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節,在明代已經成爲非常隆重的官方節日了。
有傳說當年朱元璋起義的時候,通過互相贈送月餅,約定起義的時間,所以從明代開始,出現了中秋節互贈月餅的習俗。
除了互相贈送月餅之外,拜月神也是中秋重要的儀式。
知府後宅中,方知府領着夫人和一兒一女拜了月神,然後一家人圍在涼亭中一邊喝酒一邊賞月。
方若蘭的弟弟才十歲不到,剛剛熬了一會兒就已經困了,李夫人給兒子披上披風,一家人繼續坐在亭中賞月。
中秋還有熬歲的習慣,這一天熬夜守夜越久,就能越長壽。
這也是紅樓夢中爲什麽老太君在大觀園裏中秋夜宴的原因。
小孩子容易疲乏,最後還是沒能熬得住,小厮将兒子送回房間。
剩下的一家三口開始談起了家常。
李夫人心情不錯的說道:“蘭兒你上次沒來,我們曲藝社已經開始排《牡丹亭》了,這李通判家夫人還真的功夫,唱起來有模有樣的!”
方若蘭的嘴巴抽動一下,自己好好的詩社被母親大人搶奪成了戲曲社,每次李夫人還都要拉着自己參加。
李夫人心情愉悅,最近她覺得排戲要比打馬吊有意思多了。
方知府也很支持夫人的文化事業建設,夫人們聚在一起,也總能打聽到各種消息,還能團結上下官員家屬的交情。
方知府摸着胡子說道:“這蘇澤确實有才,我将他的戲文寄給了同年,他也在回信中盛贊了蘇澤的文采。”
李夫人歎息一聲說道:“隻可惜這蘇澤不是個進士,若是個進士,倒是可以将蘭兒許配給他。”
方若蘭的耳朵立刻紅了。
方知府沒有注意到女兒的異狀,而是又被李夫人這句話搞得血壓高了。
“進士?你當進士是大白菜?蘇澤這個年紀能中舉人,就可以将蘭兒許給他了!”
李夫人卻還心有不甘的說道:“舉人?我家蘭兒就配許個舉人嗎?”
方知府說道:“進士?你見過幾個二十歲的進士?伱莫不是要将蘭兒留到三十歲再出嫁?就算是三十歲的進士,要娶的也是十幾歲的女子啊!”
李夫人立刻來了勁道:“說出心裏話了?你也要納十幾歲的小妾是不是?你們男人是不是都愛十幾歲的?”
方知府拂袖道;“不可理喻!”
兩人吵吵鬧鬧了一番,最後方知府拂袖而去。
李夫人雖然戰勝了對手,但是也有些乏了,她打了一個哈欠說道:
“這蘇澤确實不錯,若是明年能中舉人,那也勉強合格,娘回房睡了。”
方若蘭站起來,盈盈的行了一個萬福,将母親大人送走之後,帶着侍女收拾涼亭。
方若蘭的耳根依然是紅的,她回想起在惠民藥局遇到蘇澤的那幾次,心中也微微有些波瀾。
舅父回過來的信中,也對蘇澤的文章大加贊賞。
方若蘭自小就和舅父親近,他舅父雖然科舉隻是個舉人,但是學問上卻要遠遠超過方知府。
看了看天上的滿月,方若蘭返回房間中,她想了想換上了男裝,帶着侍女向府外走去。
“小姐,您真的要偷菜啊?”
方若蘭臉上羞紅,她也是從舅父的來信中知道有這麽一個民俗。
民間沒有出嫁的女子,會在中秋的夜裏出去偷蔥,寓意能夠嫁一個好丈夫。
方若蘭以前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夜裏出去偷别人家院子的蔥,讓方若蘭有一種做壞事的刺激感。
悄悄走出知府後衙的偏門,方若蘭回憶哪家人種了蔥。
知府衙門附近住的都是城裏的貴人,自然沒人在家裏栽蔥。
方若蘭突然想到了縣學中海瑞開的幾畝地,那個古怪的縣學教谕不是種了菜嗎?偷他的!
府衙距離縣學不算遠,方若蘭帶着同樣女扮男裝的侍女走在路上并不顯眼。
中秋本來也有女子夜遊的傳統,有些普通人家的女子,幹脆就穿着女裝在夜裏遊行,沿途看到年輕的男子還大方的看過去。
方若蘭女扮男裝,又在夜色中看不清楚,就這樣受了不少的媚眼。
不過今天的街道也不算暗,有錢人家都在家門前搭起了瓦塔,用瓦片搭起來的小塔上放着可燃的東西,點起來的火焰沖出好高,這是福建地區特有的民俗,瓦塔的火焰寓意節節高,越是大戶人家的瓦塔規模越是大。
方若蘭終于走到了縣學邊上,她繞進縣學中,緊張的摸着自己的胸口。
縣學中黑漆麻烏的,海瑞爲了省錢去掉了縣學中的燈火,方若蘭的貼身侍女膽子小,方若蘭就将她留在了縣學門口放風。
縣學的結構和衙門也差不多,方若蘭好不容易找到了後院的農田。
與此同時。
蘇澤在街上逛了一圈,這中秋熱鬧的景象讓他湧起了思鄉之情。
這故鄉到底是長甯衛,還是穿越前那個故鄉呢?
兩個地方重疊在一起,蘇澤有些意志闌珊。
加上他走在路上總是被那些夜遊的女子注視,蘇澤很快就返回了縣學宿舍。
剛剛準備休息的蘇澤,突然聽到了縣學中有些動靜。
如今縣學已經空了下來,延平府學也不願意擠在縣學裏,府學教授們住進了城北的一座寺院中。
延平書院也同樣搬出了縣學,如今他們隻有講學的時候才來縣學。
縣學生住在校舍的人本來就少,蘇澤看到有人偷偷摸摸的走到了縣學後,那裏是海瑞住的地方,難道有人潛入縣學偷東西?
越想越有可能,蘇澤回到屋子裏拿起木棍,又找來一根火把,随着方若蘭走進了後院。
“什麽人!”
蘇澤高高舉起火把,吓得方若蘭一腳踩空,發出一聲驚呼。
蘇澤見到有動靜,立刻沖過來,火把瞬間照亮,就看到一張慘白的俏臉正在疼的呼氣。
這不是方公子嗎?
蘇澤看着方若蘭手上的菜,一下子明白了她是偷菜來了。
蘇澤也知道中秋偷菜的習俗,沒想到堂堂知府家女兒也這麽恨嫁?
蘇澤其實早就猜出了方若蘭的身份,能影響府衙的年輕女人,除了方知府的女兒還有誰。
方知府一家剛進城的時候,蘇澤就在城隍廟附近見過方若蘭一眼。
“方公子?”
方若蘭恨不得羞得鑽進地裏,她很想要質問自己,爲什麽鬼使神差的要到縣學偷菜的。
這下偷菜被抓了個現行,腳還扭了,實在是太尴尬了。
蘇澤好歹還有些情商說道:“方公子要見海教谕?教谕出去賞月去了。”
方若蘭也借坡下驢,扶着腳裸說道:“海教谕不在嗎?那我就回去了。”
“等等,你扭傷了。”
蘇澤本能的伸手,一把抓住了方若蘭的腳裸,然後用正筋骨的手法一抓,他的“醫學”也刷到了Lv2,一摸就知道方若蘭骨頭沒有受傷,就微微用力将她的腳裸拉伸了一下。
方若蘭的臉完全紅了,蘇澤是本能的動作,可是在這個時代女子的腳可不是别的男人能随便抓的。
方若蘭被蘇澤這麽一抓,更是全身酥軟無力,隻覺得都要站不住了。
“明日請黃提舉開個膏藥,過幾日就能消腫了。”
方若蘭如同蚊子一樣嗯了一聲,蘇澤這才發現了不妥。
他連忙松開手說道:“你家随從呢?我送你出去。”
方若蘭指了指縣學的正門,蘇澤将她扶起來,又想到男女授受不親,就将手中的木棍遞給方若蘭,舉着火把将方若蘭送到了縣學正門。
方若蘭的侍女藏在門邊上,看到方若蘭一瘸一拐的出來,連忙迎了上去。
但是看到方若蘭身邊的蘇澤,侍女面色古怪。
蘇澤坦然的說道:“方公子扭傷了腳,我送她回去吧,你們住在哪裏?”
方若蘭的貼身侍女還算是機靈,報了一個知府衙門附近的位置。
說完這些,蘇澤舉着火把,侍女攙扶着方若蘭,沿着道路向府衙走去。
一路上方若蘭越想越羞,越想心越亂。
她突然想起了《牡丹亭》的戲文劇情,牡丹亭不就是官家千金杜麗娘和書生柳夢梅的愛情故事嗎?
杜麗娘是太守之女,太守不就是知府嗎?
方若蘭越是腦補,心越是亂跳,她路上經常偷偷看前面舉着火把的蘇澤。
隻可惜蘇澤隻是舉着火把趕路,一步都沒有回頭看。
侍女也發現了自己小姐的異樣,難道自家小姐和這蘇澤有私情?
不會啊,貼身侍女是和方若蘭一起長大的,知道自家小姐潔身自好。
三人各懷心思,終于到了府衙附近,蘇澤拱手向方若蘭辭别,侍女扶着方若蘭返回府衙後宅。
等到了閨房,方若蘭這才平靜下來,她連忙招來侍女,讓她守住今夜發生的事情。
等到這時候,方若蘭才發現自己手裏死死抓住的蔥。
蘇澤舉着火把返回縣學,此時已經到了後半夜,街上夜遊的人也漸漸少了。
看着天上的明月,明日還要約着去探望熊嶽,還是回去好好睡吧。
等到返回縣學,蘇澤卻反而有些睡不着了。
點上油燈,随手翻開書,《詩經》,《關雎》。
誦念了一遍,合上書,蘇澤腦中閃過方若蘭的身影,又想起了長甯衛中的林默珺。
算了,還是睡覺吧。
今天發生的事情沖淡了蘇澤的思鄉情,反倒是湧起了其他的心思。
不過蘇澤還是壓下了這些念頭,自己時間緊迫,可沒時間想這些。
這次隆重的中秋節活動,成了最近幾年最熱鬧的活動。
也許是百姓早就有預感,福建的局勢越來越不好了,中秋之後就再也沒有這樣安甯的日子了,所以才搶着出來喜慶一番的。
中秋之後,福建的局勢再次惡化。
攻破建陽的倭寇一把火燒了建陽城,城外印刷工坊的紙張油墨雕版都被點燃,火光直沖雲霄,三天三夜火焰才熄滅。
建甯府被圍困了半個月,建甯知府數次派人突圍求援,可是整個福建沒有一座衛所敢出兵救援。
建甯府也和延平府一樣,有都指揮使司建甯衛,員額五千人。
可是這五千人員額的建甯衛,也被堵在建甯城中不敢出戰。
福州府的都司衙門主管福建軍事,都司衙門下轄的福州左中右三衛,員額也有一萬五千人,可這其中到底有多少能戰之兵,恐怕都司衙門中也沒人知道。
其實福建也算是戰略要地,整個福建不僅僅有都司衙門管轄的陸地衛所,還有九個海道衙門(嘉靖年改名備倭把總司衙門)管轄的守禦千戶所。
可就算這樣,面對在建甯府下嚣張的倭寇,整個福建依然無人敢出戰。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邊陸地上戰事不利,海上戰事也很不順利。
鎮東衛和大金千戶所的艦船在巡海的時候,遇到了鹿大王的艦隊,遭遇倭寇艦隊追擊,損失了五艘二百料的福船。
此戰之後,沿海各衛所都不敢再出海海防,福州、泉州這兩座海邊的大城市,也徹底陷入到了恐慌之中。
但是在這場恐慌之中,因爲沒有沿海衛所緝私,月港卻成了這場風暴中最繁榮的港口,大量船隻進出月港,就算是鹿大王手下的倭寇,也繞過了這座最繁華的走私基地。
不過月港的繁華也持續不了多久了,随着倭寇到來,各種匪盜四起,陸地交通幾乎斷絕,商人也越來越不敢出門,光是月港安全有什麽用,還沒到月港就被人劫了。
現在進出月港的是想着最後撈一筆的大海商,以及一些特意在這個時候趕來進貨的外國商船。
誰也不知道鹿大王攻打福建要持續多久,真的全面開戰貿易肯定要斷絕,那時候想來買東西都買不到了。
探望過了熊嶽,送上了藥品之後,熊嶽母親的病是多年積勞成疾,邵氏醫館的大夫也說要靜養。
但是熊嶽母親擔憂家裏的茶園,熊嶽隻能在家照料母親,和父親一起打理茶園。
熊嶽委婉的表示自己以後可能不去縣學讀書了,衆人想起那日夜談說到各自剛開始讀書時候的志向,紛紛感慨唏噓不已。
局勢緊張,海瑞也停了八月底的課程,催促蘇澤盡快趕回長甯衛去。
等到蘇澤返回長甯衛,又是一個糟糕的消息傳來。
倭寇久攻建甯城不下,幹脆四散開來劫掠其他城鎮,也有一股倭寇沖着延平府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