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方索船長不明白蘇澤爲什麽要給這艘快船起這個名字。
飛翔的,荷蘭人?
作爲一名葡萄牙船長,阿方索船長對荷蘭人可是一點好感都沒有的。
正在逐漸崛起的荷蘭人,這些該死的新教徒,正在和葡萄牙人争奪東方的保教權和貿易權。
不過等到看到蘇澤命令長甯衛的工匠清空船上的沙土,将一捆一捆的火藥塞進船艙之後,阿方索船長開心多了。
他大概想到了蘇澤的想法,原來所謂的“飛翔的荷蘭人”,是這麽飛翔啊?
阿方索船長想要親眼看看巨大的煙火如何爆炸的,看看“荷蘭人”是怎麽飛上天去的。
長甯衛開始最後的整備工作,調整風帆,改進船體,加固船底,安放炸藥。
蘇澤在火器工坊搗鼓延時引線,爲了能夠保證爆炸,蘇澤設計了多條條同時點燃的并聯引線,就是爲了保證火藥一定能被引爆。
另外蘇澤還對這兩艘船進行了做舊處理,讓它們看起來和曲蹄人的船差不多。
緊接着,在阿方索船長的建議下,蘇澤将兩艘佛郎機炮安裝在了長甯衛的福船船首和船尾上,經過幾次船上實驗之後,船首和船尾的甲闆能夠承受得住開炮的後座力,長甯衛也算是有了炮艦。
不過炮手還是需要葡萄牙人來操縱,林默珺不得已讓那名葡萄牙炮手上船。
随着大戰臨近,阿方索船長也感受到了戰鬥氣氛,長甯衛這麽日夜操練,又制造火藥爆炸船,肯定是要打仗了。
作爲一名閑不住的船長,阿方索船長找到了蘇澤。
“蘇,你們是要打倭寇嗎?”
蘇澤點點頭,如今長甯衛備戰是外緊内送,長甯衛是隻進不出,他并不擔心消息會洩露出去。
而且這樣規模的備戰,也瞞不住海上經驗豐富的阿方索。
“我能一起去嗎?”
蘇澤沉默了一下說道:“海戰會很危險。”
“我想見識一下東方的海戰。”
蘇澤想了想,還是答應了下來。
阿方索船長已經接觸了這麽多的機密,蘇澤根本沒有放阿方索回去的想法。
隻要給足了待遇,蘇澤相信阿方索船長肯定會願意留在大明的。
明末很多傳教士不久在大明安了家,甚至換了清軍入關之後也照樣被清廷接收。
湯若望就是被徐光啓舉薦爲官,清廷任命他爲欽天監的寺監。
九月十二日,到了曲蹄人啓程的日子。
蘇澤将兩艘火藥船的風帆收起來,用鐵鏈連接在曲蹄人的船隊後。
蘇澤親自登船,隻等到了東奧島的潟湖入口,就張開風帆點燃引線,等着火藥爆破船自己飄到港口就行了。
林默珺則駕駛長甯衛那艘二百料的福船,遠遠的跟在曲蹄人的船隊後方。
她的任務是追擊沒有被爆炸直接摧毀的船,特别是鹿大王那艘蜈丸号,确保這次不能讓鹿大王再逃回倭國。
在長甯衛的碼頭上,這次主持出戰祈禳儀式的是林彩娘了。
穿着廟祝的法衣,林彩娘像模像樣的升起法壇,揮舞着木劍開了祈禱旗開得勝的儀式。
等到儀式完畢,林彩娘将熱狗血潑灑在福船的船頭甲闆上,又切下林默珺的一段頭發,纏繞在一枚古銅錢上,供奉在法壇桌案上,這場祈禳儀式圓滿的完成了。
九姑婆欣慰的看着彩娘,出征祈禳是複雜的科儀了,可是現在九姑婆的身體已經力不從心,無法堅持這麽長的儀式了。
林彩娘雖然已經排練了好幾次了,但是九姑婆依然擔心她出錯。
現在能夠圓滿的主持下來,看來可以安心的将家廟交給她了。
九姑婆再看向飛翔的荷蘭人上的蘇澤,看向福船上的林默珺,看着福船上長甯衛正卒挺拔的身影。
九姑婆虔誠的向三師太娘娘禱告,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長甯衛的人心中都憋着一股勁,随着老百戶戰死的,是他們的兒子,丈夫,親族兄弟。
和倭寇的血仇是化不開的,這不僅僅是林默珺一家的仇恨,而是整個長甯衛的仇恨。
無論福建有多少海商甚至衛所和倭寇勾結,有多少漢人裹挾在倭寇中爲亂,此時長甯衛正卒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殺倭!
蘇澤站在飛翔的荷蘭人上,看着福船上整齊的身影,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所謂正義,就是可以挺直胸,堂堂正正喊出來的口号。
那些通倭的海商,走私的漁民,畏戰的軍衛,無論他們說起來生活中有多少不得已爲之,無論他們本身有多少苦衷,又有多少狡辯的借口,隻有一點就是他們永遠無法堂堂正正的說出自己做過的事情,隻能藏在陰影中苟且度日。
而正義的事情,就是可以堂堂正正告訴天下人,我做的是對的!
如今在福建,殺倭就是第一等正義的事情!
不需要任何理由,不需要任何借口,隻要一句“殺倭”的口号,最懦弱的漢子也會拿起武器。
長甯衛有無數不出戰的理由,蘇澤大可以修建炮樓防守,鹿大王也未必會攻擊這麽一個窮的小衛所。
長甯衛自保有餘,林默珺完全可以不理朝廷出戰的軍令,反正大部分衛所都是這麽幹的。
但是在蘇澤提出了火藥爆炸船的計劃後,林默珺第一個表示了支持。
長甯衛的正卒戰意如虹,蘇澤終于明白了什麽叫做“師出有名”。
蘇澤想到了幾百年後那個中華沉淪的時代,無數仁人志士挺身而出,高喊出“救國”的口号,又是多麽的正義淩然。
他們中不乏有本身就是家境優渥的,甚至自身就是既得利益集團的成員,什麽都不需要做就能成爲别人頭上的人。
可是這些志士仁人們舍棄了一切,投身于那股洪流之中,不就是因爲正義嗎?
此時蘇澤的腦中,也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倭”!
這場航行要比上一次還要漫長,蘇澤随時擔心兩艘裝滿火藥的船在海上航行的時候散架,又或者火藥發生意外爆炸。
不過幸運的天平在長甯衛這邊,九月十四日,月亮已經變成了圓形,冷冽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根據蘇澤的測算,距離東奧島已經不遠了。
果然等到天亮的時候,蘇澤已經能看到了東奧島外海的珊瑚礁了。
圍繞着月牙狀态的東奧島,有一圈珊瑚礁,這些珊瑚礁隔絕了外海的風浪,形成了月牙灣的潟湖。
在曲蹄人船隊的遠處,林默珺也用望遠鏡看到了東奧島中央的山脈。
曲蹄人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倭寇巡邏的小船見到他們就立刻放心,根本沒有登船檢查。
蘇澤開始計算風向和海水流速,調整好了風帆的方向。
老天爺再一次站在了長甯衛這邊,風向是正好吹向月牙灣的,蘇澤甚至不需要太調整風帆的方向。
林默珺看着曲蹄人的船隊開進了潟湖,她的手緊緊捏着望遠鏡,接下來就是等待了。
卸完了糧食,曲蹄人已經準備返航了,調整風帆完畢的蘇澤解開了鐵索,點燃了引信後,就跳上了曲蹄人的船。
巡邏的倭寇并沒有發現兩艘船已經離開了曲蹄人的船隊,順着風向月牙灣的碼頭而去。
此時的鹿大王還在懸崖上的天守閣裏,摟着姬妾在睡覺。
在酒館中宿醉了一夜的倭寇們,三三兩兩的出來,站在碼頭上吹着醒酒的涼風。
隻有少數倭寇還能算是待在崗位上,但是也談不上什麽紀律嚴明。
倭寇畢竟是寇,也許他們兇狠殘暴,但是和軍紀嚴明是不搭邊的。
更何況從鹿大王到碼頭上普通的倭寇,都不會想到明軍會膽大到攻打東奧島。
曲蹄人的船隊駛出了潟湖,蘇澤回頭看向月牙灣,飛翔的荷蘭人已經一馬當先快要沖到碼頭上了。
這時候瞭望塔上的倭寇終于發現了異常,但是碼頭上的倭寇并沒有立刻登船,反而興沖沖的聚集在碼頭上,看着這艘造型奇怪的小船沖過來。
這艘小船是哪裏來的?
這是碼頭上倭寇們想的問題,等到飛翔的荷蘭人沖進了碼頭上的船邊上,還有膽大的倭寇跳上了船。
蘇澤看到飛翔的荷蘭人已經沖進了碼頭,懸着的心已經放下了一半,看着手中所剩無幾的沙漏,接下來就是等待了。
剛剛跳上船的倭寇還在甲闆上搜索,這幫留着倭發的流浪武士們,是鹿大王從鹿兒島帶來的心腹。
這是曲蹄人的船?繩索不小心斷了之後被風吹過來的?
這幫倭寇起了起了玩了的心思,虜上島的女人他們已經玩膩了,他們以爲曲蹄人躲在甲闆下,準備和她們好好“玩一玩”。
通往船艙的甲闆已經釘死了,這下子倭寇們更加興奮,肯定是曲蹄人躲在甲闆下了。
宿醉的酒精混合着獸欲,一個倭人武士用倭刀撬開了釘死的甲闆,這群倭寇跳下了船艙,就聞到了濃濃的硫磺味道。
這不是火藥的味道嗎?
轟!
一聲巨響,登上飛翔的荷蘭人的倭寇看到最後的景象,就是瞬間布滿了眼球的紅色火焰。
除了火藥之外,船上還裝了足足四缸桐油。
劇烈的爆炸将飛翔的荷蘭人附近的倭船全部席卷其中,炸上天的桐油像是火雨一樣落在了地上。
那群在甲闆上看戲的倭寇,要麽被劇烈的爆炸沖擊波掀飛,要麽直接被壓倉的碎石打成了篩子。逃過這兩劫的倭寇也沒逃過漫天的火雨,點燃的桐油落在他們的身上,碼頭變成了一邊火海。
鹿大王聽到爆炸聲,他一下子清醒過來,披着衣服走出房間,就看到了月牙灣碼頭慘烈的景象!
這到底怎麽了!
鹿大王還在巨大的震驚中,第二個大煙花點燃了。
這并不是長甯衛的甬船,而是漫天的桐油火雨點燃了碼頭的火藥倉庫,存放在倉庫中的火藥全部被點燃,這一次的爆炸威力不亞于飛翔的荷蘭人的爆炸威力,将碼頭上的所有房屋都夷平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
鹿大王先是憤怒,緊接着是巨大的恐懼。
自己的艦隊都在月牙灣上,要是艦隊全部沒了,自己怎麽返回倭國?
看到蜈丸号還停泊在海上,鹿大王這才放松了一些,也幸虧蜈丸号吃水深,所以并沒有停靠在靠近岸邊的港口上,而是停在靠近潟湖出口的地方。
可是鹿大王的高興還麽持續多久,第三個大煙花也點燃了。
甬船開到了蜈丸号的邊上,又是一聲劇烈的爆炸響起,蜈丸号的船首被炸出了一個大洞,桅杆被炸倒了,火焰在甲闆上蔓延,整艘船開始傾斜。
“八嘎!我的船!”
鹿大王慘叫一聲,他連忙披上衣服沖向了天守閣,向着碼頭沖過去。
林默珺的戰船已經逼近潟湖入口,阿方索船長站在船頭,遠眺碼頭前的恐怖景象。
看着完全陷入火海的月牙灣,阿方索船長徹底被火藥爆炸船的威力給驚到了。
他想到了但丁神曲中所描繪的地獄景象,好半天才突出一句“地獄”。
阿方索不是沒有見過火攻,他年輕的時候曾經參加葡萄牙海軍,和奧斯曼人争奪過波斯灣的港口。
可是和長甯衛的火船比,奧斯曼人的火攻船就是垃圾!
肉眼可見,港口中火光沖天,港口上停泊的小噸位船都已經着火或者傾覆沉沒。
蜈丸号這樣的大船也甲闆着火,船尾被炸了大洞,海水灌入其中,整艘船已經擱淺,隻剩下半截露在海上。
隻有少數距離港口比較遠的船沒有受損,可是面對這樣恐怖的景象,這些船也沒辦法救援,隻能眼看着碼頭陷入到火海中。
從天守閣沖到海灘邊上的鹿大王,猙獰的看着火海一樣的碼頭,抱着足具大铠的手下追随鹿大王登上了逃命的小艇,向着一艘沒有被爆炸波及的倭船劃去。
“大王,回倭國吧!”
這時候鹿大王依然不知道港口到底發生了什麽,就算是岸邊的火藥庫爆炸,也不至于如此的威力。
而且自己的期間蜈丸号距離碼頭那麽遠,又是怎麽被炸沉的?
鹿大王帶着種種的疑惑登上了逃命的倭船,就在這個時候,他又聽到了一聲炮響,一艘飄揚着大明旗幟的福船卡在了潟湖出口。
鹿大王全都明白了,是明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