着已經漲到Lv8,200/4000的水利技能,已經Lv6,56/2000的醫術技能,拖着疲憊的身子返回了長甯衛。
想到去年和林默珺在百戶所賞月的時候,今年在外面赈災都沒來得及過中秋,蘇澤暫時卸下擔子好好在家廟修養了幾日。
家老阿公吩咐所有人都不能打擾蘇澤,就這樣休息了幾日之後,蘇澤又閑不住帶着林良珺上了山,查看山裏的紅薯和土豆的情況。
“阿澤哥你放心吧,山上早就做好了排水,紅薯田都沒淹着。”
蘇澤早就給長甯衛送去了暴雨發水的提醒,疏通的建溪撐過了這次洪災,河道牢牢的鎖住了河水,沒有一塊農田被沖垮。
紅薯這種作物不能泡水,如果長期浸泡就會爛根,山田的排水都做的很好,看到茂盛的紅薯田,蘇澤終于放下心來。
“蘇先生!”蘇澤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林良珺看到之後則本能的一顫,這是血脈壓制的力量。
“百戶你怎麽來了?”
林默珺剛剛在校場練兵,穿着一套布甲,一看就是匆忙從校場跑過來的。
林默珺平複呼吸後說道:“大捷!浙江大捷!”
蘇澤連忙過去,林默珺将一封信遞給蘇澤說道:“這是俞世叔寄來的信!王江汀大捷,斬敵兩千餘,浙江倭寇将平!”
蘇澤展開信,這封信是六月份就寫了,應該是最近兵荒馬亂的,所以九月底才寄到福建。
俞大猷激動的詳細說明王江汀大捷的過程。
五月初一,盤踞柘林的倭寇會合新倭四千餘人,突犯嘉興府。
總督張經派遣參将盧镗督率狼、土兵水陸夾擊。
保靖宣慰使彭荩臣首戰于石塘灣,倭寇敗走平望。
副總兵俞大猷與永順宣慰司官彭翼南合兵出擊,倭寇敗奔王江泾(在嘉興北)。
保靖土兵又猛攻其後,倭寇大敗,被斬一千九百八十餘人,焚溺死者無數,餘衆逃歸柘林不出。
明軍放火焚其巢,倭寇遂駕船出海逃遁。
果然是大捷!
蘇澤接過捷報,這場戰鬥中俞大猷揚眉吐氣,終于洗刷了之前戰敗的恥辱,倭寇首領徐峰也從浙江逃回海上。
可蘇澤并沒有因爲這場大捷興奮。
僅僅是倭國一些活不下去的武士和海盜,勾結一些大明本土的海盜,就攪合得大明沿海幾十年不安甯。
這已經說明倭國在東亞的戰鬥力了,蘇澤看向遠方,如今是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而就在五年之後,倭國曆史上的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通過狹桶間之戰崛起,開始了“布武天下”的進程。
蘇澤再一次感受到了時間的緊迫感。
此時倭國正處于戰國時代前夕,還處于各方勢力都在積極擴張的時候。
後世經常講倭國戰國時代稱之爲“村戰”,指的也就是現在這個階段。
實際上到了倭國戰國時代中後期,戰争的規模也已經不小了,整個倭國人口也有千萬人。
等到倭國戰國時代接近落幕,豐臣秀吉成爲加封“征夷大将軍”後,接近統一的倭國将目光看向了朝鮮。
倭國入寇朝鮮,而朝鮮作爲大明的屬國,萬曆皇帝派遣明軍入朝鮮支援。
大明朝鮮的聯軍在朝鮮和倭國軍隊征戰數年,雙方你來我往,戰鬥也是非常的激烈。
蘇澤并不小瞧倭國的戰鬥力,戰争是最好的實踐場所,經過倭國戰國時代的養蠱,鍛煉出來的倭國軍隊戰鬥力自然不俗。
若是以“村戰”來貶低嘲諷,一味的覺得我大明戰鬥力無敵,那就眼光太狹隘了。
必須要正視,這夥入寇浙江的倭寇以真倭爲主,主要是大内義隆、陶晴賢、秋月家的殘部,還有一部分肥前大名松浦家的武士,總人數也不過是兩三千人。
而在狹桶間之戰中,織田信長帶領的本陣精銳就有兩千人。
織田信長的對手今川義元手下則有四萬士兵,這個規模雖然有歲月史書常見的虛張聲勢,但是史學家也普遍認爲是超過萬人的職業軍人的。
對于這個危險的鄰居,蘇澤是充滿了警惕和防備的,而在狹桶間之戰前的這幾年,也是介入倭國戰争的最好機會。
不過長甯衛的實力還是太弱了啊。
放下俞大猷的信,蘇澤的學生林純又沖上山來。
“阿澤哥,縣城送來的信!”
蘇澤接過信,這封信竟然是從官府衙門轉過來的,蘇澤拆開一看,是自己未來老丈人方望海寄來的。
方望海這封信是在俞大猷王江汀大捷之後寄出來的,信件的内容是剛剛在抗倭戰争中立下大功勞的張經和李天寵,被錦衣衛押送回京了!
果然還是發生了啊。
蘇澤歎息一聲。
方望海到任江浙鈔關使之後,自然要拜訪主持抗倭的八省總督張經。
李天寵是浙江巡撫,也就是張經的下屬,是主持浙江抗倭的方面官。
方望海在杭州拜會了兩人之後,就準備南上江南,在江南先開始建設鈔關。
可方望海還沒走出浙江地界,就聽到消息,京師兵科給事中趙文華上書,彈劾張經“養寇糜财,虛賊入鄉。”
而此時正在浙江擔任巡按禦史的胡宗憲也在同一時間上書,彈劾張經、李天寵是故意拖延戰績,是等到“時局大壞”這才出擊倭寇,是養寇自重。
明明剛剛大捷,張經和李天寵卻被錦衣衛抓拿上京。
在方望海的信件中,蘇澤也一窺其中的細節。
張經是老臣,曾經多次主持軍務平叛,功勞大地位高,所以不願意依附朝廷兩大山頭。
李天寵也是性格直率,喜歡在酒後暢論國事,因爲大嘴巴得罪了很多人。
内閣首輔嚴嵩,内閣次輔徐階,都曾經派人招攬二人,但是兩人都不願意附從。
這一次上書彈劾的趙文華是嚴嵩的義子,胡宗憲是嚴嵩的學生,嚴黨的許多言官也随之上書彈劾。
而内閣次輔徐階的老家就是松江,也是這一次倭亂最嚴重的地區,徐階也暗恨張經沒有及時援救自己的老家,清流一黨竟然離奇的在這件大事上保持了安靜。
整個科道之中,隻有給事中李用敬、閻望雲等上疏,爲張經和李天寵辯解,說他們在王江汀大捷中的功勞。
可是皇帝爲此大怒,說張、李是聞聽趙文華彈劾後,方才進剿倭寇。遂将李用敬、閻望雲也下獄。
整個朝廷再也沒有人給張李二人說話,方望海在信中說兩人兇多吉少。
蘇澤歎息一聲,曆史的慣性之大,讓他在福建的動作完全沒能改變這些大事的發展。
在他那個時空中,張經、李天寵被判棄市,慘死在京師。
主持抗倭仿佛是一個魔咒,之前在福建抗倭大捷的朱纨,後來接替張經主持抗倭的胡宗憲,最後也沒能善終。
總而言之,都源自皇帝對于手握重兵大臣的不信任。
嘉靖也很清楚,要平定倭亂必然要放權給手下,必須委任總督統管全局。
可是将這些權利交給手下,多疑的皇帝自然不放心。
因此一旦朝廷中有人彈劾,皇帝就會犯疑心病,曆代抗倭大員的凄慘下場,就是皇帝對于手握重兵大臣的不信任導緻的,這位極度缺乏安全感的皇帝,連在他繼位的時候立下大功勞的,幫助他彈壓百官的首輔夏言都誅殺了,更不要說其他大臣了。
這老雜毛皇帝實在是太難伺候了。
蘇澤将信上的内容告訴林默珺,林默珺驚訝的說道:
“俞世伯說張總督日夜都在籌劃抗倭,他都花甲了還親自上陣鼓舞士卒,這樣的好官竟然被誣陷?”
蘇澤歎息一聲說道:“浙江抗倭剛剛有些成果,朝堂上就有人跳出來摘果子,上下離心到這個地步,也難怪倭寇遲遲不能平定。”
林默珺想到自己父親的遭遇,也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兩人相顧無言,朝堂大事還是距離長甯衛太遠了。
十月二日,新人知縣到任,白知縣終于交接完畢,南下赴任廣府。
海瑞也正式接到朝廷任命,北上浙江淳安。
蘇澤南平城外送别,賦詞半阙,送别恩師,追憶自己在海瑞門下讀書歲月。
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
本卷完
卷末,晚上新一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