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不斷的發問聽得伊森有些迷茫。
他眉心緊蹙的撓了撓頭，不知道姐姐爲什麽會突然這麽激動。
但在和伊芙琳對視之後，伊森又瞬間明悟了。
他發現，自己好像忘記事了。
忘記伊芙琳是一個工科生，一個能夠在斯坦福觸摸計算機的工科生的事情了。
是的，在伊森看來，能讓伊芙琳跳腳的，就隻有6502這個産品。
畢竟，能在這個年代裏學計算機的，就沒一個不想擁有計算機的。
廉價CPU的出現，意味着這些懂技術的家夥可以用雙手成就自己的夢想。
而他發現了這種産品，但卻沒有購買？
噢——他的确是有些考慮不周。
一想到這兒，伊森的臉上便重新揚起笑容，道：“Okay，Okay，這是我的問題，在發現廉價好用的芯片之後忘記給你訂購了，對于這個事情我很抱歉。”
“我現在就去打電話，讓他們郵過來。”
伊森沒想狡辯，直接就承認了自己的失誤。
而他的坦誠卻讓伊芙琳雙眉揚起。
“伊森！”女孩驚訝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嗎？”
‘？’
伊森嘴巴微張，有些不解。
他都承認失誤，準備彌補了，怎麽伊芙琳還不高興呢？
而那懵圈的模樣則讓伊芙琳憤恨擡手，右手食指用力的戳了一下他的胸口。
“你是蠢貨嗎？”
“這不是買不買芯片的問題，是幫不幫助的問題！”
“你口中的MOS公司，6502的發明人查克·派朵他們需要幫助！法律上的幫助！”
“這麽大的事情你爲什麽不一回來就跟我說？”
‘！！！’
姐姐的質問聽得伊森眨了眨眼。
而他的驚訝則瞧的伊芙琳兩眼冒火，聲調直接拔高——
“噢我的上帝啊！你該不會一點幫助的想法都沒有吧？”
“查克·派朵他們在做一件非常偉大的事情！他們想要将計算機這個産品帶至所有家庭！爲此，他們甚至願意與摩托羅拉爲敵！在這種情況下，當他們遇到困難時，你難道一點幫助的念頭都沒有嗎？”
“我以爲你跟我說這件事情，是想要讓我去找芭芭拉，幫他們咨詢的！”
“可你——”
“你你你卻以爲我隻想要6502？”
伊芙琳的話語有些結巴。
那是氣的。
望着那憑空揮舞的雙手，看着那激動萬分的身影，伊森張了張嘴，半天憋不出個屁來。
因爲他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伊芙琳的意思，理解了伊芙琳的想法，又或者說，他從伊芙琳的身上，窺視到了一種精神，一種名叫知識共享，技術共享的精神。
實際上，共享精神并不是互聯網時代的産物，在互聯網到來之前，這種無私的理念就已經在科研圈子裏普及了。
就比如說喬納斯·索爾克，他發明了脊髓灰質炎疫苗，幹掉了小兒麻痹症。
但爲了救人，他放棄了專利申請。
有的時候，普通人的确是無法理解這些大佬到底是怎麽想的。
但世界，的确是因爲這些人的存在而變得更加燦爛。
“Okay，Okay，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伊森歎了口氣，輕笑了起來，點頭道：“好吧，我承認，我的腦子裏的确充滿了商業的想法。”
“如你想的一樣，我的确沒想幫助他們，因爲我覺得，按照他們的理念，就算我幫了他們，也無法拿到6502的獨家授權。”
“你可能看不起我，但……我覺得這種事情沒必要騙你。”
“是，我就是這麽的功利。”
伊森的坦誠讓伊芙琳愣了兩秒。
随着自嘲的出現，她的目光也有所柔和。
身子一軟，向後一靠，那舒适的沙發讓她的聲線也趨于平緩，“伊森，你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
“嗯？”
“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
“是嗎？”伊森不信。
“當然。”伊芙琳倒是笑了起來，說：“因爲我清楚，所有研發都需要錢，如果用錢研發出來的東西得不到應有的回報，那麽科研這種費錢的項目又如何做得下去呢？”
這個問題讓伊森渾身放松，雙眸眯起，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簡單。”伊芙琳說：“我們可能沒有那麽的高尚，我們可能無法做到無私奉獻，但在别人想要奉獻時，我們應該支持，而在他們遇到麻煩時，我們應該盡量幫忙。”
“你或許會覺得我的想法非常的幼稚，因爲幫助别人改變世界并不能讓你名聲大噪。”
“但……我想告訴你，你在幫助别人的同時，也在幫助自己。”
伊芙琳的理想話語聽得伊森抿了抿唇。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而就在他組織語言時，伊芙琳又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想法十分的可笑？”
“沒有。”伊森果斷搖頭，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念，這是他們的自由。”
“你還是理解錯了。”伊芙琳搖了搖頭，道：“那我們換個說法，你想知道我爲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嗎？”
這個問題倒是讓伊森很感興趣，“當然，如果你願意說。”
“噢——我沒什麽不能跟你說的——隻要你不嫌我啰嗦就行——”伊芙琳笑着感歎道：“實際上，在一年以前，或者說是一年半以前，我的想法是跟你一樣的。”
“如果這件事情與我無關，且還無法給我帶來好處，那我爲什麽要插手去管？”
“但一年半前，發生了一件事情，讓我徹底改變了這個想法。”
“你知道廣域網嗎？就是那個電話網，用電話通訊組成起來的網絡。”
“軍隊裏用的都是它。”
“這個東西在誕生之初或許是一個不錯的發明，但在現在這個時代，它已經過時了，就比如說它速度很慢且容易被摧毀，所以，爲了保證戰争之中通訊不斷，于是ARPA便想要研發一個能夠在核威懾下，具有抗摧毀能力的網絡。”
“至于爲什麽會有這樣的需求，我想這個東西不需要我說了吧？”
“蘇威愛。”伊森插了句嘴。
“Yeah~”伊芙琳笑着點頭。
同時，她也繼續說道：“而在科學家的研究下，阿帕網出現了。”
“這是一個由ARPA領導的項目，它能夠将計算機連接在一起，進行數據傳輸。”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夠理解這種東西，因爲這是機密，媒體很少報道，我隻能告訴你，阿帕網非常的神奇，它能夠将一段由字母組成的信息分解成數據包，将它們發送到人們想要讓它去的地方，然後在另一端進行組裝，以實現高效的數據傳輸。”
“69年的時候，它就正式投入使用了，最開始，有四個節點，分别在加州大學的洛杉矶分校和聖巴巴拉分校，猶他大學以及斯坦福。”
“而因爲四個節點也容易被摧毀，因此之後幾年，麻省理工，哈佛，卡内基，NASA等學校和機構都加入了進來。”
“雖然這種加入讓數據傳輸看起來更加的保險，但同時，也出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阿帕網最初的設計是一個同構環境，各個計算機隻有在網絡部件和語言相同或者是相兼容的情況下，才能進行數據傳輸。”
“而想要讓各個學校和機構的計算機達成一緻，計算機語言也達成一緻，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爲了保證數據能夠正常傳輸，ARPA就隻能想辦法去解決不同機器，不同語言上的數據傳輸。”
“而這個問題，在一年前被我們斯坦福解決了。”
“文頓老師你知道吧？就是我之前跟你提的那個，他和他的同伴羅伯特·卡恩一起解決了這個問題。”
“他們發明了一種新的技術，叫做TCP/IP協議，成功的将不同種類的計算機和操作語言串聯在了一起，并在去年十二月份做了個實驗，一個數據包經過六萬英裏的傳輸，成功的到達了和發出機器類型不符的計算機上。”
“實際上，當事情做到這裏時，他們隻要繼續研究完善，然後就能夠向ARPA申報項目結束了。”
“但他們并沒有。”
“你知道文頓老師爲什麽要頻繁的尋找芭芭拉嗎？”
“因爲他覺得，TCP/IP協議能夠改變世界。”
“當市面上的計算機無法統一時，能夠保證統一通訊的TCP/IP協議那就是聯通一切的關鍵。”
“他不想把這個專利交給ARPA，他想留在自己手上。”
“如果未來有一天，普通人需要用到它時，他們會直接開放授權。”
聽到這兒，伊森的臉上已經滿是驚訝。
而伊芙琳則是繼續道——
“你知道嗎，當我得知文頓老師想要和ARPA作對時，我整個人有多麽吃驚嗎？”
“但他卻告訴我，很多事情必須得有人幹。”
“而芭芭拉老師在聽到文頓老師的需求後，她的反應更讓我吃驚。”
“因爲芭芭拉想都沒想便答應了。”
“後來，我問芭芭拉，她爲什麽會答應的那麽痛快。”
“芭芭拉告訴我，理由有兩個，一個是她的确很佩服文頓，很佩服文頓的想法和做法，第二個，則是幫助文頓就是幫助她自己。”
伊芙琳頓了頓，整個人重新坐起，認真道——
“伊森，你說你自己很勢利？”
“噢——在我看來，你和芭芭拉比那還差遠了。”
“那天你當着芭芭拉的面教育了我？”
“而且芭芭拉對你的行爲還表示了贊賞？”
“哈哈哈~我敢這麽說，如果你把剛剛的想法，不幫助查克·派朵的想法告訴她，她肯定會對你表示非常的失望。”
“因爲，在她跟我說，幫助文頓就是幫助自己後，她還用自嘲的語氣說明了原因。”
“她今天幫助文頓改變世界，如果明天她遇到麻煩了，文頓一定會動用所有的關系幫助她。因爲一個無私到想通過分享專利而改變世界的人，是絕對不會在朋友落難時放棄不管的。”
“同時，她今天幫助文頓改變了世界，明天若是還有人想要改變世界，那一定會來找她，而有能力改變世界的人，那就是世界上最優質的社交資源。”
說到這兒，伊芙琳身子前傾，當二人鼻尖僅有一寸距離後，她才停了下來。
女孩盯着伊森，漂亮的眸子裏閃過感慨，嘴裏的話語也帶有歡快。
“你覺得6502的專利授權才是最大的利益嗎？”
“伊森，你和那些玩法律的相比，簡直太善良了……”
注：①前面有人猜到文頓就是文頓·瑟夫了啊，這個TCP/IP協議的發明人在75年的時候是斯坦福的助理教授，的确是有授課的。②芭芭拉·巴布科克的确是一個非常善于人脈投資的人，之前說的，那個稱贊她的金斯伯格，就是和MAGA王剛到最後的大法官其實是芭芭拉推薦上去的，芭芭拉去世的那天，《紐約時報》發的訃告裏直接采用了金斯伯格的話，“I would not hold the good job I have today were it not for Barbara（如果沒有芭芭拉，我不可能有今天的好工作）。”
PS，我不是學計算機的啊，如果這一章對阿帕網或者TCP/IP協議的描述有錯誤，還請各位指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