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間辦公室，還是那三個人。
但此刻的老頭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翹着二郎腿，靠在了自己的座椅上。
身前的胖下屬，則是拿着個文件在那讀——
“根據近兩個月我們收到的專利授權費來看，整個北美的遊戲公司近乎團滅。”
“在《吃豆人》爆火上市後，北美民衆便都對這款遊戲充滿着極高的熱情。”
“他們喜愛那個在迷宮裏瘋狂奔襲，吞噬豆子的黃色身影。”
“也喜歡那幾隻窮追不舍，各有特色的幽靈。”
“在《吃豆人》街機的不斷鋪設下，其他公司根本就不敢推出新品。”
“因爲他們害怕，怕那些無聊的遊戲生産出來後，會爛在倉庫裏。”
如此話語讓老者微笑點頭。
“團滅？”
“噢——這真的是太離譜了——”
他感慨的說道：
“如果有人在幾年前告訴我，未來，有人能憑一款作品占領北美，那我肯定是不會相信的。”
“因爲電子遊戲和電影小說沒有區别，都是人爲創作出來的作品。既然是人爲，那它就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因爲每個人的興趣愛好都是不相同的。”
“但……”
“《吃豆人》這款遊戲的确不一樣。”
“當我第一眼見到它，又或者說，是當我在發布會上聽到那些教授的驚歎時，我便意識到了，這款遊戲其實是靈感和技術的結合。它的賣點既是靈感，也是普通人們從未見到過的技術。”
“當這兩者同時出現後，現在的市場反饋也就很正常了。”
“雖然生活在各個地方的人們興趣愛好都不相同，但隻要是個人，那就都會存有好奇心。”
“當媒體向世界渲染了一種神奇後，聽到消息的人們，那都會去看一看。”
“所以，在《吃豆人》占有了這種便利時，它的成功就是必然的，當然了，也是不可複制的。”
上司的話語讓胖瘦下屬很是意外。
悄悄的對視一眼。
兩個人皆從對方的眼裏瞧見了驚奇。
雖然他們盡可能的遮掩了自己的行爲，但當老頭靠在座椅上時，他又豈會發現不了？
在瞧見下屬那極力掩飾的小動作後，心情不錯的他頓時就笑着道：“怎麽了？”
“你們這是什麽反應？”
“難道作爲一個人，我就不能擁有高興和佩服的情緒嗎？”
“是！”
“伊森·瓊斯之前是膈應了我們好幾回，但這一次和之前都不一樣對吧？”
“之前的《貪吃蛇》，那是讓我們飽受質疑。”
“後來的拉爾夫·貝爾，那是讓我們收不到他的專利費。”
“但這回《吃豆人》和我們有關系嗎？”
“這不是整個行業都被他扇了一巴掌嗎？”
“既然大家都挨揍了，那不就等于所有人都沒挨揍嗎？”
老頭兩手一攤，笑看二人。
如此歪理，卻是聽得胖瘦下屬目瞪口呆！
不過，僅猶豫了一秒，反應過來的胖子便笑着道：“Boss，我覺得您說的對。”
“受《吃豆人》這個遊戲沖擊最大的，是那些做街機的。”
“我們這些做家用遊戲機的，根本就沒有受到影響。”
‘？？？’
此話一出，瘦子臉上的表情就變得十分精彩。
不僅如此，他還本能的往邊上挪了一步。
因爲他總感覺，自己的上司病了，得的還是一種瘋批病，身邊的同伴也被傳染了，智商直線下降，偌大的辦公室裏，隻有他一個人是正常的。
而他這格格不入的動作，也被老者盡收眼底。
在發現自己的兩名下屬神色各異後，他也沒再繼續說笑了，而是拿起桌上的文件，憑空抖了抖。
“你們看看這個吧。”
“這是董事長幾天前給我發的文件，來自母公司飛利浦的工作安排。”
“當我看到這份文件後，我才明白，他們爲什麽會一直在追究我們的工作責任。”
“又或者說……”
“他們爲什麽會一直關注我們的工作，尤其是關注我們的家用遊戲機産品。”
這個話語讓胖子收起了調笑的心思，也讓瘦子嚴肅了起來。
兩人上前，接過文件。
翻開一瞧，他們的眉頭便皺成了一抹川字。
因爲上面是這麽寫的——
【接母公司飛利浦的最新工作安排，從今日起，你們要重點關注北美遊戲市場的實時變化，嘗試收購那些因《吃豆人》的出現而陷入經營困難的遊戲公司，包括但不限于在去年發行了《坦克》的Kee Games，發行過《小行星》的Midway Games。】
“Boss，這是什麽意思？”
胖瘦下屬沒有看懂，他們向老者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老頭倒是沒有解釋的意思，而是笑着道：“翻頁。”
順着他的指點，兩人再次低頭。
而文件第二頁上的内容，則讓他們瞳孔驟縮！
【接母公司飛利浦的最新工作安排，戰略性的放棄奧德賽300這款産品，你們可以繼續售賣，但同時也要抓緊對下一代産品的研發，在大的研發方向上，他們沒有圈定内容，你們可以繼續使用ROM磁帶盒這個儲存介質，但同時，他們也希望你們能給奧德賽打造出一個LaserDisc接口。】
當LaserDisc這個單詞被胖瘦二人組捕捉後，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擡起了頭！
“飛利浦的意思是，想要将我們的奧德賽打造成一款多功能家用娛樂設備？？？”
瘦子失聲道。
下屬的這一反應則讓老頭笑着點頭，說：“是的。”
“你們想的沒錯。”
“飛利浦想要将我們的奧德賽打造成一個綜合的家庭娛樂系統。”
‘？？？’
這個思路讓胖瘦二人很是震驚。
他們皺着眉頭看向上司，渴望獲得更多消息。
而老頭也沒有藏着掖着的意思，撐着座椅的扶手緩緩起身，在走向窗戶眺望外界的同時，他也說道：“實際上，幾天前，當我被董事會喊去時，我的反應也和你們一樣。”
“直至那個時候我才明白，飛利浦爲什麽會收購我們公司，因爲他們最核心的目的，是想通過我們，在阿美利加這個大陸上，推廣自己的視盤技術，LaserDisc。”
“LaserDisc這個技術你們應該都聽過，它是在1963年出現的光學視屏錄制技術的基礎上研發誕生的，早在1969年，飛利浦就已經研發成功了，并在1972年時，将這個标準推向了市場。”
“你們應該清楚，一個新标準的出現到走進民衆家庭，這其中有着無數困難，首先需要面對的，那就是行業裏已經存在的舊标準，因爲在此之前，他們就已經對當下的市場進行了壟斷，而爲了打破這種壟斷，技術廠商能幹的事情，就隻能是自己推廣。”
“于是，在不斷挑選後，他們選中了我們……”
“至于理由，很簡單，因爲LaserDisc這個技術在使用時，會涉及到模拟視頻信号的運用，而到現在，整個北美也就隻有拉爾夫·貝爾教授的家用遊戲機在使用視頻信号。”
“這種天然的契合度，讓飛利浦十分的滿意，于是便在1974年對我們提起收購。”
“按照飛利浦當初的構想，那就是給奧德賽這個産品加裝LaserDisc端口，以向北美民衆推廣自己的視盤産品，而爲了更廣闊的市場，那就必須讓奧德賽這款産品在市場上有着一定的保有量。”
說到這兒，老頭的話語就是一頓。
本還站在窗前眺望世界的他忽然轉身，笑看着兩位下屬，道：“所以……”
“你們知道他們爲什麽會因爲伊森·瓊斯的事情而憤怒了嗎？”
當這個問題出現後，胖瘦下屬頓時就本能點頭！
此時此刻的他們要是還不明白事情的真相，那他們就是傻呗了！
飛利浦爲什麽會突然關注到伊森·瓊斯？
飛利浦爲什麽會懷疑他們的工作能力？
那還不是因爲《Snake Game》的爆火嗎！
如果《Snake Game》是誕生在他們米羅華裏的遊戲，那他們米羅華完全就可以憑借這一款遊戲讓奧德賽這款産品一飛沖天！
當奧德賽的市場鋪貨量暴增後，飛利浦便能以加裝LaserDisc接口的方式向北美民衆推廣他們的視盤标準了！
隻要當這一步出現時……
飛利浦那就能革掉傳統錄像帶行業的命！
當家家戶戶都買了奧德賽，買了擁有LaserDisc播放标準的奧德賽時……
飛利浦那就能大力的遊說好萊塢的娛樂公司，讓他們使用自己的視盤拷貝影視節目了！
屆時……
那将是一個壟斷的局面！
但可惜……
伊森·瓊斯不屬于他們米羅華。
《Snake Game》那種天才創意的流失，讓飛利浦十分的憤怒。
沒辦法……
誰讓唾手可得的宣傳機會就在眼前呢！
“所以……飛利浦根本就不在乎伊森·瓊斯是不是和諾蘭·布什内爾達成了合作？”
想到這兒，瘦子吞咽了一口唾沫，“他們更不在乎我們的起訴讓伊森·瓊斯賠了多少錢？”
“他們之前的質問隻是在洩憤？”
這個問題讓老者沉默了幾秒。
最終，他還是搖頭道：“你說得對，但也不對。”
“飛利浦在乎《Snake Game》這款遊戲，所以他們會因爲痛失遊戲而問責我們。”
“但在此同時，他們又發現，《Snake Game》的流失，又或者說是伊森·瓊斯的崛起，給他們，給我們，帶來了一個更好的機會。”
‘？？？’
這個話語，讓胖瘦二人沒有聽懂。
老者則是笑了笑，繼續道：“幾天前，董事長叫我過去時，他說，飛利浦現在很高興。”
“很高興街機市場出現了這種一家獨大的情況。”
“當伊森·瓊斯一人統治了街機遊戲市場時，市面上其他的，同樣擁有優秀創意的公司必然會因爲資金上的不足，市場上的缺失，而陷入一種艱難的境地。”
“有的人可能會選擇跟上伊森·瓊斯的腳步，繼續制作CPU街機。”
“但更多的公司則會畏懼CPU遊戲的研發難度，而選擇就此止步。”
“在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用極低的價格将那些快要破産的公司收購過來，将那些曾經在遊戲市場上掀起巨大風浪的遊戲置入奧德賽，将一批優秀的制作者吸入米羅華……”
“現在，整個市場上，隻有我們一家做家用遊戲機！”
“但同時，整個市場上，還有無數家遊戲公司不敢做電子街機！”
“我們隻要讓那些創意登錄我們的家用遊戲機，那我們就能在短時間内入侵北美所有家庭！”
“而這個，便是飛利浦最想看到的局面！”
當這一事實出現後，胖瘦下屬直接就笑了起來……
這不僅是因爲他們覺得自己的工作保住了。
更是因爲他們對母公司的宏大目标很是期待。
以北美爲基點，給全球的視屏播放标準定規則？
這尼瑪要是成功了，那他們米羅華不就成爲壟斷巨鳄了？
到時候，那特碼的就是躺着賺錢！
而他們的待遇……
也會無限提升！
“那這麽說，伊森·瓊斯發行《吃豆人》對于我們來說還是一件好事情？”
“他直接就攪亂了整個行業，讓我們獲得了新生？”
胖子有些驚喜。
“我這就去搜集那些遊戲公司的訊息，看看哪些公司有轉行的想法，看看哪些公司有破産的可能！”
如此話語也讓瘦子不斷點頭，道：“我這就和技術部門聯系，讓他們嘗試着在下一代産品上加上LaserDisc的端口，又或者說，看看有沒有能将LaserDisc播放器内置進奧德賽的可能。”
下屬們的果斷，讓老者十分開心。
點了點頭表示贊同，接着便大手一揮，道：“去吧。”
然而，就在胖瘦下屬準備離開時，想到什麽的瘦子忽然頓住了腳步。
接着，他問出了心中剛剛冒出的問題，“Boss，還有兩件事情。”
“什麽事情，你說。”老者心情大好。
“我們下一代奧德賽是要用上CPU嗎？”
“當然。”
“那……”瘦子有些猶疑。
老者明白他想說什麽，道：“選英特爾。”
“好。”瘦子立刻點頭。
“第二件事情是什麽？”老者問。
“第二件事情是……如果伊森·瓊斯也做家用遊戲機怎麽辦？”瘦子有些爲難。
雖然他很不想将這種最壞的情況說出來，但有的時候，必須有人當這個勇士。
“如果伊森·瓊斯也做家用遊戲機，那我們所有人加起來可能都打不過他一個人。”
“因爲他的創意實在是……”
“太強了。”
這個話語讓老者微微一笑，點頭道：“你覺得伊森·瓊斯在弄出了《吃豆人》和《Snake Game》之後還能擁有優秀的創意？”
“噢——”
“你還真相信史蒂文·斯皮爾伯格說的話？”
“斯皮爾伯格明顯是在吹捧他。”
“他伊森·瓊斯隻是一個人，他又不是神！”
“我敢保證，他的腦子裏不會再有讓人驚豔的想法了！”
這種絕對的話語讓瘦子吞咽了一口唾沫。
而他那猶豫的表情則令老者笑着搖頭：“Okay，Okay，其實飛利浦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他們思考過伊森·瓊斯若是還能拿出新的點子後的狀況。”
“但在評估之後，他們覺得有威脅，但威脅不大。”
“因爲飛利浦正在和索尼研發一個新技術，能夠讓光盤進行數據存儲的技術。”
“若是非要形容，那就相當于是CD版本的ROM。”
“它的存儲容量，預計能夠達到磁盒版ROM的幾倍甚至十幾倍。”
“到了那個時候，就算伊森·瓊斯創意再強，那世界也得用我們的東西。”
“所以，我們奧德賽隻要在這款技術出來之前撐住就行。”
“而這，應該不是難事對吧？”
“畢竟現在的伊森·瓊斯，在電子街機領域裏玩的正痛快呢。”
“而就算北美玩完了，立本那邊，還有一片市場等他開闊呢。”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Snake Game》的立本代理是任天堂拿的？”
“噢這真的是上帝保佑我們米羅華！”
“你們去給我們的老朋友山内溥打個電話，就說伊森·瓊斯的新創意《吃豆人》橫掃了整個北美，預計收益能超過十個億，而他名下的MOS 6502，是這個世界上最适合街機和主機的CPU，然後……”
“相信我，山内溥會煩死他的。”
說到這兒，老者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而胖瘦下屬，則是一臉的欣喜。
因爲他們知道自己——
未來可期！
注：①現實中飛利浦收購米羅華是爲了推廣自己的視盤标準的，北美專利他們是78年拿到的。米羅華的機器一直賣到了九十年代才停。②CD-ROM技術是飛利浦和索尼一起研發的。③90年代主機大戰這個故事不知道大家聽沒聽過。簡單來說那就是索尼一開始拉着任天堂做遊戲機，想要通過遊戲機推廣自己的CD标準，但因爲合同約定對任天堂不利，任天堂便撕毀合同和飛利浦一起研究遊戲機，索尼隻能單獨研究，然後PS問世了，任天堂虧得底掉，而在這個故事中扮演橫刀奪愛的飛利浦則是原地爆炸。但實際上，在這個故事之前，七十年代飛利浦就幹過兩次制定标準的事情，具體就是文中所寫的用米羅華（其實還有寶麗金）推廣視盤标準，推廣壓縮光盤标準。想要用電子遊戲拿到行業話語權的事情最先幹的不是索尼，是飛利浦。但現實中飛利浦失敗了，原因有兩個，第一個是命不好，奧德賽那機器怎麽樣都賣不過雅達利。第二個還是命不好，當82年他們搞出CD-ROM的時候，他們就想要做二代奧德賽，并且在83年發行，然後82年的聖誕節，ET吞噬了整個北美遊戲市場，雅達利大崩潰吓得飛利浦直接把二代奧德賽項目揚了。所以當他們和任天堂合作時，其實是飛利浦第三次嘗試制定标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