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
蘇澤眼睛一亮,熱切的看着海猴兒,連忙問道:“虎爺這批棉花,還要賣往松江府嗎?”
海猴兒吐了一口痰說道:“賣個屁!去年松江府就被倭寇破了,聽說松江府燒了三天三夜,織機全部都燒光了,萬餘織戶四散逃亡,又被倭寇掠走了大半。”
對于海猴兒這些海貿派的倭寇,他們對于擾亂經濟秩序,大肆搶掠的掠奪派倭寇也是深惡痛絕的。
這些人搞得東南烏煙瘴氣,都沒辦法好好做生意。
而且這幫土匪瘋狂起來連同行都要搶,海上倭寇的厮殺甚至要比倭寇和明軍的厮殺還要殘酷,這也是爲什麽張海虎要退往外海的原因。
不過聽海猴兒罵倭寇,蘇澤還是覺得哪裏怪怪的,他不也是倭寇嗎?
南皮島靠近海岸,又有淡水,鹿大王一旦入寇福建,必定會先攻占南皮島作爲前線基地。
張海虎雖然也有幾艘大船,但是這些都是跑海貿的船,根本無法和鹿大王的戰船對抗。
這時候放棄南皮島,反而是損失最小的做法,等到這波倭寇搶夠了,自然會退回去,那時候再回南皮島也不遲。
蘇澤聽海猴兒說起了松江府的慘狀,心中不由的戚戚,要知道松江府可是如今江南繁華的大府,是江南的棉紡織和絲絹紡織重鎮,更是當朝次輔徐階的老家。
這種經濟重鎮都被倭寇給搶劫了,還燒光了松江府内的織布機,蘇澤這才深切的感受,倭寇之亂不是書本上簡單的幾行記錄,而是無數百姓的慘痛災難。
蘇澤回過神來,連忙說道:“既然如此,猴爺可以将這批棉花賣給我們嗎?”
海猴兒眼珠一轉說道:“這批棉花有一百擔,每擔算你一兩五分銀子,如何?”
蘇澤立刻對照“估價”技能中的物價,然後冷哼一聲說道:“猴爺這般沒誠意,這買賣也沒法談了,這批棉花你們賣去松江府,也不過一擔一兩三分銀子,是把我們七爺當做冤大頭嗎?”
海猴兒這下知道蘇澤是個懂行的,隻好松口說道:“既然如此,每擔一兩二分銀子,如何?”
蘇澤繼續說道:“棉花在海上久了,進了鹽氣就沒法用了,我們七爺可是幫着虎爺分憂,不賣就算了。”
海猴兒這才松口說道:“每擔一兩銀子,不能再少了!”
“成交!”
“七日後還在這裏交貨,錢貨兩訖。”
【還價成功,技能“買賣”經驗+20,Lv1,36/100】
海猴兒乘船離開後,朱七全身癱軟的都要站不住了。
“完了完了,鹿大王來了!”
朱七發出哀嚎聲,當時他被蘇澤俘虜的時候,也沒有哭的這麽慘。
蘇澤皺眉問道:“别哭了,說說這個鹿大王的來路。”
朱七這才說道:“這鹿大王是明山和尚麾下的一名真倭首領,他來自倭國南端的鹿兒島,所以自号鹿大王。”
蘇澤這下子明白了,這個鹿大王估計就是徐峰麾下的真倭浪人頭領。
關于倭寇中到底有多少真倭,史學界的争論頗多,到了後世一些自媒體甚至提出東南倭亂隻有一成真倭的說法。
當然這也是有出處的,明代鄭曉所寫的《吾學篇》中第一次說,“大抵賊中皆華人,倭奴直十之一二。”
不過這種說法也隻是鄭曉的大緻推斷,而且《吾學篇》本身就不是官方文件,隻是鄭曉私人編纂的,其實作爲史料可信度并不高。
而且《吾學篇》中和很多地方志中的記載也不相同,實際上倭寇中的真倭數量并不少。
很多資料中會稱呼某倭寇首領爲大王、小王,這一類的倭寇基本上就是真倭,這個鹿大王就是個來自鹿兒島的真倭。
這些真倭都是一些倭國的流浪武士,或者就是一些倭國的海盜土匪,原本隻是零星的渡海侵擾東南,等到了嘉靖年間,他們多依附在汪直或者徐峰的麾下,開始有組織的進攻大明東南地區。
這個鹿大王就多次帶兵攻打過東南,劫掠過十幾個沿海鄉鎮,甚至還曾經炮轟過福州城,在東南地區威名赫赫,也難怪朱七一聽到他的名字就吓的全身發抖。
“這鹿大王麾下到底有多少人?”
朱七帶着顫音說道:“足有千人!”
蘇澤一陣子無語,千人就把你們吓成這個樣子?
于宗遠家的延平衛,就有正卒五千人,福州城是福建都司衙門和福建備倭把總司所在的地方,兵卒肯定要比延平衛更多,竟然一千人的倭寇壓着打?
朱七連忙說道:“這鹿大王麾下全部都是真倭!真倭滿千不可敵啊!這鹿大王非常記仇,凡是得罪他的都會被他瘋狂報複!上次福州城被炮轟的時候,一個百戶所出兵阻擊了鹿大王的艦隊,那鹿大王轉頭就将那個百戶給滅了!”
蘇澤怒發沖冠道:“這等兇獠,朝廷也不圍剿,還放任他在海上行兇?”
朱七歎息一聲說道:“别說圍剿了,福州被圍,就一個百戶所敢出兵救援,還被鹿大王給滅了,這之後大明水師見到鹿大王都繞道走。”
蘇澤知道大明王朝爛,但是也沒想到大明王朝這麽爛。
區區一千人,竟然就吓得整個東南不得安甯!
蒙着頭返回長甯衛,林默珺正戴着兜帽,站在家廟門前。
她感覺到了隊伍中的沉悶氣氛,開口問道:“交易不順利嗎?”
蘇澤先是點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然後和林默珺并肩走進了家廟。
“張海虎要撤往外海了,他們得到消息,鹿大王要襲擊福建。”
聽到鹿大王的名字,家廟中衆人都驚呼一聲,就連林默珺的身子也微微顫抖了一下。
在剛剛提到鹿大王的時候,蘇澤就感覺氣氛不對,當他在家廟中說起這個名字,整個家廟的氣氛都仿佛要凝固起來。
就連一向沉穩的九姑婆,此時也尖着嗓子問道:“伱說的是鹿大王?”
蘇澤點點頭,隻看到九姑婆滿臉憂慮的說道:“這可如何是好!”
蘇澤這下子反應過來,看來長甯衛和這個鹿大王是有糾葛的,他連忙問道:“阿姑,這鹿大王和長甯衛有仇?”
隻聽到林默珺冷冷的說道:“殺父之仇。”
蘇澤愣了一下,原來之前朱七說的被鹿大王當着福州軍的面殺了的那個百戶就是林默珺的父親,也就是長甯衛的上一任百戶!
蘇澤感覺到了氣氛更加冰冷,九姑婆連忙說道:“百戶!倭寇勢大,從長計議啊!”
林默珺慘笑一聲說道:“阿姑,您放心,我不會帶着衛所正卒去送死的。”
九姑婆這才松了一口氣說道:“我們快點把這個消息告訴福州都司和把總司衙門,讓他們早做防備。”
林默珺點頭說道:“我這就回百戶所寫軍情,阿姑我先回去了。”
林默珺剛剛走出門,福建回南天這多變的天氣就響起了驚雷,黃豆大的雨滴從天上落下了,砸在家廟的彩瓦上,發出了珍珠落玉盤的響聲。
蘇澤披上蓑衣,又拿上了一套蓑衣,提着燈籠追着林默珺出去,很快就追上了失魂落魄的林默珺。
雨水打落在她的帽檐上,将身上的衣服都打濕了,蘇澤連忙将鬥笠和蓑衣遞過去說道:
“百戶,别着涼了。”
林默珺這才回過神來,披上蓑衣戴上鬥笠,道了一聲謝之後,沉默的走在前面。
蘇澤跟在後面,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走到百戶所前。
“你想報仇嗎?”蘇澤突然停下腳步問道。
林默珺停下腳步,轉臉看向蘇澤,雨幕擋住了兩人之間的視線,林默珺隻能看到蘇澤手上的燈光。
“我爹親手練的衛所精銳,都沒能打過那鹿大王,我又怎麽和他鬥?”
蘇澤說道:“還記得我說過嗎?兵不在多而在精,如果兵多就能赢,那麽福州衛就不會被鹿大王壓在福州城内了。”
林默珺擡起頭看着蘇澤說道:“你有把握嗎?我爹當年戰死,長甯衛家家戴孝,不能讓我家的私仇,再讓衛所出血了。”
蘇澤正色說道:“老百戶是爲了保護福建百姓而死,又怎麽能說是私仇?此乃國仇家恨,怎麽能不報!?”
“百戶,我們還是進去說吧。”
林默珺看着鬥笠上流下的雨珠,連忙帶着蘇澤走進百戶所内。
蘇澤雖然穿着蓑衣,但是雨水太急将他的儒衫都打濕了。
當蘇澤脫下蓑衣,林默珺連忙轉過身說道:“我去拿套衣服,蘇先生你先換上,别着涼了。”
林默珺慌亂的跑到房裏,從她父親的衣櫃裏拿出一套布衫,将小蘿蔔林良珺從被窩中拖出去,叮囑他交給蘇澤。
然後跑回自己的閨房,重新換了一套幹淨的衣服,這才重新戴上面紗和蘇澤見面。
此時蘇澤已經坐在火盆前烤火了,小蘿蔔頭送完了衣服,早就揉着眼睛回去睡覺了。
大晚上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林默珺也是有些尴尬的。
雖然林默珺代弟從軍,但是平日裏在外面都是和衛所正卒一起,衛所中的人大多沾親帶故,有些還是看着林默珺長大的叔伯長輩。
但是今天夜裏是和蘇澤這個長甯衛外的陌生男子共處一室,林默珺總覺得氣氛有些微妙。
不過蘇澤倒是不以爲意,他換上了打滿了補丁的布衫,一看這就是去世老百戶的衣服,蘇澤不由的感慨長甯衛這上一任百戶,确實是個清廉正直的武官。
隻可惜這樣的人反而戰場早逝,死後朝廷也隻是發了旌表,至今殺死他的倭寇還在福建肆虐。
想要爲父報仇的執念,讓林默珺開口問道:
“蘇先生,你有辦法殺了鹿大王?”
蘇澤卻搖了頭。
林默珺低沉的說道:“哎,鹿大王爲禍福建這麽多年,福州把總司都拿他沒辦法。我們長甯衛不過是個百戶所,又能有什麽作爲呢?”
蘇澤說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今我對鹿大王一無所知,又談何殺了他?”
林默珺重新燃起一點希望,當年父親戰死之後,她就想盡辦法打探了鹿大王的情報。
林默珺緩緩的說道:
“這鹿大王是倭國鹿兒島的真倭,原本是倭國的一名流浪武士,無名也無姓,後來被徐峰收服,就以他出身之地爲姓,做了徐峰的親衛。後來被徐峰看重,許他獨立出去自領一支倭寇隊伍。”
“這鹿大王麾下全部都是他從老家鹿兒島募來的真倭,兇狠殘忍,每次戰後從不留活口,男丁和孩子全部屠殺,女人全都掠奪回去折磨至死。”
說到這裏林默珺握緊了拳頭,當年他父親戰敗,出戰的正卒全部都被鹿大王屠殺,而他的父親更是當着福州城守軍被鹿大王虐殺,福州城内上萬明軍竟然無一人敢出城營救。
蘇澤也感慨東南沿海的明軍戰鬥力之差,也難怪朱七聽到鹿大王的名字就吓的全身顫抖。
“這鹿大王麾下有兵多少,戰船幾艘,裝備如何?”
林默珺說道:“這鹿大王麾下有千名真倭,原來有四艘倭船,上次我父親戰死,長甯衛的那艘二百料的福船也落入他們手上。”
“鹿大王手下有一支二百人的倭刀隊,都用的精鋼打造的倭刀。”
“這支倭刀隊不僅僅擅長陸戰,還能用跳闆纜繩接舷作戰,上次我父親在海上接戰,就是被倭刀隊沖上了戰船,這才失了先機。”
“除了倭刀隊之外,鹿大王麾下還有鐵铳隊百人,使用鳥铳作戰,另外還有弓手數十人。”
“那鹿大王有一套倭國的具足大铠,不僅僅能防箭矢,也能防鳥铳火器,他天生神力,每次都親率倭刀隊沖鋒,我大明軍隊往往一沖就垮,一觸即潰。”
這下子終于明白鹿大王的赫赫兇名是怎麽來的了,這家夥麾下确實精銳啊。
“你和我講講,這鹿大王一般如何作戰,列什麽戰陣戰法。”
“戰陣?這鹿大王沒什麽戰陣,每次都是他身穿具足大铠帶着倭刀隊沖鋒,鳥铳手和弓箭手自由射擊,海上的戰法也差不多,以倭刀手突入敵船,弓手和鳥铳手遠程射擊就行了。”
“沒有陣法,這鹿大王又要如何指揮作戰?”
“他那身具足大铠就是戰場上最好的令旗了,隻要他身穿具足大铠沖上前,那群倭人就知道跟着向前了。”
聽完了林默珺的描述,蘇澤反而放心了。
這鹿大王麾下這支倭寇雖然裝備精良,但是無論是軍事理念還是軍事素質都是落後的,之所以能戰勝明軍,還是因爲明軍更爛。
可以說鹿大王這一支倭寇,靠的還是個人的勇武在戰鬥,對于鳥铳的運用也都是随緣槍法的階段,并沒有發揮鳥铳的全部威力。
唯一比較難對付的,就是身穿具足大铠的鹿大王本人。
倭國如今正處于所謂的“戰國”時代,在這一次“戰國”時代中,倭國就意識到了鳥铳這種武器的重要性。
倭國将火铳稱呼爲鐵炮,在倭國曆史上稱之爲“鐵炮東來”。
而随着對火器的運用,反而也推動了铠甲技術的發展,所謂的“足具大铠”,就是在這一時期爲了防禦火器而産出的全身甲。
倭國的鑄造技術其實遠不如大明,但是如今大明走的卻是輕便棉甲的技術道路。
實際上棉甲鋼盔,恰恰才是火器時代的最終方向,隻可惜大明因爲種種問題,在正确的道路上卻得到了失敗的結局。
說回倭甲,一套能夠在戰場上又輕便又有防禦力的足具大铠造價昂貴,而且還需要工匠量身定制,倭國的普通士兵還用竹竿作戰的,當然隻有貴族大名才有資格穿戴。
這鹿大王能有一套足具大铠,那就說明這鹿大王背後,不僅僅有徐峰這樣的倭寇頭領,說不定還和倭國的某個軍閥關系密切。
聽完了林默珺的描述,蘇澤胸有成竹的說道:
“從明天開始,百戶若是信得過我,衛所正卒和軍餘一起每日操練。”
“隻要肯下功夫練,鹿大王這區區千人,吾必能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