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府立刻明白了女兒的意思。
延平衛平叛不力,事情是他們搞砸了,那請長甯衛出動的代價就應該延平衛出。
這時候如果長甯衛能夠收拾這個爛攤子,不讓事情捅到上面去,對延平衛也是最好的結果。
一想到這裏,方知府立刻讓手下人聯絡延平衛于指揮使。
于指揮使也在頭疼了,三個百戶全軍覆沒,這事情可千萬不能上秤,一旦上秤那可就是千斤重了啊。
前幾天兵部的公文,俞大猷在甯波折損了一個武舉人和三十多官兵,他這個浙江副總兵就被褫奪了世職。
于指揮使這邊折損了三百人,還不是直接囚車送到京師問罪啊!
胡礦監可是宮裏的人,他現在被礦盜圍了,若是胡太監出事,事情就壓不下去。
當務之急還是将胡太監救出來。
這時候知府衙門傳話的人過來了,于指揮使聽了方知府的辦法大喜過望。
長甯衛能剿滅黑山賊,肯定是有戰鬥力的。
雖然許下好處有些肉疼,但是總比丢官罷爵好啊!
于指揮使想了想,立刻喊來小兒子于宗遠,讓他親自去長甯衛一趟,和蘇澤商談出兵的事情。
于指揮使也不是舍不得銀子,隻要能夠平定礦盜,三個百戶的戰死的事情想辦法壓下去,那事情也算是解決了。
這些日子于家真的是流年不利,于指揮使想起那個胡礦監,要不是他激怒曠工,也不會招惹如此禍事了!于指揮使又在家中咒罵胡礦監起來。
被于指揮使咒罵的胡礦監,此時正在屋子裏忙碌着。
這位被衆人咒罵爲狗宦官的胡太監,其實到了延平府都十分的低調,他沒有在南平城内住下,而是在礦區邊上建造了住宅,就住在了礦區附近。
礦區已經被圍了,胡太監散了家财,招募了一些礦工,總算是将礦盜擋在了外面。
不過現在出也出不去了,胡太監也清楚自己手下礦工的戰鬥力和忠誠度,讓他們看守防禦還行,讓他們突圍就有些強人所難了,所以胡太監幹脆躺平,就閉門等着延平府縣來救好了。
胡太監此時正在忙碌着,他将一塊藍色的礦石放進研缽中砸碎,然後用研磨杵磨成細沙。
胡太監小心的将藍色的砂粉倒入白瓷瓶中,然後倒入清水。
這一套飛水法,可以祛除泥沙,再過濾一遍,等到明日沉澱之後就能得到藍色的顔粉了。
胡太監本來是織染所的太監,原來就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太監。
後來皇帝要開礦,也不知道是哪位貴人推薦的,胡太監就被派到了南平,做上了礦監。
以外人來看,這位胡太監可謂是升職加薪,讨了一個好差事。
可實際上冷暖自知,胡太監喜滋滋上任之後,才發現這個倒黴差事。
爲什麽是個倒黴差事呢,胡太監過來開采的這座銀礦,在南宋時期已經開采過了。
皇帝也不知道哪裏翻出來一本堪輿圖,知道了這裏有銀礦,工部多次上題本,請求皇帝不要開礦。
工部的理由也很簡單,這礦,南宋末年就不開了,這說明礦幾乎被采完了,咱們再去挖也挖不出什麽了。
皇帝不聽。
等胡太監到了之後才發現,雖然礦脈中還有礦,但是這些礦都比較深,開采難度大危險大,可是爲了皇帝的任務,隻能硬着頭皮開礦。
結果是,胡太監在南平開礦五年,花費了一萬兩銀子,最後隻挖出來七千兩銀子。
這期間胡太監可是被噴慘了啊!
福建道給事中參奏他貪污銀子,天可憐見,胡太監賬本上清清白白,開礦五年挖了七千兩銀子,真的是一分都沒有貪污。
工部說他糟踐開礦的銀子,胡太監也隻能再次附上賬本,也虧得他老實謹慎,這開礦一萬兩銀子還真的都花在該用的地方。
宮裏,朝廷都派人來查,胡太監平白貼了不少積蓄賄賂,這才将真實情況送到了皇帝案頭上。
天可憐見,這礦裏真的沒多少銀子!
就這樣,胡太監守着這“肥”缺兒足足五年,宮裏人都知道這份差事坑人,沒有人願意來頂缺。
皇帝也知道自己當初不聽工部的勸阻,幹了這個賠本的買賣,但是也不肯撤了這個礦監。
朝臣是隔三差五将礦監的事情拿出來噴幾下,胡太監這些年都被噴麻了,算了,反正太監就是奸佞就是了。
胡太監幹脆誰也不理會,就躲在礦監中自娛自樂。
胡太監的愛好就是研究顔料染料,他是從織染所出來的,面對這山中各色各樣的礦石,産生了濃郁的興趣。
胡太監除了喜歡顔料之外,也喜歡研究礦石,他發現各種不同的礦石形态各不相同,他搜集了不少各類礦石,還給山中的礦坑繪制了礦藏圖。
至于爲什麽礦盜叛亂,胡太監也是啞巴吃黃連。
他在山中開礦已經五年了,對礦工談不上多好,但是也談不上多苛刻。
但是官辦的礦坑,待遇也就這個樣子。
這就要說道另外一件事,讓胡太監被科道言官們抓着彈劾的事情了,那就是官辦的礦坑年年虧損,但是躲在山裏的礦盜卻能發财。
自從胡太監在南平開礦後,鄧茂就在山中私挖,這些年來官礦是日益虧損,但是私挖日益猖獗。
胡太監也想過措施,阻止礦工逃入山中,可是官坑的待遇也就這樣,他也沒辦法提高礦工待遇。
可是在科道言官那邊,就成了胡太監逼迫太甚,導緻礦工落草爲寇造反。
胡太監一開始還會上本辯解,但是久而久之幹脆也躺了,你們說什麽就是什麽,這破差事皇帝換誰來是愛來,守陵的活兒和這個差事比起來都算是輕松的了!
現在鄧茂反了,胡太監更是躺的徹底了,要不是被那鄧茂抓了,大不了也上山做個礦盜?
反正自己也是個沒根的人,六根清淨無牽無挂,做個礦盜說不定都比做這個監礦太監掙的多。
那邊南平縣城裏,于宗遠從父親于指揮使那邊領了差事,于指揮使這次也算是下了血本,派出五十親信家丁護送于宗遠趕往長甯衛,商議請求長甯衛出兵平亂的事情。
于指揮使也和兒子交了底,這次延平衛也願意出血本,無論是縣城裏的鋪子,還是延平衛的其他産業,又或者是延平衛城外的那些田莊,隻要能平定礦盜之亂,都可以割給長甯衛。
得了父親的指使,于宗遠連忙騎着馬出城,繞過了礦盜斷絕的道路,抵達了長甯衛。
“蘇兄!救我!”
于宗遠又是這句開場白,坐在家廟的後廂中,蘇澤無奈的看着自己這位頭号天使投資人。
“于兄,我們長甯衛是沿海衛所,彈壓地方可不是我們的職責。”
蘇澤還是先祭起了欲擒故縱大法,将起來長甯衛的難處。
于宗遠也是個直腸子,他直接說道:
“蘇兄,你們長甯衛連黑山賊也能剿滅,區區礦盜又有什麽難處!”
“而且根據我們延平衛跑回來的士兵講,鄧茂的礦盜中有擅使倭刀的匪類,怕不是勾結倭寇混入其中,這平倭也是長甯衛的職責啊。”
“我爹說了!若是能平定礦盜,延平衛自當有所酬謝!”
蘇澤也是傻了,他從沒見過于公子這麽談判的,上來就将談判的底牌露出來,完全就是送上門的肥羊啊。
這樣送上門的肥羊,不宰實在是太對不起于宗遠天使投資人的稱号。
于宗遠幹脆也交了底:“蘇兄,我爹也說了,延平衛的産業裏随便挑!城外的那幾處田莊也可以,隻要能平定礦盜就行!”
随便挑?還有這等好事?
轉念一想,礦盜之亂讓延平衛損失了三個百戶,這事情要是真的鬧大了,于家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爲了于家的富貴,付出一處産業算得了什麽。
蘇澤眼睛一亮,他想了想說道:“城外的藥火局也可以嗎?”
于宗遠一愣,他遲疑的說道:“這藥火局不是我們于家的私産,是延平衛的産業,不好私相授予。”
看到蘇澤不說話,于宗遠連忙說道:“不過雖然藥火局不能私相售賣,但是藥火局内的制藥器具和契約匠人都可以贈予長甯衛的!”
于宗遠對于藥火局最了解,他現在還兼着延平衛藥火局的差事,也知道如今延平衛藥火局的情況。
自從戶房書吏徐士盛死了之後,于家的藥火走私渠道就徹底斷了線。
如今馬百戶已經讓藥火局停工了,新生産的藥火也賣不掉,堆在倉庫裏又太危險,簡直就是一個燙手山芋。
聽到蘇澤想要藥火局,于宗遠其實心中還是樂意的,他也覺得這是做了一筆合适的買賣。
蘇澤更是覺得賺了大便宜,長甯衛最缺的就是有技術的匠人,生産藥火的工序也多,而蘇澤也準備改進藥火,這些匠人才是他最需要的。
至于生産設備什麽的,反正自己有鐵匠和木匠技能,不過有現成的可以盡快的投産。
最主要的還是渠道,購買硝石和硫磺都要渠道,這下子就有了穩定的供貨渠道了。
談定了之後,蘇澤立刻說道:“等我去和百戶商議一下,稍後就給于兄答複。”
其實如果于宗遠不來,長甯衛也準備出兵了。
礦盜阻斷了長甯衛和南平縣城的通路,還有疑似倭寇混在其中,如果真的蔓延開了,對于長甯衛的背後安全也是重大隐患。
如今礦盜還沒成氣候,蘇澤也準備在這個時候出手,将礦盜之亂平定下來。
其實礦工作亂這件事,從明中期一直持續到明末,特别是在萬曆開征礦稅之後愈演愈烈。
這其中不乏有實在活不下去,暴起反抗明廷的礦工,但是鄧茂這種聚集流民私挖礦山的礦盜,也都和黑山賊本質上差不多,屬于聚集爲禍的土匪。
特别是鄧茂這種礦盜首領,往往也都是地方豪強,他們聚集礦工占山爲王,用銀子收買官員做些非法的勾當。
鄧茂雖然号稱是鄧茂七的後人,實際上這家夥本身是南平城中犯事了的通緝犯,逃入到山中後開始偷挖銀礦,發了财之後就聚集了礦工。
原本南平附近的山中有好幾夥礦盜,鄧茂因爲心狠手辣,将另外幾支礦盜火并了,成了南平最大的礦盜首領。
在年景差的時候,礦盜也會和黑山賊一樣下山襲擊村莊搶奪糧食。
聽到蘇澤的話之後,林默珺也說道:“那明日我們就出兵?”
蘇澤點頭說道:“事不宜遲,鄧茂剛剛打赢了官兵,正是驕兵之時,這時候他們肯定會主動出戰,正是一舉剿滅的好時候!”
這些礦盜之所以難以剿滅,還有一個很大原因就是他們情況不對就會鑽進山中。
但是這次鄧茂擊敗了延平衛官軍,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這時候就是聚集殲滅他們的好時機。
林默珺點點頭,蘇澤又說道:“百戶,這次可以帶上兩門佛郎機炮,試一試火炮的威力。”
見到佛郎機炮的威力後,林默珺也點頭同意。
第二天一大早,百戶所敲響鍾聲聚集正卒,加上新訓練的鳥铳隊。
衛所裏又貢獻出兩頭耕牛,蘇澤給耕牛套上炮車,拉着兩門佛郎機炮,又将那名葡萄牙炮手帶着,拖着炮彈向着礦山而去。
一邊走着,蘇澤一邊和炮手交談道:“佛郎機炮也可以裝填散彈吧?”
炮手老老實實的回答道:“近距離當然是用散彈殺傷效果最好,這次攜帶的子筒中就有裝填散彈的。”
佛郎機炮的子母筒結構,最大的優勢就是裝填迅速,發射速度快。
子筒可以先裝填好藥火和炮彈,發射的時候隻需要拆卸下子筒,換上新的子筒就能再發射。
這一次蘇澤帶上了十枚裝填完畢的子筒,爲的就是在實戰中檢驗佛郎機炮的殺傷力。
果不其然,等官軍出現在礦山附近,剛剛大勝的鄧茂立刻聚集了礦盜,從山上殺了下來。
蘇澤遠遠的看到十幾個倭人打扮的武士,手持倭刀沖在最前列。
果然和倭寇有勾結!
兩台炮車已經固定完畢,木質炮車沒有彈簧減震的部件,蘇澤又用土填埋夯實減少反震力。
炮手裝入子筒,黑洞洞的炮口對準快速沖過來的倭寇,蘇澤大手一揮:“開炮!”
1.官辦虧損,民辦賺錢,沒啥好解釋的了。
2.其實從現代财政角度看,開礦一萬,挖出來七千,增加了gdp,是好事,不過皇帝可不會這麽算。
3.嘉靖年的礦監和萬曆的礦監不是同一種,萬曆的礦監是真混蛋。
4.嘉靖還是限制太監的,嘉靖年撤銷了鎮守太監。原因也簡單,道爺還是能壓住文官的,文官能用肯定比用太監強。萬曆用太監,是壓不住文臣。
5.前文勘誤,是栓式步槍不是燧發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