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後宅,方知府正在搗鼓着實驗。
蘇澤編寫的《幼學瓊林》,養濟院拿到的第一批書,方若蘭自然将書帶回了家裏。
方家父女是識貨的,這本幼學瓊林确實是比《三字經》更好的蒙學教材。
原因自然也很簡單,對孩子來說空泛的經義,肯定沒有圖文并茂的百科全書有趣。
而且蘇澤還給書上做了标點符号,方知府一開始覺得這些符号礙事,可是很快就發現這要比自己斷句方便多了,這又進一步的降低了閱讀的門檻。
聽說一些家裏沒孩童的百姓也開始購買這本書,就是爲了識字,方知府也感到很欣慰,教化本來也是父母官的職責之一。
讀書人并不怕讀書識字的人少了,這些普通百姓識字又不是爲了科舉,識字的人多了,能讀得懂朝廷的告示,對地方官反而是好事。
方知府也知道這本書的編寫難度,不僅僅要知識駁雜,還要能将大道理用淺顯的句子講出來,這就不是普通儒生能做到的了。
雖然蘇澤在書中也有些和主流不同的内容,比如天地宇宙的解釋這些問題上,又或者這最後一章格物篇。
方知府作爲高學曆人才,自然是懂得陽明心學的。
不過陽明心學中的格物緻知,似乎不是蘇澤這個意思啊?
可是蘇澤在格物篇所寫的這些小實驗頗爲有趣,方知府也忍不住照着嘗試了幾個,都得到了和書中同樣的結果。
而且蘇澤對這些實驗現象不僅僅做了原理上的解釋,還給出了定量計算的方法,格物和算學結合,又讓這些小實驗更有深度。
有趣。
放下手裏的實驗,方知府再次擡起頭,看着牆上挂的“難得糊塗”。
好字!
方若蘭讓小厮去裝裱字,卻被方知府截胡,挂到了自己的書房裏。
方若蘭恨的牙癢癢的,故意将涼茶熬的更苦了,但是方知府依然堅持喝了半個月的苦茶,将這幅字奪了過來。
方知府鋪開紙,照着蘇澤的字臨摹起來,可是寫完之後立刻揉成一團。
雖然隻有四個字,但是蘇澤這幅字暗藏畫竹技法,每一個筆畫位置都做了精巧的安排,才能有這種亂中有序的感覺。
沒有十幾年繪畫功力,還要雜糅天下書法大家的精華,才能寫出這樣的字。
蘇澤一個區區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爲什麽能寫出這樣的字?
不過方知府也知道了女兒和蘇澤見面的事情,勒令方若蘭不得出門。
方若蘭也知道理虧,不過通過養濟院,方若蘭和蘇澤也通起了書信。
方知府放下筆,馬上就要年底了,過完年二月份就要舉行童子試。
童子試分成三場,分别是縣試、府試和院試。
縣試試本縣主持的,白知縣擔任主考官,海瑞這個縣學教谕擔任監考官,題目就是知縣或者教谕出。
通過縣試的,則在三月份立刻參加延平府的府試。
這時候各縣通過縣試的士子,就要齊聚倚郭的南平縣參加府衙主持的府試。
府試由方知府擔任主考官,府學教授擔任監考官,題目是知府或者教授出。
等通過府試,就可以參加四五月份在學道衙門組織的道試了。
道試的題目是福建省學政出題,但是不需要到府城考試,隻需要在各府本地考試就行,各地知府擔任監考官,道試通過的就可以成爲童生,也就是秀才了。
成爲秀才就算是成爲最低層次的特權階級了,和享受免役二人,入府學縣學領廪供的資格。
三場考試結束,才是舉人資格的鄉試。
鄉試就要去福州府城了,各省鄉試的主考官都是皇帝欽定的,從明中期開始隻能由翰林官才能擔任,從這個方面也說明鄉試的重要性。
畢竟隻要考中舉人,就是可以授官了。
鄉試一般在八月舉行,如果蘇澤今年能考上秀才,也能趕得上八月的秋闱。
必須要中個舉人!
方知府定下最低的标準,二十幾歲的舉人并不是要求很高吧?
其實方知府的要求還真不算高。
現代人總以爲古人是皓首窮經,四五十歲才能中進士。
而實際上,明代進士的平均年齡是37歲。舉人的平均年齡雖然沒有足夠樣本統計,但是考證科舉大省的福建,舉人平均年齡也隻有26歲。
讀書這件事,真的是看天分的。
并不說讀四十年書就能考上清北,真正的能考上清北的人,十幾歲就能考上了。
二十幾歲的舉人其實很常見,蘇澤就算是現在這個年紀中進士,世人也不會驚奇。
明代最年輕的進士是十四歲。
沒有系統,蘇澤還真的卷不過這個時代的讀書人。
方知府如今和海瑞相談甚歡。
方知府本身不是那種貪官酷吏,他做官也是有追求的。
上一次方知府出手,用雷霆手段對付蔡家,也讓海瑞對方知府非常欽佩。
以前的海瑞隻知道一腔熱血要抑制豪強,但是直到方知府出手,海瑞才知道要如何打擊豪強。
方知府也将海瑞視作好友,海瑞雖然隻是舉人,但是讀書見識不凡,也是真的親民。
方知府很喜歡他的爲人,也和他講了不少爲政的難處。
一來二去,兩人竟然成了好友。
方知府也從海瑞那邊拿到了蘇澤的試作(升級到Lv6),看過了之後方知府還有有些憂心。
蘇澤的水平通過縣試考個秀才沒問題,但是明年八月份的鄉試秋闱,似乎還差了點意思。
不過上一次海瑞拿來的新作,似乎水平又高了一些,按照海瑞的說法,如果這文章放在雲貴這種地方去參加鄉試,應該就能中舉了。
大明朝也是有科舉考試移民的,不過明代的科舉移民不是去南北直隸,反而南北直隸是全國最卷的地方。
真正适合移民的,是雲貴遼東這種邊境地區。
讓蘇澤去移民?
算了,那邊太遠了,按照海瑞的說法,蘇澤隻是系統學習科舉太晚了,他天分是很高的,學習進展也是飛快。
方知府也看過蘇澤才到縣學讀書的試作,那時候确實連秀才都考不上,可是現在的試作已經考個秀才綽綽有餘。
這篇新作就比上一篇試作寫的好了不少,此子讀書确實進境飛快。
鄉試的主考官是朝廷派下來的翰林官,也不是方知府能影響的,鄉試也隻能靠蘇澤自己了。
就當做對蘇澤的考驗吧,若是真的考不過,實在不行就先定親吧?
鄉試三年一次,總不能将女兒再留三年吧?
方知府再次降低了标準,頓時覺得牆上難得糊塗四個字有些嘲諷。
“把那副字收起來,還送到小姐房裏去。”
方知府喊來小厮,再次看到府衙匾額“明鏡高懸”四個字,頓時覺得這四個字順眼了不少。
快要臨近過年了,雖然海上還有倭寇,但是陸地上基本上安全了。
老百姓的生活恢複了正常,今年也是多災多難的一年,但是年關也總是要過。
忙碌了一年,好歹也要放松一下。
蘇澤家的書鋪生意火爆了起來。
紅紙,是過年最大的需求。
還是上次于家書鋪留下來的夥計伶俐,他提醒林德清給兩家鋪子買了一批鉛山紅紙,果然在年前賺了一筆。
讀書人走親訪友要送大紅拜帖,普通百姓也隻有過年才會用上紅紙,貼在家裏增添一絲喜慶。
蘇澤看着鉛山進來的紅紙,江西鉛山縣是大明最重要的造紙基地,而紅紙就是在普通紙上染上紅花汁做成的。
不過這紅色遠不如後世的紅紙鮮豔,隻是淡淡的紅色。
染布用的茜草,染紙用的紅花,其實紅色都偏淡紅色,最早的真正鮮豔紅色,還是從胭脂蟲裏提取出來的。
胭脂蟲是一種産于美洲的特殊蟲子,以仙人掌爲食,西班牙人發現了這種蟲子之後,立刻帶回了西班牙,才出現了文藝複興時代那些鮮紅顔料的繪畫。
要不然派人去馬尼拉看看?有沒有胭脂蟲的染料?
不過制作紅紙這東西也沒多大的利潤,明代造紙工藝已經非常成熟了,竹紙和皮紙都非常的發達了。
南方因爲竹子多,紙的價格也不高,要不然蘇澤的報紙成本也不會壓得這麽低。
于家這個書鋪的夥計辦事伶俐,這些日子林德清也将他的家底查清楚了,他的身契也捏在于宗遠手裏。
蘇澤幹脆将他從于家書鋪挖過來,安排他做了自家書店的掌櫃的,不過進書和盤賬依然交給林德清管理,算是一個分店的掌櫃的。
這個夥計千恩萬謝,蘇澤又補了兩個辦理伶俐身世清白的夥計,兩家書鋪的生意都紅火起來。
快到年關了,海瑞也停了課程。
海瑞是今年初任官,明代官員三年才能告假探親一次,所以海瑞也要留在南平過年。
不過他已經計劃明年開春将老母和妻子接過來,隻是托鄉人給家中送去了過年的東西,就在縣學中準備過年。
讓蘇澤意外的是于宗遠從福州府趕了回來,說是在福州左衛告了病假,先回來過年。
蘇澤也是無語,福州左衛是朝廷大衛所,衛所官兵自然要在衛所過年,他這個才上任的總旗就敢請假,上官竟然也批假,這福州左衛的軍紀可見一斑。
實際上于宗遠要不是明年需要參加武舉,他根本就不會去福州左衛營地坐營。
像他這樣的子弟,領一份空饷就可以了,難道還真的去營房操練啊。
不過回來也好,就省的蘇澤去福州送年節禮物了。
和現代人一樣,大明人在年前要去給親人朋友送禮。
蘇澤這次去南平縣,就是爲了送禮去的。
如今也是手頭闊綽了,送禮自然不能寒酸,首先是林清材和陳朝源這兩個同窗好友。
蘇澤送的是海上搶的兩套瓷器,泉州從宋代開始就是東南地區的瓷器之都,南宋時期泉州港的商船雲集,将瓷器用商船運送到海外去。
明初泉州城的瓷器行業短暫衰落,如今也重新恢複了當年百窯齊開的盛況。
不過泉州瓷是典型的出口瓷器,内容和形式都是更貼近買方的需求。
就比如說泉州瓷匠畫耶稣的水平,那可是要比歐洲的工匠高不少的。
蘇澤挑選的自然是更中式一些的瓷器,林清材和陳朝源驚喜的收下禮物,也向蘇澤回送了禮物。
于家上下蘇澤也送了禮物,于指揮使和于大公子蘇澤送了一套刀劍,也不知道是打劫的哪艘商船上的。
蘇澤又親自寫了一副牡丹亭的扇面,送給愛好戲文又大字不識一個的于夫人。
至于頭号天使投資人于二公子,蘇澤親自登門,送上了一套精美的首飾。
不用說,自然也是海上搶劫的。
于二公子也是豪氣,當場将那匹鳳陽馬贈送給了蘇澤。
一匹馬的價格,可要比蘇澤送的那些首飾貴多了。
于宗遠說道:“上次要不是蘇兄送來的軍功,我這輩子就隻能在南平縣做個富家翁了。”
“我爹說了,武舉過後給我運作下,日後要是能弄個千戶官身,就算是不能傳之子孫,那也能保一世富貴了。”
于宗遠對于争奪家産還有不甘心,但要是自己也能混個軍職,那也算是不虧了。
又約定了年後蘇澤去福州府找于宗遠,于宗遠忙着回府籌備過年的事情,匆忙和蘇澤告辭。
送完了頭号天使投資人,蘇澤又到知府衙門送上拜帖,送上了給方知府的禮物。
方若蘭還沒出閣,如果直接送她禮物怕是要被方知府追殺。
方知府給蘇澤起了表字,蘇澤以子侄弟子的利益送上禮物,這也是正常的禮尚往來。
蘇澤将兩瓶花香精露送給了李夫人,一瓶是富貴濃烈的芍藥香,一瓶是清新淡雅的茉莉香。
而送給方知府的,是一副蘇澤裝裱好的字。
蘇澤寫的是鄭闆橋論述自己書法的名篇《行書論書》,這既是一副字帖,又是鄭闆橋對自己書法理論的總結。
鄭闆橋的字是六分半體,隸書中有一種字體叫做“八分書”,六分半就是以隸書爲基礎,加入行書楷書字體。
而他的字大小不一,長短、方圓、肥瘦、疏密錯落穿插,如“亂石鋪街”,縱放中含着規矩。看似随筆揮灑,整體觀之卻産生跳躍靈動的節奏感。
這幅字即使書法技巧的展示,又是書法理論的總結,果然方知府收到這份禮物大喜,挂在書房最顯眼的位置日夜臨摹。
名貴的禮物海瑞肯定不肯收,蘇澤絞盡腦汁,将所知道的散文全部謄抄下來,完成了《古文觀止》的初稿。
當日和海瑞商議編書,因爲各種事情耽誤了半年,蘇澤最近才騰出時間抄完了古文。
海瑞果然愛不釋手,直等到校對完畢年後排版印刷。
白知縣、孫典史,還有熊母、黃提舉等熟人那邊都送上了禮物,蘇澤又在南平縣采購了一番。
等到府衙縣衙封了印,商鋪也關了門,在南平當差和做事的林顯揚、林德清等人也終于放了假。
一行人帶着年節禮物,浩浩蕩蕩的返回長甯衛。
接下來的除夕守歲,正月拜年都和現代習俗沒什麽區别。
今年長甯衛吃飽了肚子,日子也越來越好,家祠出錢又從城裏煙花匠那邊定了一批煙花,随着漫山遍野的煙花,蘇澤看着欣欣向榮的長甯衛,心中也充滿了成就感。
而蘇澤送給林默珺的禮物,是一杆用百煉鋼打造的紅纓槍。
看着林默珺靈活甩動長槍的飒爽樣子,蘇澤又感覺自己11點的力量屬性不夠了。
家老阿公,九姑婆等人也送上禮物,隻可惜那個技能一點都沒漲。
蘇澤微微有些遺憾,看來這種人情往來頂多算是送禮,刷不了那個技能。
衛所的新年讓蘇澤忙到了元宵後。
府縣衙門重新開印,縣衙貼出布告,嘉靖三十四年,乙卯年的縣試報名工作開始了!
說實話明代風俗和現代很接近了,過年大段的水也沒必要。
這一章就是總結一下主角經營的社會關系。
嘉靖三十四年,朝堂發生的大事逐漸和主角開始産生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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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