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澤穿着粗布衣服,帶着方愛竹和一群長甯衛的軍餘鄉勇,一頭紮進了九峰山中。
清晨的薄霧散開,在九峰山中竟然看到了一番世外桃源的景象。
老者牽着耕牛從橋上路過。
隻不過這個老者身上連一件衣服都沒有,隻有幾塊布擋着下半身,他幹瘦的身體也如同紙一樣,讓這幅圖景失去了美感。
蘇澤帶着衆人向老者走近,方愛竹走上前去問道:“長者?您是五峰山的農戶嗎?”
老者轉過頭來,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他張了張嘴巴冒出一個奇怪的詞來。
方愛竹還想要再問,蘇澤攔着他說道:“别問了,他是畲人。”
聽說是畲人,方愛竹退後兩步,蘇澤身邊的鄉勇也要上前,卻被蘇澤攔住了。
【紫色被動——語言天才:學習任何語言自動默認擁有Lv2等級的基礎交流能力,已經有語言技能的等級+1.】
蘇澤冒出幾句古怪的詞語,對面的老者也驚訝的看着蘇澤,就這樣和蘇澤攀談起來。
交談了一會兒,蘇澤彈出了【畲語經驗+5,Lv2,1/200】
通過被動加成,蘇澤的畲語提升到了Lv3的水平,他和老者的交談越來越流利,老者對于蘇澤的态度也越來越好。
等到一番交談完畢,蘇澤這才說道:
“他是九峰山這邊黃家田莊的佃戶。”
佃戶?看着老畲人衣不蔽體的樣子,方愛竹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方家在泉州府也有莊子,李夫人雖然癡迷于馬吊,但是對于家族産業還是盡心的,田莊打理的井井有條,那裏的佃戶可不是這番瘦弱的樣子。
蘇澤說道:“這些是沒有編戶齊民的生畲,他們是被黃家從山裏抓來的,和奴隸沒什麽區别。”
還沒等到蘇澤說完,遠處就傳來了一聲大喝。
眼前的老畲人吓了一跳,連忙蜷縮身體抱頭蹲在地上。
隻看到一個手持短鞭的壯漢大步上前,他瞥了一眼蹲在地上的老畲人,又上下打量蘇澤說道:
“你們是哪裏來的!”
要不是看到蘇澤器宇不凡,身後的長甯衛鄉勇有精壯,這個壯漢就不會這麽客氣了。
不過前些日子少主讓莊子加強巡邏,不要讓外人進來,壯漢用兇神惡煞的語氣說道:
“前面都是黃家的田莊,外人勿入!”
說完這個壯漢就揪起了蹲在地上的老畲人,拉着牛就要離開。
蘇澤怎麽可能讓他就這麽離開,他一把抓住壯漢的手臂說道:
“我們和老人家還有幾句話說,等我說完了再走。”
壯漢準備甩脫蘇澤的手,可是在蘇澤高達11點的力量下,就像是鐵鉗一樣夾着他的手。
壯漢頭上流下汗珠,方愛竹則将地上的老畲人扶起來,蘇澤又用畲語和他交談了兩句,這才松開手說道:
“我等是遊方行醫的,這老者說他兒子有病,希望我們去給他治療下。”
壯漢立刻怒道:“都說了這是黃家的田莊,快滾!”
蘇澤這下子不再客氣,一腳将壯漢踢翻在地,兩個長甯衛鄉勇上前死死的鎖住他,蘇澤說道:
“醫者仁心,又怎麽能有病不治呢。”
兩個鄉勇立刻将壯漢捆住,将他的嘴巴堵上拴到了橋邊的木樁後。
蘇澤用畲語向老者說了兩句,老者臉上露出恐懼的表情,可是很快他堅定的拉着牛,帶着蘇澤一行人向遠處的炊煙走去。
“姑爺,要不要再叫點人過來?”
蘇澤搖頭說道:“我剛剛問了,黃家莊子上隻有五個監工,已經捆了一個,其餘都是黃家的佃戶,沒什麽危險的。”
方愛竹正好閉上嘴巴跟在後面,一行人就這樣來到了黃家的田莊。
蘇澤看着一片片農田,又看到不遠處的正在被蠶食的沼澤,蘇澤冷笑一聲。
“黃家違反朝廷禁令開拓山澤,竟然在山中劃下這麽大的莊子,真的是膽大包天。”
方愛竹也感慨道:“這可比我們方家的莊子大多了。”
在山中甚至形成了一個小村落,蘇澤遠遠看到的炊煙就是自從這個村子上升起來的。
隻是這些村子都是破敗的茅草屋,蘇澤所見的都是一些面黃肌瘦的農民。
老畲人帶着蘇澤來到了最邊上的一個茅草屋中,蘇澤聞到了屋子裏的草藥味,他推開門看到一個中年人躺在草堆上。
隻看到這個中年的腳腫的厲害,能夠聞到濃烈的腐敗味道。
蘇澤走過去,抓了中年人的脈搏,又檢查了他的身體,果然是腳氣病。
蘇澤對方愛竹說道:“那這幾位味藥出來,再把銀針和柳精拿出來。”
方愛竹将行囊解開,将幾種藥材遞給蘇澤,又掏出一個瓷瓶。
蘇澤向老畲人要了一盆水,又打開瓷瓶将裏面的粉末化開,給躺在床上的中年人服下。
緊接着他又将草藥搗碎,然後掏出銀針刺破了中年人腳上的膿腫,等到排去膿液之後,用草藥将傷口包裹起來。
中年人的面色逐漸好了些,臉上的表情也舒展了一些。
老畲人立刻跪下來向蘇澤表示感謝。
這時候蘇澤的動靜已經吸引了周圍百姓的注意,很快就有人沖進來對着蘇澤磕頭:
“求神醫救救我家孩子!”
蘇澤提起自己的藥箱說道:“走,去她家看看。”
半天的時間,蘇澤跑了五戶人家,刷了足足二十點醫術技能經驗。
【醫術,Lv4,320/400】
而這座村子裏的百姓都快要将蘇澤供起來了。
“你們是江西逃荒來的災民?”
蘇澤向剛剛拉他給兒子治病的婦人問道。
婦人點點頭,帶着哭腔說道:“我們村子鬧羅教,我們一家五口從江西向南逃難,公婆在路上餓死了,我那口子也死了,隻有我拉着兒子來了這裏,成了黃家的佃戶。”
“你們是隐戶吧?”
婦人點頭說道:“整個莊子,都是隐戶。”
隐戶就是沒有身份的黑戶,有婦人這種逃荒的百姓,還有老畲人這種山裏的生番。
“地租如何?”
婦人低着頭說道:“那裏有什麽地租,黃家隻給我們留點口糧,剩餘的莊稼都是要上繳的。”
幾個長甯衛的鄉勇都義憤起來,蘇澤卻知道這才是正常的情況。
溫情脈脈的地主隻存在于虛構文學中,城外那些佃農是本地人的都能收到七八成租,别說這些佃戶都是沒身份的黑戶。
他們這樣的連去縣衙報官的資格都沒有,畲人更是連南平城都不敢進。
不盤剝他們盤剝誰?
“我們該走了。”
蘇澤站起來,正準備帶着手下離開,就看到四個壯漢沖了過來。
“站住!”
四人手持刀劍,将村子口的道路堵住,對着蘇澤喊道:
“你們是什麽人!竟然私闖黃老爺的莊子!”
長甯衛的鄉勇也抽出自己的武器,對面四人立刻後退了兩步。
他們也是黃家的佃戶,隻不過以前在莊子裏耀武揚威慣了,看到對面真的要拼命,也立刻慫了一些。
蘇澤笑着走上前道:“我是遊方的醫生,醫者仁心,給村裏人看完病了,我這就走了。”
說完蘇澤背起藥箱子,四個壯漢得了台階,也迅速收起武器讓開了道路。
等到幾天之後,蘇澤返回南平縣,他将一份報告交到了縣衙。
白知縣皺着眉頭,看着蘇澤的報告。
蘇澤侃侃而談道:“九峰山這些莊子都用的隐戶,這是他們這些年少交的丁稅。”
“大老爺,這些莊子開墾的沼澤,其實是閩江的蓄水池。”
“閩江水位上漲的時候,這些沼澤和窪地就能蓄住閩江多餘的河水,讓下遊不至于泛濫。但是這些家族私自鑄造河壩,在九峰山裏圈地,阻擋了沼澤窪地蓄水的功能,近些年閩江才日益泛濫。”
聽到這裏,白知縣也皺起眉頭,他放下報告問到:
“陶公公準備怎麽辦?”
蘇澤說道:“陶公公準備按照筆架閣上的田畝數量,贖買他們的地圖。”
白知縣當然知道縣衙筆架閣登記的田畝根本不足,他皺眉說道:
“恐怕會激起民變。”
“陶公公是奉了朝廷的旨意辦事。”
白知縣想了想,反正自己也要調離南平了,幹脆賣給陶公公一個人情。
他說道:“既然如此,遇到訴訟縣衙就先按照規定調解,我讓刑房看着點,把事情拖上一拖。”
蘇澤立刻說道:“多謝大老爺!”
等到蘇澤從縣衙出來,立刻找到了陶公公。
“陶大珰,吉時已到,可以開工了。”
“解元郎,那就開工!”
延平府各縣募集的治河民夫被陶公公召集到了一起,手下擡上來幾個大箱子,當箱子打開露出裏面黃燦燦的三仙币之後,這些民夫眼睛都冒出光。
陶公公大手一揮說道:“這是上個月的月錢,雜家說話算話。”
“這是朝廷新鑄的三仙币,樣式是陛下禦批的,在福建推行!”
聽到皇帝,這些民夫立刻将手裏的銅币捧的更緊了。
“今日休息一日,明日就去九峰山!”
衆多民夫一哄而散,本來他們以爲官府會賴賬不發錢,可沒想到陶公公還真的發錢了!
這新币黃燦燦的,一看就比宋錢值錢多了!
這些歡天喜地的民夫沖上街頭,最新一起的《拍案驚奇》也印出來了。
這一期的頭版并不是當地新聞,而是印着大大的三仙币正反圖案。
除了新币的圖案和币值之外,《拍案驚奇》上還全文刊登了福建推行三仙币的旨意,由南平養濟院的孩子們第一時間将報紙送遍了全城。
材質好,分量足,印制精良的新币,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在城裏流通起來。
這些日子南平長期缺錢,很多交易都退化到了以物易物的階段,這批新錢正好滿足了交易的需求。
小商販也發現,這種“當十”和“當二十”的新錢,比起以前一串一串的宋錢更方便使用,新錢塞進衣服中還更加的安全,自然是更願意收新錢。
等到這批民夫花光了手上的錢,舉着鋤頭鏟子去往九峰山的時候。
延平府衙内,張思敬盯着桌子上的三仙币,眼神中滿是怨毒。
“這币你們造不出來?”
黃時行額頭冒汗說道:“造不出來。”
張推官看着這些新币,正面嘉靖通寶浮刻清晰,背面的仙島也是栩栩如生,他很快就明白這不是黃時行他們能造出來的。
“閹黨誤國啊!竟然用這種币來蠱惑君上!還叫什麽三仙币!”
張推官一拍桌案,一枚三仙币跳起來,他看着黃時行問道:
“我們屯的宋錢呢?”
黃時行低着頭說道:“如今宋錢還在跌。”
有了新币,百姓誰還願意用使用方便,每次都要攜帶一大串的宋錢。
而且原本市場上的宋錢就被這些大家族囤積了起來,新錢流入市場幾乎毫無壓力,甚至“當十”錢的币值還超過了十枚宋錢。
更重要的是,延平府的這些大家族都囤積了不少宋錢,整個南平的商業也就這些,哪裏有這麽多用錢的地方。
張思敬面色猙獰的說道:“也就是說舊錢用不掉,新錢鑄不出,那我們收的這些宋錢怎麽辦?”
黃時行結巴的說道:“這個,運到别縣也許能用掉。”
張思敬說道:“那陶太監是在全省鑄币,你以爲就在南平一地發?你運到别縣就能用掉?”
黃時行臉色慘白,爲了大撈一筆,黃家可是将所有銀子都換成了宋錢,這其中還有張思敬挪用的推官署的辦公經費。
“蠢貨!去找工匠!找城裏最好的工匠!想辦法鑄新币!”
黃時行失魂落魄的返回城裏的宅子,家族管事的又向他禀告。
“什麽!陶太監帶着人上了五峰山!要贖買我們的莊子!?”
黃時行連忙帶着家丁上山,隻看到陶太監坐在攆轎上,還有小太監撐着遮陽傘,完全是一副權閹的樣子。
他身後站着蘇澤,幾百名治河的青壯整齊的站在田莊前。
黃家護莊的壯漢都吓得瑟瑟發抖。
可黃時行看着自己身後十幾名家丁,剛剛的氣勢也全都沒了。
陶太監坐在攆轎上,爽的全身舒泰,什麽叫做權勢?就連東廠督公也沒有自己這般威勢吧?
他東廠才幾個人!
唯一的遺憾就是對手太弱,眼前的隻是個鄉紳,還是個沒考上舉人的秀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