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福建陷入到了一種奇特的狀态中。
海上倭寇帶來的風暴愈演愈烈,陸地上的倭寇卻逐漸被撲滅。
十月份是台風登陸,海上風高浪大的月份,按照以往倭寇入侵的規律,到了十月份的時候倭寇都會返回倭國。
但是今年“鹿大王”卻好像在東南沿海“住”下來了,十月份依然頂着風浪劫掠船隻。
“倭寇”肆掠海疆,福建的海衛都不敢出海,但是總有些不信邪的海商出海。
特别是幾個平日裏和倭寇勾勾搭搭的海商家族,他們仗着自己有“路子”,想要乘着這個海路斷絕的時候,悄悄發一筆橫财。
可結果是,他們這些家族的船無一例外的都被“倭寇”劫掠了。
鹿大王标志性的蜈丸号和具足大铠一出現在海上,這些航行速度不快的商船根本不敢抵抗,隻能乖乖的升起白旗投降。
不過“鹿大王”似乎改變了風格,“她”搶劫商船不殺人,隻搶船搶貨。
隻要是乖乖投降的海商,“鹿大王”不會殺人,隻會讓原本的船員坐上小船拉到岸邊,讓他們自己上岸求生。
就算是遇到抵抗的,“鹿大王”也不會屠殺船員,态度比之前溫和了不少。
可是對待人命溫和了,對待财物就一改之前和福建部分海商的默契。
隻要是被“鹿大王”搶劫的船隻,船和貨全部都搶走,一點情面都不講,一點餘地都不談。
甚至有的船長提出多交贖金,請求放回他們的船,“鹿大王”也嚴詞拒絕,貫徹搶光貨物搶光船的“二光”政策,完全不留任何餘地。
一時之間,鹿大王兇名熾烈。
這些自以爲能在倭寇面前說的上話的海商都被劫了,别的海商更不敢下海了。
福建海上貿易禁絕。
如果洪武皇帝活過來,恐怕要驚歎自己“片闆不許下海”的海禁命令,竟然在一個“倭寇”的震懾下達成了。
海上的“鹿大王”橫行海疆,但是陸地上的倭寇們卻開始土崩瓦解。
果然和蘇澤所判斷的那樣,這些陸地上的倭寇離開了海上的支援,就成了無根之萍無源之水。
進攻沙縣的倭寇久攻不下,決定放棄攻打沙縣,轉過去劫掠鄉裏。
可等到這些倭寇準備去禍害鄉裏的時候,就遇到了大明朝戰鬥力最強的軍事組織——“家丁”。
沙縣的鄉紳帶領的“家丁”們,不僅僅擊潰了倭寇的襲擊,還反過來追擊倭寇幾十裏,将爲首的真倭逼出了沙縣。
福建一向是民風彪悍的,背山陳氏就敢于和長甯衛這樣的軍衛械鬥。
若是倭寇攻城,那這些鄉紳可以不管,縣官喊破喉嚨,也沒人願意救援縣城。
可倭寇攻打城外的莊子,那就是侵犯到他們的利益了。
各縣大族驚人的團結一緻,爆發出了不俗的戰鬥力。
而方知府也聽從了女兒的建議,改變了對倭作戰的思路。
方知府從想辦法派官兵圍剿的老思路,改成了懸賞各地鄉勇殺倭領賞。
一具真倭的首級外加一把倭刀,送到知府衙門可以換二十兩銀子!
除了首級之外還要附加倭刀作爲斬殺倭寇的憑證,自然是爲了防止有人殺害百姓冒充倭寇領賞。
頒布了這條命令之後,延平府各地義軍鄉勇團練更是打了雞血一樣,侵入延平府的真倭被圍獵追殺,很快延平府内的倭亂就平定了。
什麽,這筆錢誰出?
當時不肯出戰的延平衛出了,誰讓延平衛打不過倭寇,不出人出血,那就隻能出銀子了。
不過于指揮使也不算虧本,方知府還是将一些斬獲算在了于指揮使的頭上,這讓延平衛也在兵部和福建都司衙門那邊大出風頭。
于指揮使準備繼續運作一下,讓于宗遠明年參加武舉考試,要是能考中武舉人,那于宗遠就也能得到世職了,到時候于指揮使再運作一下,給二兒子弄點軍功,讓于家這一門開枝散葉,要是分出兩個将門出來,也是光宗耀祖了。
咱們福建的俞大猷,之前也不過是世襲千戶,現在不也是浙江副總兵了嗎?
不就是掏錢嗎?于指揮使也想通了,錢财生不帶來死不帶走,該花的錢就要花!
等到十月份的時候,各府縣陸地上的倭亂基本平息,陸地上的道路也重新恢複通暢。
隻是海路還處于完全斷絕的狀态,隻可惜海戰這種事情,不是靠着賞錢和士兵的勇敢就能有用的,福建的鄉紳豪強再有錢有勢,也不可能私自建造戰船,組建艦隊,他們是真的打不過“鹿大王”啊!
和縣城的交通恢複之後,南平縣内又重新回複了安甯,海瑞就派人來通知蘇澤,十月中再進城讀書。
随着各地路上交通的恢複,倭亂時期都沒有停刊的《拍案驚奇》,銷售迎來了更進一步的增長。
增長的原因自然是《拍案驚奇》開始賣到外縣去了。
之所以《拍案驚奇》能夠賣的這麽快,還要感謝方知府的夫人李氏。
李氏對于蘇澤的《牡丹亭》非常欣賞,對于連載《牡丹亭》的《拍案驚奇》更喜歡。
李夫人雖然有一個進士丈夫,一個舉人弟弟,但是平生不愛陽春白雪,就愛下裏巴人。
李夫人不僅僅愛看戲,還愛排戲。
她從女兒手上搶過來的詩社,變成了夫人們的戲曲社。
李夫人幹脆自己在戲曲社拍戲唱戲。
戲子雖然是賤業,但是夫人小姐們排戲又不演出賺錢,就是一個玩票娛樂,自然談不上什麽貴賤。
聽說那位松江府來的拓湖先生,有時候也會扮上戲裝上台唱幾句,也沒人說他有辱士風啊。
可是唱戲要置辦行頭,還要雇傭樂隊,原本方如蘭好不容易籌措的經費,已經所剩無幾了。
在府衙的林顯揚知道了這件事,立刻派人通知蘇澤。
蘇澤讓人找到了陳朝源,讓他立刻起送一份契書送到府衙去,每月捐出《拍案驚奇》雜志社的兩成利潤,贊助李夫人發展本府的文化事業。
果然這招一出,參加曲藝社的夫人們對《拍案驚奇》雜志社的好感度立刻翻倍。
能夠參加李夫人聚會的,自然是延平府最頂級的夫人圈子。
現在《拍案驚奇》要賣到府内他縣,誰人敢從中使絆子?
據說某縣的當地會社要壟斷《拍案驚奇》的渠道,找到來縣裏鋪銷售網絡的熊五,要求報紙隻能低價交給他們來賣,要不然縣裏一份《拍案驚奇》都賣不進來。
熊五隻是微笑,第二天當地知縣盛怒,将這個會社的骨幹全部抓入監牢,每個人都拷在恭桶邊上,教訓了半個月才将他們放出來。
據說這位知縣的夫人,在下一次李夫人的曲藝社的聚會上拿到了一個好角色。
現在延平府黑白灰做生意的都明白了,《拍案驚奇》不能惹。
不僅僅是《拍案驚奇》不能惹,賣報紙的書鋪,叫賣報紙的報童,這些都是不能惹的。
而這其中還有一個被AOE到的倒黴蛋,那就是黃時行剛剛盜版了一批《拍案驚奇》,準備運到臨縣販賣,回回之前收購印刷坊的本錢。
才賣了一份就被人舉報,縣衙出動非常迅速,立刻将黃時行盜版的報紙全部沒收。
黃公子再次血本無歸。
林顯揚回來還帶來了另外一個好消息,那就是蘇澤帶頭捐款搞的養濟院終于修葺完畢了。
第一批孩子已經住進了養濟院,在海瑞的監督下,整個養濟院沒有人敢從中牟利,養濟院給城裏這些流落街頭的孩子們,提供了最後一點溫暖和保障。
方若蘭心情大好,她經常去養濟院看望孩子們,比起惠民藥局來,養濟院更能直接幫助到孩子們,這些日子方若蘭都泡在養濟院裏。
南平縣城裏另外一個心情不錯的就是于二公子了。
于家最近又出血了,可于二公子已經分了家産搬出去住了,于家的錢财和他又沒關系,于二公子反而拍手稱快。
後來于二公子又聽娘親說,他父親有意向幫他打點,讓于宗遠參加明年的武舉考試。
如果能夠通過武舉,也能得授軍職,那不用承襲家中的世職也能當官了?
一想到這裏,于二公子心情更好了,父親是拿家裏的錢幫自己謀前途啊!
另外一個讓于二公子心情好的事情是他的四家鋪子都賺錢了。
胭脂鋪和醬菜鋪子換了長甯衛來的掌櫃的之後,每個月上繳給于二公子的利潤都抵得上之前一年的了,由此可見前任掌櫃的到底貪了多少。
書鋪賺錢更是不用說了,現在整個南平城識字的人,每個月都要至少光顧書鋪兩次,現在南平縣的讀書人需要買書,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于家的書鋪,書鋪的利潤自然是暴漲。
另外一個讓于二公子欣喜的是自己手上的另外一家布店。
一種耐洗的藍色染布,悄悄開始在南平縣城流行。
藍染本身就是普通窮人的色彩,這藍色的染布顯色鮮亮,很快就引起了那些精打細算的主婦們的注意。
于家賣的染布要比普通的染布貴一些,但是如果這種藍色的染布真的和宣傳的那樣水洗不掉色,那就可以節省很大一筆的補染的費用。
縣城裏大大小小的染坊,很大一部分做的就是補染的生意。
所謂的補染,就是在原本布料掉色之後,再拿到染坊中重新染色。
補染也是要花錢的,而且送去補染就有幾天沒有衣服穿,很多窮讀書人就一套衣服,也根本舍不得送衣服去補染。
可是穿褪色的衣服又沒面子,于家布店這種号稱不褪色的染布,很快就受到了精打細算的主婦們的歡迎。
雖然價格貴一些,但是不需要補染,節省了的時間和錢可要比這點差價多多了。
布料生意也一炮而紅,布店每天都排起長隊。
有人歡喜就有人憂,于家布店生意紅火,眼紅的不僅僅是開布店的同行,另外一個受損失的就是蔡員外家的染坊了。
這位蔡員外不愧是戶部的緻仕官員,自然是非常會做生意。
蔡員外幾乎壟斷了南平縣的靛藍種植,城裏的藍染染紡,幾乎都是他家的産業。
衣食住行的買賣大多都是如此,這筆錢雖然不多,但是勝在長久穩定,而且一家家鋪子彙聚在一起,也是一大筆的收入。
可于家賣的不容易褪色的染布多了,來補染的人就少了,蔡員外家的染坊業務下降了不少。
而且蔡家不僅僅經營染坊,他城外的莊子裏也種植靛藍,染坊沒生意,種植的靛藍等于也賣不掉。
若是别人家的買賣,蔡員外自然有幾百種辦法讓他開不下去,可偏偏是于家的産業。
于指揮使是世襲正三品的武官,蔡員外在緻仕前也不過是戶部的員外郎。
于家是洪武朝就在南平的本地大族,蔡家是最近三代才讀書科舉發迹的,和于家也是不能比的。
這一切都讓蔡員外非常的郁悶,這于家世代的武夫,怎麽突然開竅,做生意變得這麽厲害了?
十月二日,蘇澤終于安頓好了東奧島上的事情。
林默珺暫時留在東澳島,她穿着鹿大王的具足大铠,開着蜈丸号劫掠這些走私商船,除了福建本地海商的船隻之外,還搶劫了一艘真倭的商船。
據林默珺說這艘商船上的倭人态度非常傲慢,用倭語叽裏呱啦對林默珺說了半天,最後被林默珺一刀砍了喂了鲨魚。
蘇澤審訊了倭船上的倭人,原來這艘船是倭國鹿兒島大名島津家的貿易船,那個被林默珺斬殺的倭人,是島津家特許經營商人。
這艘船上裝滿了鹿皮,是開往月港做生意的,蘇澤通過審訊,在船長室找到了一面繡着月亮的旗幟。
阿方索船長辨認,這就是月港商會發出去的船引,隻要是懸挂這面旗幟的船隻,就能駛入月港做生意。
蘇澤想到自己有一塊張海虎臨别送自己的木牌,那是陸地進出月港的憑證。
沒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月港船引,就這樣輕易搞到手了。
看着東澳島上堆積的“贓物”,該銷贓了。
“倭”亂還在,自然還在《倭亂》卷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