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依靠延平衛,徐士盛走私的那些武器弓箭從哪裏來的?
蘇澤早就對延平衛有些懷疑,林清堅的話隻是讓他确認了這個懷疑。
不過今天參觀了延平衛的藥火局之後,蘇澤又有了新的推測。
延平衛的藥火局日夜生産,根本用不了這麽多的藥火。
至于這些藥火是運送到哪裏去了,結果是呼之欲出了。
這麽看來這個徐士盛真的是豺狼一樣的人渣,在東南倭亂這麽嚴重的時候,還在向倭寇走私火藥?
蘇澤原來隻是對徐士盛有些敵意,如今已經是殺意了。
鄢懋卿來福建清軍隻是爲了錢,這本來是花錢買平安的事情。
長甯衛不過是世襲百戶所,也就是二百兩銀子就能免災的。
但是徐士盛從中作梗,這才變成了五百兩銀子,恐怕在穿越前的那個世界,長甯衛因爲背上了債務,從此一蹶不振。
對現在的長甯衛來說,二百兩銀子也不是拿不出來,消滅徐士盛這個縣衙的大敵才是最重要的。
明确了誰是主要的敵人,誰是次要的敵人,蘇澤決定還是要先滅了徐士盛這頭縣衙之狐,去掉這個心頭大患!
不過長甯衛也不是土匪窩,徐士盛是縣衙的書吏,直接在縣城殺人肯定是不行的。
蘇澤向林清堅問道:“這課稅的事情都是攥在徐士盛一人之手嗎?”
林清堅點點頭說到:“縣裏哪家有油水好榨,哪家吃軟不吃硬,哪家吃硬不吃軟,這些徐士盛心裏都清楚,每年征稅的時候也隻有他一人帶着差役下去,絕對不會讓别的書吏插手的。”
蘇澤這下子明白了,爲何幾任知縣都不喜歡這個徐士盛,卻依然讓他繼續做戶房的書吏了。
徐士盛這樣的家夥,熟悉縣内的各種情況,每當朝廷需要征稅的時候,縣令就離不開他。
這收稅自然是個技術活兒。
從哪些人嘴裏能敲詐到錢,哪些人是硬點子不要白費力氣。
窮橫沖動的,肯定犯不着和這種人拼命,萬一激起了民變,反而是知縣下不來台。
那些有權有勢的,也不能随意的訛詐,萬一把人家逼急了,在上面打了招呼,反而顯得是知縣辦事分不清輕重了,在上官那邊留下不好的印象。
所以徐士盛這種熟悉縣内情勢的,知縣怎麽都要用他。
不過始終不讓徐士盛做典史,也是前後兩任知縣的馭人之術,若是徐士盛在吏部挂了名字,縣衙就不能随便處置他了,那樣子才是真的尾大不掉。
這也是爲什麽徐士盛這麽賣力,前任知縣也不讓他做典史。
現在這家夥一門心思就想要撈錢,但是白知縣卻還是要用他。
蘇澤又向林清堅說到:“林兄,我出身長甯衛,衛所和長甯衛的仇你也是知道的。”
林清堅連忙點頭。
“近日禦史來福建清軍,還要請林兄幫着留意這徐士盛的動向,可不要讓他暗害了長甯衛。”
林清堅見到蘇澤出手闊綽,本來就有了結交之心。
蘇澤又用長甯衛特産的冰糖,解決了他解糧的問題,這下子更是要和長甯衛捆綁在一起了。
林清堅明白,自己和孫典史的關系,已經讓他和徐士盛是不死不休的仇恨了。
既然已經得罪了徐士盛,那還不如長甯衛做盟友,一起搞垮徐士盛。
林清堅立刻說到:“蘇兄放心,這徐士盛有什麽異動我立刻去長甯衛通知你!”
賓主盡歡,酒宴結束之後,蘇澤拖着爛醉的三名同學返回校舍。
林清堅的遭遇,似乎點醒了本來還想要做胥吏的陳朝源,他也明白以他的性格,定然無法在這一群豺狼一樣的胥吏中殺出來,還不如安心讀書,中個舉人之後就和海瑞一樣外放個教谕之類的學政官員,養家糊口也是夠了。
宴席期間熊嶽也有意的結交林清堅。
押送貢茶上南北二京,這事情也是林清堅的職責之一。
這一段路要先翻過大山,又要走多山的江西和浙北地區,可以說是非常艱苦,但是貢茶要求的時限非常緊,負責押送的官差往往會逼着役夫趕路,導緻役夫墜崖或者活活累死的不少,十個人出發最後能有六七個抵達目的地就算是不錯了。
就算是平安到了,回去也要大病一場,甚至落下殘疾。
熊嶽家算是有自家茶園的富農,他們家自然不會讓自家子弟背茶去兩京,所以都會雇傭人來代役。
代役顧名思義就是代人服役的意思,這在明代前期是堅決不允許的,一旦發現無論是代役者還是花錢請人代役的,都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但是在現在這個時候,代役已經是相當普遍的事情了。
不過熊家請人代役,代役的人是活着回來還是死在路上,熊家的本錢是完全不一樣的。
隻要是人能回來都好說,就算是落下殘疾,熊家大不了賠一些湯藥費。
但是人要是死在路上,那熊家可就損失大了。
家屬就會鬧事上門,然後向熊家索要一大筆費用。
熊家請人代役,雖然已經是很常見的事情了,偏偏這事就是違法的,要是上了公堂熊家還要出更大的血。
熊嶽家中這兩年日漸衰落,就是因爲連續兩次代役的民夫死在了路上,賠償了一大筆!
熊嶽請林清堅幫着和解送貢茶的差役說說情,下次解送貢茶的時候,照顧一下幫着熊家代役的民夫。
這事情林清堅自然一口答應下來。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大早,蘇澤就被海瑞叫起來,喊到了縣學後的馬廄中。
在老朱設計的縣學體系中,原本縣學的學生不僅僅要學習四書五經,還要學習騎射等君子六藝。
所以沒座縣學都建有馬廄和射圃,隻不過随着大明朝文武殊途,而土木堡之後文貴武賤,這些設施也都荒廢掉了。
【發現地點馬廄,可以學習技能“騎術”,是否學習?】
蘇澤一喜,連忙選擇了學習。
他雖然騎過驢子,但是騎馬和騎驢完全不同,一些簡單的要點進入蘇澤的腦海中,化作他的記憶。
果然和海瑞說的那樣,他上任騎來南平的是一匹驽馬,是一匹身材矮小年齡不小的滇馬。
就這樣的一匹馬,還是海瑞中了舉人之後,他母親和媳婦拿出多年紡布攢下的積蓄購買的。
這匹馬雖然口齒都有些松動了,但是海瑞還是養的不錯,毛發光亮一看就是海瑞經常清洗的。
蘇澤抱着感激的心騎着馬返回長甯衛,與此同時,在福州城内,朝廷派來福建清軍的禦史鄢懋卿在結束了幾輪宴請之後,終于開始忙起了正事。
禦史出京就代表天子,是朝廷的欽差大臣,福州府内的大小官員都不敢怠慢,這些日子更是大宴小宴不斷。
鄢懋卿也是來者不拒,無論是什麽邀請他都欣然赴約,若是有人行賄他就照單收下。
鄢懋卿開出了各級軍戶世職買平安的價格後,這些日子裝滿了金銀首飾的車隊絡繹不絕的進福州城,鄢懋卿臨時下榻的衙門庫房都堆滿了金銀珠寶。
這有主動交錢的,自然也有裝死不交錢的。
福建上下這麽多的軍職,自然不是個個祖上都獲罪過,總有衛所認爲自己家世清白,不需要向鄢懋卿上供。
對于這些人鄢懋卿也沒有任何動作,就在福建上下都松了一口氣,以爲這位鄢禦史也就到此爲止了,鄢懋卿來到了福建布政使衙門。
如今的福建布政使也算是嚴嵩的黨羽,算是鄢懋卿的同黨。
而鄢懋卿這次是來清軍的,和民政關系不大,所以這位布政使對于鄢懋卿還是很支持的。
将鄢懋卿迎接進了正堂,寒暄片刻之後,鄢懋卿說明了來意。
放下手裏的白瓷茶碗,布政使說到:“鄢禦史要借人?”
鄢懋卿拱手說到:“還請布政使大人行個方便。”
“要人手到時無妨,可是鄢禦史爲何要戶房的書吏,而不是兵房的書吏?這兵房不是比戶房更熟悉本地軍情?”
鄢懋卿嘿嘿一笑說到:“這倒是未必。”
“既然如此,我就發一道公文到各府縣吧。”
很快,布政使衙門發下政令,要求各府各縣戶房負責課稅的書吏,前往省城福建報道。
各地距離福州城的距離不一樣,福州府内各縣得到的消息最快,五月五日就紛紛抵達福州城。
鄢懋卿決定先從福州府内的世職武将開刀,立刻見了福州府縣的戶房稅吏,開始詢問他們縣内各軍戶的情況。
不得不說,鄢懋卿召集的這幫戶房的書吏,确實最是了解地方上的情況。
本地有哪些世襲軍戶家族,哪家世襲軍戶最有錢,他們都一清二楚。
鄢懋卿又拿出一本賬本,讓福州府的書吏開始核對,哪些軍戶沒有送上銀子。
書吏們的算盤日夜打個不停,很快算出了還沒給鄢懋卿上供的福州府内的世職軍戶名單。
緊接着,鄢懋卿拿着這份名單來到了福建都司衙門,拿出自己清軍禦史的聖旨和印鑒,直接在都司衙門擺下了公堂。
鄢懋卿是清軍禦史,福建都司不敢怠慢,隻能讓手下配合鄢懋卿,将名單上的世職武将傳到了都司衙門。
整個福州府境内,隻要是沒上供的,又或者是上供了卻沒有上足貢的世職武将,全部都接到了禦史發來的傳票,就連最偏遠的衛所都沒有遺漏。
而福州府内的幾個富庶的衛所,所接到的傳票措辭更加激烈,甚至那些上足供的衛所,又收到了要重新清查的傳票。
鄢懋卿的意思很清楚,你們這些有錢的家夥不是這麽簡單就能過關的,得加錢!
一下子,整個福州府風聲鶴唳,就連本來要防備鹿大王,修整工事備戰的衛所百戶千戶們,也紛紛放下手頭的工作,拿着金銀珠寶趕到了福州城内。
這一次除了那些窮的揭不開鍋的衛所,所有人都送上了足額的銀子。
那幾個富庶的世職武将,更是再包上一個厚厚的禮封,送到了鄢懋卿下榻的衙門。
鄢懋卿的動作很快,五月七日,福州府各衛所中,祖上是罪官還承襲世職的世職武将清單已經拉出來了,那些沒給鄢懋卿上供,或者上供少了的赫然就在名單中。
鄢懋卿以清軍禦史的名義發出軍令,暫時革除這些“罪将”的職位,交給他們的副将來代領職權。
而這些“罪将”必須三日内前往福州城,向清軍禦史鄢懋卿遞交申辯,若是無法自證祖上清白,那就要立刻革職,還要追回祖上領過的薪俸。
鄢懋卿的這一套組合拳,不僅僅徹底打蒙了福州内所有的世職武将,更是将恐慌蔓延到了整個福建境内。
這一系列操作,不愧是名留史書的酷吏。
就在延平府接到了布政使衙門下發的公文,準備調集延平府各縣戶房的書吏前往福州城。
延平府内消息靈通的軍戶,都已經知道了在福州府發生的事情。
包括延平衛指揮使的于家在内,整個延平府的各衛所都是人心惶惶。
于宗遠接到了消息,立刻派人通知已經返回長甯衛的蘇澤。
而縣衙戶房的林清堅,也将徐士盛接到了布政使衙門的命令,準備前往福州府城的消息傳遞給了蘇澤。
看到這兩條消息,蘇澤終于知道徐士盛這個小小的書吏,如何和鄢懋卿這樣清貴的禦史産生關聯的。
原來是鄢懋卿要訛詐地方,征調了各地戶房的書吏。
蘇澤也不得不感慨,鄢懋卿不愧是上了明史單獨列傳的人物,果然比一般的貪官酷吏手段厲害多了。
征調戶房書吏,這一招實在是太高明了,要知道最了解地方情況的,不是那些上面的知縣老爺,而是這些負責收稅的書吏們。
戶房書吏最了解南平縣誰富誰窮的,而且他們自己就會算賬,賬目的事情不需要鄢懋卿勞神。
而南平縣的書吏徐士盛,是和長甯衛有仇的。
所以才有了家譜中,徐士盛向鄢懋卿誣告長甯衛的記錄。
有徐士盛在鄢懋卿身邊,長甯衛要花錢消災,也不是一兩百兩就能搞定的。
不行,絕對不能讓徐士盛到福州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