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衆人都離開了家廟,九姑婆眯起渾濁的眼睛,看着蘇澤說道:
“我知道你不是倭寇。”
蘇澤連忙擡起頭,看着九姑婆的老臉說道:
“我真不是倭寇啊!快放了我吧!”
九姑婆慢騰騰的坐下,看着蘇澤說道:
“雖然不知道你用的什麽法子,算對了今日會有暴雨,也算對了百戶會在今日歸來,但是老朽不信你是什麽媽祖座下童子。”
“老朽曾經學過相術,你這小子面相奇特,乍一看隻是中平的命格,卻暗藏玄機,真是奇哉怪哉。”
蘇澤驚訝的看着這位老廟祝,難不成她還真的會相面?知道自己是穿越來的?
九姑婆繼續說道:
“你這小子來曆不明,離了長甯衛你能去哪裏?”
蘇澤也有些牙疼,大明一朝對于戶籍看管是非常嚴格的。
離開居住地要開證明,到了新地方要先去官府報道,就算是行商都有一套嚴格的管理辦法。
沒有身份證件,别說是進不了城,就是在鄉下也會被鄉民抓去官府。
如今又在鬧倭寇,自己這一頭短發這麽醒目,怕是剛出長甯衛就會再次被抓起來。
九姑婆看着蘇澤說道:
“老朽給你指條明路,就在咱們長甯衛安頓下來。”
蘇澤愣了一下,這九姑婆的話似乎是個好選擇。
如今大明的衛所疲敝,就連衛所百戶都能讓女人做,自己在衛所搞個身份住下來似乎不難。
不過研究明史的蘇澤卻知道,如果真的入了衛所軍籍,那可就永生永世不得解脫了。
按照洪武大帝定下的祖宗之法,一旦被劃爲軍戶,世世代代子孫都要從軍。
比如蘇澤一旦被劃爲了軍戶,他這輩子就要在軍中擔任士卒,如果蘇澤戰死或者老到打不動仗了,他的子孫中就要選一人來頂替他的位置。
如果蘇澤沒有子孫,那麽他同一族的子孫就要承擔起軍戶的職責來。
好不容易穿越到這個時代,嘉靖三十三年是公元1554,到李自成打進京師的1644年,大明還有近百年的時光。
《百景圖》這個金手指雖然沒辦法幫助蘇澤練武修仙,但是生活技能是包含“讀書”這類技能的,遊戲中也是可以參加科舉考取功名的。
有了這個金手指,隻要搞到了正常的身份,考個進士豈不是有大好前程?
要是入了軍籍,那豈不是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九姑婆看出了蘇澤的疑惑,她用渾濁的聲音說道:
“看你這談吐,似乎是個讀書人?”
九姑婆看到蘇澤沒有回答,笑着說道:“咱們長甯衛曾經也有過衛學的,你若是想要讀書科舉,隻要衛學重新辦起來,你就可以通過衛學參加科舉了。”
衛學?蘇澤這才想起來,如今是嘉靖三十三年,已經是大明中後期了。
到了這個時代,朝廷對于軍戶的限制已經不如以前那麽死闆了,衛所可以辦衛學,衛所的子弟也可以通過衛學報名參加科舉。
大明朝最有名的張居正張神童,就是湖廣荊州衛的軍戶子弟,是通過衛學參加科舉高中進士的。
說起來這個時候,張居正應該剛剛中進士沒幾年,今年就因爲病請假離開了朝廷,返回了故鄉江陵。
蘇澤的思維不由的發散開來,這個時代道君皇帝高坐在廟堂,嚴嵩和徐階鬥的不可開交。
高拱還在裕王府開講經筵,張居正因病在家鄉遊山玩水。
将時間和空間尺度拉的更寬一些,陳獻章,王守仁創立的心學正在改變大明的學術,并且深遠的影響今後這片土地。
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還在繼續,歐洲的啓蒙主義已經在萌發中,即将影響整個世界數百年。
奧斯曼帝國,哈布斯堡王朝,法蘭西王國正在大陸争霸。
新崛起的海盜強國英吉利和老牌海洋霸主葡萄牙和西班牙争奪海上的皇冠。
五月花号還沒有開始建造,美洲大陸還是一片空白的沃土。
這是什麽時代?這不就是蘇澤在穿越前渴望的黃金時代嗎?
這不僅僅是個人機遇的時代,還是整個國家整個民族的黃金時代!
原本是堅定唯物主義曆史觀的蘇澤,突然被英雄主義史觀占據了上風。
難道老天爺讓自己來到這個時代,就是爲了改變這個時代嗎?
讓幾百年後沉淪的中華大地,在這個世界各族蓬勃向上,力争屹立于世界民族之巅的黃金時代中,将中華民族帶到輝煌巅峰?
“少年郎,回神!”
九姑婆枯啞的嗓音在耳邊響起,終于将蘇澤拉回了現實。
哎,飯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如今自己可是一個身份不明的黑戶,别說是參加科舉了,不被砍了腦袋當做倭寇領軍功就不錯了。
蘇澤冷靜下來,看着九姑婆的眼睛說道:
“爲什麽是我?你不怕我真的是倭寇的細作嗎?”
九姑婆看着蘇澤的眼睛說道:
“老朽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九姑婆拄着拐杖站起來,她點燃三根劣質的檀香,插在三師太娘娘的香爐中,接着虔誠的拜了拜。
“長甯衛從老百戶的時候就開始衰落,不僅僅衛學荒廢了,如今這座家廟也要沒人接手了。”
“我已經老了,長甯衛不能沒有廟祝。”
蘇澤是研究明史的,自然知道對于一座衛所來說,廟祝是相當重要的職位。
無論是哪個時代哪個地區,出海都是風險極大的事情,海上讨生活都需要信仰。
運氣本身就是虛無缥缈的東西,每一次出海都是搏命,沒有信仰寄托普通人很容易崩潰。
長甯衛的家廟,就是這座衛所信仰的寄托。
無論是祈禳還是算命,本質上都是爲了安定人心,給海上風暴中絕望的海員一個回家的信心。
這也是九姑婆能在長甯衛擁有這麽高地位的原因。
“你們長甯衛要讓一個外人來當廟祝?”
九姑婆歎息一聲說道:“原本是不要的,我那徒弟随着老百戶戰死海上,老朽這身體怕是命數不久,你既然懂得解卦,那做個廟祝應該不難。”
九姑婆看着蘇澤說道:“我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這段時間我也會全力帶一名徒弟出來,萬一我有什麽意外了,你隻要暫代到我徒弟繼承家廟就行,如何?”
蘇澤看着九姑婆渾濁的雙眼,最後還是點頭說道:“一言爲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