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戰鬥自然沒有任何懸念。
朱七一夥人幾個月前還在鹽場裏攪拌鹵水呢,又怎麽打得過蘇澤訓練出的衛所鄉兵。
雖說蘇澤的“兵法”也就是Lv2的水平,但是結陣的長甯衛鄉兵,對付區區三十個手持木棍的倭寇,還是綽綽有餘的。
不到半個時辰,包括朱七在内的倭寇全部落網。
【戰勝倭寇,兵法經驗+5,Lv2,50/200】
又收獲了一波經驗,蘇澤就押送朱七一夥人,趁着夜色返回了長甯衛。
等返回長甯衛的時候,天色已經亮了。
幾聲寂寥的雞鳴聲,叫醒了海上的紅日,蘇澤一行人剛進衛所,就引起了早起衛民的圍觀。
衆人來到家祠之後,一衆倭寇被關到了後院,既然官府不收,蘇澤準備關上他們幾天,然後和羅漢腳們一起開墾荒田去。
林德清将賣鹽所得錢當衆交給了蘇澤,蘇澤又将一包裹的錢交給了家老阿公。
打開包裹中的銅錢,長甯衛衆人紛紛露出驚豔的目光,沒想到蘇澤在灘塗上搗鼓不到一個月,竟然賺了這麽多錢!
讀書人就是讀書人啊!就比莊稼漢有生财的辦法!
不過對于蘇澤這樣的讀書人,長甯衛百姓是生不起嫉妒之心的,誰讓人家讀書人有本事呢!
海邊曬鹽的法子不難學,但是如何祛除苦味,制造精鹽,這對長甯衛百姓來說就是仙法了。
接下來蘇澤将從朱七一行人身上繳獲的幾百文錢分給了出戰的衛所鄉兵,又掏腰包讓他們飽餐了一頓早飯才離開,蘇澤在長甯衛的威望更上一個台階。
等到衆人散去,蘇澤對家老阿公說道:
“這夥匪徒竟然有縣衙差役的公服,這背後來曆怕是沒那麽簡單。”
家老阿公摸着胡須說道:“咱長甯衛是軍衛,抓捕倭寇天經地義!縣裏的情況也複雜的很,倒是不怕他們報複。”
緊接着家老阿公從袖子裏掏出兩份文書,交給蘇澤說道:
“阿澤仔,你是讀書人,今後有什麽打算?”
蘇澤愣了一下,這段時間他忙着肝技能,隻想着制鹽賺錢,倒是沒有想那麽多。
家老阿公繼續說道:“讀書人總是要進學的,阿公知道長甯衛留不住你。這兩份文書,一份是衛所出的保書,是證明你九姑婆侄子身份的。”
“一份是衛裏開的路引。”
家老阿公又掏出一封信說道:
“早年間老百戶曾經資助過縣學裏一名廪生,你要參加童子試需要有人作保,拿着這封信去,那人定會給你作保的。”
蘇澤有些感動,長甯衛竟然給自己都安排好了。
大明朝的學校制度複雜,要獲得參加科舉考試的資格就不容易。
首先要能參加科舉,必須是身世清白的讀書人,這就要求裏保出具保書,證明這個讀書人品行端正,祖上也沒有犯過事。
緊接着還需要一名縣學的廪生作保,這樣才有資格參加縣裏舉行的縣試。
縣試之後是府試,過了這兩關之後,就是一省學政主持的道試。
通過道試的才能叫生員,也可以叫做“秀才”,這樣就可以進入各縣學府學就讀了。
廪生,就是在縣學中就讀的秀才了。
别看清末總說是窮秀才,但是在如今這個時代,秀才還是很有含金量的。
首先這個廪生是有朝廷撥款的,屬于公費讀書,每個月祿米。
明初《送東陽馬生序》裏的馬生,就是一名廪生,“縣官日有廪稍之供”,就是說每個月都有祿米供應。
從明中期開始,将廪生的祿米折爲祿銀,每個月都有二兩銀子的補貼。
除此之外還有免稅、免役的特權若幹,可以說是成爲生員,才算是步入士人行列。
而整個縣城,廪生也才二十人,廪生在縣試前給人作保,這也是一筆額外收入。
福建是科舉大省,這筆收入也相當可觀了。
家老阿公爲了自己參加縣試,把保書都準備好了,可以說對蘇澤相當照顧了。
而另外一份文書是路引,這是爲了蘇澤前往縣城的出行證明,也是給蘇澤把手續準備齊全了。
蘇澤恭敬的對家老阿公行了一禮說道:
“阿公,今日長甯衛的恩情,蘇澤絕對不會忘。”
家老阿公摸着胡子說道:“若是日後你顯達了,能想起長甯衛,那就足夠了。”
“明天顯揚要去縣裏交械鬥罰銀,你也和他一道去縣裏看看,把童生資格辦好了再一起回來吧。”
蘇澤連忙點頭,自己穿越了這麽久,終于能去縣城看看了。
蘇澤返回了家廟,正準備收拾東西,卻撞上了氣鼓鼓的小羅頭林良珺。
“阿澤哥昨天爲何不帶我去鬼市?”
上來小蘿蔔頭就質問道。
蘇澤倒是耐心的說道:“昨日是去剿倭寇的,帶你去幹嘛?”
“就是打倭寇爲何不帶我!我可是下任百戶!”
“去去去,毛還麽長齊就要打倭寇。”
不過林良珺很快就調整了情緒,眼睛一轉說道:
“阿澤哥,聽說你要去縣城?隻要你帶我去縣城,之前的事情就一拍兩散如何?”
“什麽一拍兩散,是一筆勾銷!”
蘇澤舉起手就要拍林良珺的腦袋,他立刻跳開說道:
“你去縣城的事情,這可都是我哥請家老阿公辦的!你還不快謝謝我!”
“你哥?”蘇澤想到了某個挺拔的背影,不過這熊孩子還是要揍,他一把抓住了林良珺說道:
“你哥是你哥,你是你,讓爲師教教你什麽叫做尊師重道!”
教訓了一番小蘿蔔頭之後,蘇澤說道:
“你要去縣城幹什麽?”
林良珺說道:“縣城可多好玩的了!從我爹死後就再也沒去過了。”
蘇澤擡起頭,看到林良珺低着頭的樣子,忍不住心有些軟了。
長甯衛的事情蘇澤也都打聽的清楚了,林良珺剛出生母親就染病而死,父親剛剛戰死,就剩下一個林默珺相依爲命。
林默珺這個女百戶整日不是在校場練兵,就是出海巡防,這才讓林良珺成了衛所的混世魔王。
這個弟子平日裏雖然調皮,也給蘇澤貢獻了不少“開蒙”的經驗值,想到這裏蘇澤說道:
“帶你去縣城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們要約法三章。”
聽說蘇澤願意帶自己去縣城,林良珺立刻跳起來,再也沒有剛才那副落寞的樣子。
蘇澤隻覺得自己被這小子演了,不過既然已經答應了,蘇澤說道:
“第一,不許亂跑,你要是被人牙子拐走了,我可以沒辦法向百戶交代。”
“沒問題!”
“第二,到了縣城要聽我的,縣城不是長甯衛,你犯事了沒人能撈你。”
“沒問題!”
“第三,路上不可荒廢了學業,還要跟着我讀書。”
聽到讀書,林良珺的小臉皺起來,不過爲了能去縣城,他還是重重的點頭:“沒問題!”
次日清晨。
簡單休息了一日,蘇澤叮囑林彩娘照顧好他開出的三畝田,又讓九姑婆找人看住那些開荒的羅漢腳,就踏上了前往縣城的路。
這次去縣城的還有家老阿公的小子林顯揚,他要将械鬥罰銀送到縣衙,順便打點一下縣裏,處理一些長甯衛的事務。
聽說了林良珺要去縣城,林顯揚的侄子林安仔也鬧着要去。
蘇澤看到林顯揚的腿腳還沒好利索,幹脆又從家廟借了騾子,從林顯宗家借了闆車,給騾子安上了闆車,拉着林顯揚前往縣城。
林安仔是第一次去縣城,一路上十分的激動。
林良珺随父親去過縣城,此時裝作很有經驗的樣子,和林安仔交代去縣城的注意事項。
帶着一個腿腳不方便的人和兩個孩子,一行人走的很慢。
已經習慣了科技導航的蘇澤完全沒有方向感,剛出縣城就蒙圈了。
好在林顯揚經常去縣城,指着西面說道:
“咱們一路向西,就能到南平縣城了。”
“等等,南平縣城?是延平府南平縣?”
林顯揚疑惑看着蘇澤說道:“是啊,我們長甯衛的民政是歸南平縣管的,澤兄弟不知道嗎?”
蘇澤疑惑的問道:“可是延平府不靠海啊?難道我們不是離福州更近嗎?”
林顯揚從沒思考過這個問題,他搖頭說道:“從長甯衛設立的時候,我們民政就都歸南平縣管,不過你說沒錯,福州府确實比南平縣還更近些。”
蘇澤也沒想到長甯衛一個靠海的衛所,竟然歸完全不靠海的延平府管理。
長甯衛在福建中部,地理位置還偏閩南一些,卻歸了閩北的延平府管轄。
不過大明朝的行政區劃經常亂七八糟的,就連他的導師有時候都搞不明白。
按照導師的說法,“遇到這種亂七八糟的區劃問題,别問,問就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制衡術!”
不過南平縣距離長甯衛也不遠,按照林顯揚的經驗,傍晚之前就能抵達縣城。
路上也無聊,蘇澤向林顯揚打探起南平縣的情況來。
自從上次蘇澤幫林顯揚報了仇之後,林顯揚就對蘇澤非常尊重,自然是知無不言。
兩個蘿蔔頭也豎起耳朵,聽林顯揚講南平縣的情況。
“南平縣是倚郭縣,延平府的衙門也在南平縣城裏,所以南平縣百姓頭頂上好幾位老爺。”
“按理說南平縣最大的是知府大人,不過去年前任知府被朝廷罷官之後,一直都沒有新的知府大人來。”
“沒有知府老爺在,府衙沒有主心骨,反被知縣老爺壓過了一頭。”
蘇澤暗暗想,這南平知縣可真的走運啊。
凡是當縣令的,最怕的就是做倚郭縣的縣令。
大明朝的制度,“知府一身,州縣之領袖,而知州、知縣之總督也。”由此可見知府的權利之大,對于所管轄範圍的知縣擁有極大的權力。
知府可能管不了其他縣,但是自己府衙所在的倚郭縣肯定是插得上手,所以後世清代有句俗語,叫做“前生作惡,知縣附郭;惡貫滿盈,附郭省城。”
但南平縣令趁着延平知府空缺,反過來侵奪了府衙的權力,這讓蘇澤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不過按理說府衙沒了知府還有二府同知,三府通判,四府推官,這些都是可以被上級任命在知府空缺的時候代理知府的,卻不知道這延平府到底是什麽情況。
林顯揚繼續叮囑道:
“這南平城内,除了府縣兩衙之外,還有稅課司局、倉、庫、織染雜造局、河泊所官、批驗所、遞運所、冶鐵所、閘官、壩官,這些衙門看到了能繞多遠就繞多遠,千萬别靠近。”
林良珺和林純仔連忙問道:“爲什麽?”
林顯揚說道:“這些衙門要是把你們拘了服徭役,衛所可沒錢撈你們!”
蘇澤皺眉說道:“咱們衛所軍餘不是可以暫免差役嗎?再說了這些衙門還能直接抓人服徭役?”
林顯揚歎氣說道:“按理說是不能,但是東南大亂之後,衙門哪哪兒都缺人,上至七十老人,下至他們七八歲的孩童,都可能被拘了服徭役,之前一名族兄弟進縣城賣貨,就被遞運所抓了去給前線解送軍糧,要不是我爹及時出面,怕是已經回不來了。”
這下子兩個蘿蔔頭也被吓到了,連忙保證給自己絕對不會靠近這些官署衙門。
蘇澤歎息一聲,嘉靖雖然是坑貨,但是比起後面那幾個更大的坑貨,苛捐雜稅和徭役算是好的了。
等到一條鞭法實行之後,朝廷短暫的用折銀免去了徭役,改爲雇傭人從事徭役。
但是很快大明朝廷又舍不得免費的勞動力,一邊征收抵徭役的折銀,同時再次興起更大規模的徭役,不僅僅要服役還要給錢服役,這才有了層出不窮的農民起義浪潮。
如今東南地區的徭役繁重,而且做徭役九死一生,不少百姓甚至放棄田地逃亡,或者隐匿到大家族做義子家奴,就是爲了免除徭役。
林顯揚又說道:“最後就是南平縣城最要繞着走的兩個衙門了,一個是延平衛指揮使衙門,一個是貢茶司衙門。”
兩個小羅頭豎起耳朵,蘇澤疑惑的問道:
“延平衛指揮使衙門,這和我們長甯衛不都是軍衛嗎?”
林顯揚搖頭說道:“延平衛是府城的指揮使衙門,是五千人的大衛所,聽命于福建都司衙門,衛所指揮使可是正三品的武将。”
“我們長甯衛隻是小衛所,又是海衛直屬備倭把總司,可是不一樣的。”
林顯揚不屑的說道:“這延平衛軍紀敗壞,士兵經常出城設卡搶劫,在南平縣城内人人畏懼。”
蘇澤一陣子無語,史書上經常有幾百倭寇圍攻府城縣城的記錄,原來大明的軍隊都是這麽一幫蟲豸。
“貢茶司就更靠近不得了,延平府要向南北二京貢武夷山茶,要是被抓去采茶,那就是九死無生的差事啊!”
蘇澤第一次發現,小小的縣城竟然是這樣的龍潭虎穴。
這大明朝,藥丸!
晚上還有。
(南方衛所軍制的民政和北方衛所不同。北方九邊的衛所,民政權是衛所的,北方衛所是軍政合一的。北方的衛所除了管理軍隊和軍隊家屬,還能管理寄籍的非軍籍百姓,可以認爲大明北疆就是軍政合一的特區。
但是非北疆的衛所,基本上軍政歸一省都司衙門,但是海邊衛所在嘉靖年間成立了備倭把總司,歸參将或者總督管理。而南方衛所民政則歸就近的縣衙管,很多明代縣衙留存的訴訟記錄中,就有不少涉及衛所的訴訟裁決,都能證明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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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