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蘇澤又是制糖,又是制鹽,忙的滿頭大汗,這些都是要讓林德清送到鬼市去賣的,蘇澤用“賬房”技能估算了一下,隻要賣掉應該換上二百兩銀子,那就能買下張海虎手裏的五十杆鳥槍和剩下的棉花。
一想到家譜中的記錄:
“五月十七,欽差禦史焉巡諸衛,縣書吏徐士盛讦告七祖,禦史暫革七祖百戶軍職。衛所出孝敬銀子五百兩,七祖乃複原職,衛漸疲敝。”
購買幾十支鳥铳,武裝一隻鳥铳手的小隊,花費也不過一百兩銀子。
鄢懋卿這個貪官,從長甯衛就能訛詐五百兩銀子。
在之前讀到這條記錄的時候,蘇澤還沒有直觀的感受。
等到現在讀到這條記錄,蘇澤這才明白鄢懋卿這樣的貪官污吏是多麽的可惡!
而在如今北方有俺達犯邊,東南有倭寇作亂,去年就連京師都出現饑荒的時候,嘉靖這位皇帝還在大造宮觀,花費十五萬兩采買珍珠珠寶。
嘉靖如此,各級官吏更是有樣學樣,谄媚上級欺壓下屬,整個大明朝都在向深淵狂奔。
縱然俞大猷戚繼光這種能征善戰的将領,也需要找個靠山行賄分贓,才能夠上戰場。
再想到戰死的老百戶,福州府那麽多軍衛衙門,竟然連一千人的倭寇都不敢打,可見整個大明已經爛成什麽樣子了。
穿越到這個時代,蘇澤覺得大明九十年後再亡國,這反是個奇迹了!
轉眼之間就到了月底,林德清在一幫長甯衛軍餘的護送下,去鬼市将鹽和糖賣掉,換回了二百兩銀子。
林默珺和家老阿公都放棄了向蘇澤要分成,蘇澤又吩咐林德清購買了一批糧食回來,作爲參加衛所團練的軍餘的口糧。
另外每個參加訓練的軍餘,除了能在訓練時候保證三餐之外,還能領一份糧食回去,算是對他們脫産訓練的補償。
不過林德清也帶回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鬼市上又冒出來一家賣鹽的攤販,雖然那個攤販的精鹽不如蘇澤精制的鹽,但是價格要優惠一些,也搶走了長甯衛不少生意。
要不是林德清已經積累了一些老主顧,他又按照蘇澤的吩咐,搭配着精鹽和粗鹽一起賣,這次才将鹽全部賣了出去。
這也算是在蘇澤的意料之中了,在朱七鬼市販鹽之前,鬼市就另外幾個賣鹽的攤位,朱七是用了手段才将這些人逼走。
福建有好幾座鹽場,還有制造私鹽的鹽枭若幹,市場總共就這麽大,競争激烈也是正常的。
白糖雖然脫手,但是林德清上次賄賂的鬼市管事,已經向林德清暗示,有人已經盯上了他這個攤位了。
蘇澤不由的感慨,自己還是太弱小了。
要不是長甯衛好歹是個軍衛,手裏的拳頭還算是硬,恐怕早就被搶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可是如果生意再大些,恐怕就會被縣裏府裏其他勢力盯上了。
長甯衛有鳥铳是不假,但是長甯衛也隻是一個百戶所。
大明朝是典型的内戰内行,外戰外行,長甯衛除非全員落草爲寇,要不然也要遵守這些秩序的。
蘇澤有些無奈,但是目前也隻能先苟下去,應對過眼前的危機才行。
明天就是月初進縣城讀書的日子了,也不知道于宗遠有沒有從福州府回來。
蘇澤這次去縣城,還有一個新的任務。
上次從長甯衛大匠林顯宗那邊,蘇澤知道了在延平衛内是有專門的鑄炮廠和藥火工坊的!
想想也是,大明朝其實對于火器還是相當,相當重視的吧。
明初的時候,大明軍隊就開始裝備各種各樣的火器了,各種火箭、火铳都開始出現,不過這些火器的性能吧,隻能說是一言難盡。
比如在弓箭上綁上火藥,點燃後射出的火箭,且不說這箭能不能射入敵人陣中,明軍引線技術的不成熟甚至會讓火箭提前爆炸,反過來殺傷友軍。
還有經常被捧成大明機關槍的“一窩蜂”,這玩意兒就是一個大号的煙花,内部是多根裝填了火藥的槍管,一旦點燃之後就會射出鉛彈。
聽起來效果很好,實際上這東西經常容易炸膛、卡彈,使用起來非常的不穩定,殺傷自己人的效果好于殺敵效果,士兵都畏懼使用它。
大明還盛産各種“發明達人”,這幫家夥熱衷于爲創新而創新,特别是給武器起一些牛逼哄哄的名字,然後在書中寫上“炮聲隆隆,糜爛千裏”的描述,咋一聽還以爲是導彈爆炸了呢。
實際上這些武器的效果都是讓人一言難盡,士兵們不願意用它們,戚繼光在曾經說過:“唯有鳥铳此與各色火器不同,戰能殺敵。”
之所以大明朝熱衷于生産發明這些中看不中用的火器,文人也熱衷于吹捧這些火器,主要願意自然也是很簡單,那就是吃軍費。
畢竟這玩意兒皇帝愛看,反正用的也不是皇帝,炸不炸膛和那些鼓吹新火器威力的有什麽關系呢。
每次出現新火器,軍器局、針工局、鞍辔局、盔甲廠、王恭廠、兵仗局、禦用監等亂七八糟的兵器制造部門就會争相制造,然後給戶部送上一份大大的賬單。
除了南北直隸的這些部門之外,各地都司衙門,各軍衛下也有自己的鑄炮廠、藥火坊,一旦出現新的武器,各地就會紛紛跟進制造,充分發揮我大明朝的“技術優勢”,最多的時候軍中各類火器高達百種,就算是最熟悉火器的工部兵部官員,都喊不出所有火器的名字的。
什麽?你說爲什麽不打造冷兵器和铠甲?
這就是外行話了,制造了多少铠甲武器,這些都是要登記在冊的,朝廷也有各種清查庫存的規定,朝廷也會定期派出禦史或者工部兵部官員清查武器庫存,看是否能夠對得上每年報上來的底冊。
而且铠甲武器這東西,報廢周期長,報廢後的去向也要登記說明。
火器就不同了啊!
火藥容易受潮,這是大頭兵都知道的事情,朝廷的大老爺不會不知道吧?
受潮了自然要報廢了,至于報廢的火器,那邊不是嗎?
朝廷的火器品種這麽多,誰知道這報廢的一坨爛鐵是什麽東西啊。
延平衛是有五千正卒的大衛所,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藥火坊和鑄炮廠的。
蘇澤在南平縣城的城牆上,就見到一尊大将軍炮,據說就是延平衛自己鑄造的。
也不知道于二公子回來了沒有,蘇澤還指望他帶着自己去藥火坊和鑄炮廠,趕緊學會“火器制造”的技能!
就算是不能制造火炮和鳥铳,好歹也能自己制造藥火和鉛彈,那也能解決如今長甯衛彈藥不足的問題。
蘇澤五月初一早早出發,中午前就來到了南平縣城。
拿着上次于宗遠給他的拜帖,蘇澤來到了延平衛指揮使府上。
将拜帖交給門子,門子雖然看到蘇澤穿着粗布儒衫,但是氣度不凡又手持二公子的拜帖,也不敢怠慢,連忙通知二公子房内的下人。
一名于宗遠的管事家奴連忙出來,告訴蘇澤他們家二公子去了福州府,兩日後就會回來。
沒有立刻見到于宗遠稍微有些遺憾,但是兩日後正好是上完縣學的日子,爲了學會這個“火器制造”技能,在縣城多留一日倒是也無妨。
另外這次蘇澤來縣城,還要打探那個舉報長甯衛的縣衙書吏徐士盛的情況。
徐士盛和長甯衛有仇,他诓騙老百戶合作走私,暗中向倭寇出售弓箭事發,被老百戶舉報到縣衙。
後來就是老百戶被真倭鹿大王殺死,這其中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麽關聯。
關鍵的是徐士盛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衙書吏,鄢懋卿可是堂堂進士出身的都察院監察禦史,他又是如何在鄢懋卿那邊誣告長甯衛的?
這一次蘇澤也沒有空手來縣城,除了十兩碎銀子之外,還有幾竹筒低品質的黃冰糖。
蘇澤是故意将冰糖制的發黃的,反正冰糖的價格差不多,太純淨反而紮眼,這種冰糖倒是和市場上的福清冰糖顔色差不多,福建本身産冰糖,拿出來也不會引起懷疑。
看着自己“行賄”技能,要在縣城打探消息,肯定是要出點血的,但要是能提前掌握徐士盛的動向,說不定就能将災禍消弭于無形中。
進了縣學戟門,蘇澤見到了自己的三位同學。
三人都要比蘇澤早到,寒暄了一番蘇澤才知道,熊嶽前天就到了縣城,他靠着縣學的路引,成功躲過了稅吏抽查,将自家的一批茶葉賣了,此時他臉上滿是笑容,想來這一次賺的不少。
林清材是昨天到的,他有一名族兄被縣衙内的典史保舉爲了書吏,林清材是陪同那位族兄上任的。
陳朝源聽說林清材一位族兄被舉薦爲書吏,臉上的表情又是羨慕又是猶豫。
蘇澤見到三人,将随身攜帶的冰糖竹筒拿出來,遞給三人。
打開竹筒後,看到泛黃的冰糖,三人連忙推辭。
“這太貴重了,使不得!”
陳朝源住在南平縣城,自然是知道冰糖的價格的,就算是他靠着幫族兄處理訟狀,在南平縣内的收入也算是中等,平日裏也吃不起冰糖。
隻有過年的時候才會買上一點黑砂糖,給家裏的孩子解解饞。
而熊嶽本身就是小商人,他更是清楚冰糖的價格。
不過在蘇澤笑着說道:“這點冰糖不多,不過是小小心意,大家還是收下吧。”
衆人這才勉強收下,看到蘇澤一身粗布衣服,卻舍得拿出冰糖交友,更是覺得他爲人豪氣,又多了幾分結交的心思。
隐約中,四人已經以蘇澤爲首,形成了一個小團體,而所謂的讀書人圈子,就是這些個小團體不斷外擴,不斷結交新的朋友,而逐漸形成的圈子。
而目前四人并沒有什麽利益關系,反而關系更加純粹些。
聽說林清材有族兄被舉薦爲書吏,蘇澤裝作不經意向他打聽情況。
“我那族兄和我一起開蒙,後來讀不下去書就去做了兩年賬房,正好戶房書吏出了缺,就被孫典史舉薦給了白縣令,被知縣老爺點了冊,這才入了戶房。”
陳朝源更熟悉縣衙的情況,他問道:“你們林家還和孫典史有舊?”
“有些故交。”
“孫典史分管刑房,怎麽舉薦你族兄做了戶房的書吏?”
林清材歎息一聲說道:“我那族兄本也不願意這時候去,可是縣衙補吏哪裏由得挑三揀四的,怕是錯過了又要蹉跎上幾年,隻能硬着頭皮上了。”
蘇澤問道:“這補哪一房的書吏,還有什麽講究嗎?”
陳朝源說道:“當然有講究,這孫典史是分管刑房的典史,已經在任兩役十年了,刑房的書吏、代書多是他舉薦的,在刑房根深蒂固。”
“可戶房向來是徐家的地盤,那戶房徐書吏早就聽說要提拔爲典史,可總是差些意思,但是戶房也都以徐書吏馬首是瞻,書吏、代書也多是由他舉薦,伱族兄入了戶房,怕是不好過啊。”
蘇澤問道:“這戶房的徐書吏,就是人稱徐狐的徐士盛?”
林清遠歎了一口氣說道:“正是此人。”
林清材也是重重的歎了一口氣,他家族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問題,恐怕涉及到了縣衙各房之間的争鬥,但是他那族兄也是不得不去。
蘇澤這下子明白了,這是分管刑房的孫典史,給實際上控制戶房的書吏徐士盛之間的争鬥。
縣衙之中,除了縣令、縣丞和主簿之外,典史是胥吏中地位最高的。
大部分縣衙都有幾名甚至十幾名的典史,南平縣是倚郭縣,人口不少,所以縣衙有十名典史的編制。
典史雖然是吏,但是聘用之後要上呈吏部備案的,以五年爲一個聘用期,也就是“一役五年”,可以當做是古代事業編。
典史往下,就是書吏,書吏不需要吏部備案,隻需要衙門自己登記造冊就可以,歸吏房管理,這就等于是縣衙簽了合同的聘用人員。
而書吏下還有代書,也叫做幫書,這就是和勞務派遣公司簽署合同的臨時工。
徐士盛按照資曆能力,應該可以升典史了,卻遲遲得不到提拔。
勢力範圍主要在刑房的孫典史,将自己人安插到戶房,顯然是有和徐士盛争權奪利的想法的。
蘇澤托着下巴,看來縣衙内也不是鐵闆一塊啊。
也許這是扳倒徐士盛的機會?
最近有事外出,都是熬夜碼字。
最近都是兩大章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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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