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媽的,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躺在地上的程三五,大口喘息的同時,嘴裏叫罵聲不斷,偏偏有氣無力,顯然十分虛弱。
而同樣虛弱無力的孫靈音,艱難擡頭仰面,質問道:“你到底做了什麽……”
“做什麽?”程三五自嘲般笑了一聲:“你這一身功力,完全仰賴饕餮所賜,我要是放任不管,隻怕哪天你肚皮變大,搞不好真會生出個小饕餮出來。”
孫靈音瞳孔劇震,但轉瞬淡然,同樣自嘲道:“對啊,無緣無故,他怎麽會幫我。”
“伱明白就行。”程三五說:“換做是以前,你這身功力我随便一擡手就收走了。可惜現在沒辦法,隻能逼着你全力以赴,我才方便收回饕餮邪力。至于你這身玄功修爲……沒了就沒了吧,以你資質,從頭再修也不算太難。”
“你……不殺我?”孫靈音感到意外。
“你的死活與我毫無幹系。”程三五輕歎一聲:“至于程家父女的仇,在十幾年前的那天夜裏便已報了。”
孫靈音氣息短淺:“你就不擔心我将來修煉有成,再來找你報仇麽?”
程三五爽朗一笑:“好啊,如果你能找到我的話,到時候再給你一個機會。”
孫靈音心中微微一動,程三五這番言行不似作僞,而且看他功力遠不如前,興許遭遇劇變,已無長久未來。
“豬膏飯好吃嗎?”程三五忽然問道。
“不好吃。”孫靈音并未掩飾:“又鹹又膩,燒嗓子。”
“真挑剔。”程三五支起身子:“嫌棄我做得不好,那你倒是做點好吃的。”
孫靈音還想說話,忽然南方傳來一聲巨響,地面也有細微震動。
“哦?倒是弄出不小動靜。”程三五站起身來,拍了拍塵土,胸膛劍傷已然痊愈。
孫靈音艱難起身,看着程三五向南而去,一言不發。天上雲翳飄散,幾縷光芒照落地面。
……
長青看着遠處爆炸,其中一段城牆轟然垮塌,揚起巨大煙塵,震撼洛陽内外兩軍。
“沖鋒!”
齊景陽高舉鐵槍,胯下戰馬揚踢嘶鳴,伴随号角聲響,他一馬當先,率領數百精騎,朝着城牆豁口沖殺而去。
由于城牆突然垮塌,導緻守城叛軍驚慌失措,根本來不及放箭攔阻,抵禦騎兵沖鋒的陣型也尚未擺開,結果就是齊景陽好似滾碾一般,所過之處血肉橫飛。手中百煉神槍舞動如旋風,罡氣怒卷而過,當者披靡。
如今占據洛陽的叛軍當中,還有一批高手,他們都是死忠于康軋荦的将士與義子,清楚自己與朝廷勢不兩立,投降求生斷無可能,因此即便城牆被攻破,依舊頑抗到底。
其中有一名手持鐵棒的胡人,縱身飛躍朝齊景陽撲來。兩件兵刃碰撞刹那,巨力擴散瞬間使得周圍地面下陷。齊景陽胯下坐騎受不住此等沖擊,四蹄斷折,嘶鳴倒地。
齊景陽受擊飛退,但落地站定瞬間,渾厚罡氣在腳下爆開,揚塵翻土,再度沖出,手中鐵槍與空氣摩擦,刮出一層火光,可見速度之快。
那胡人也非易于之輩,咆哮一聲,體型陡然膨脹,撐破衣甲,豐隆體魄泛起金鐵色澤,仗着非人體魄,硬吃一槍。
齊景陽見槍尖不過沒入寸餘,無法傷及根本,當即變招,接連刺向對方各處要害,一時間槍影如林,仿佛千軍萬馬挺槍攢刺!
那胡人一口氣挨了上百擊,身上迸出點點火花,雖然沒有遭受重創,卻也被弄得手忙腳亂、左支右绌,當即暴喝一聲,鐵棒橫掃,勢如山崩,要将眼前敵人轟碎。
眼看鐵棒挾千鈞之力壓來,齊景陽本該閃避,但他感覺突破關頭就在眼前,不容一絲一毫地退卻猶疑,當即奮動元功,手中鐵槍燃起烈烈火光,好似一杆旌旗,刺向胡人咽喉。
撲面而來的烈烈火光,讓胡人生出一絲懼意,他本能感應到自己的橫練金身抵擋不住這一擊,原本玉石俱焚的對拼,就因此一念之差,立刻變成攻敵所必救。
胡人瞬間抽身避讓、掄棒回防,孰料勝負之勢已然判明,齊景陽一槍遞出,境入先天,槍尖火光化作一道熾芒,直接洞穿胡人金身,将他頂出數十丈外,一路上穿牆破壁,硬生生鑿穿一整座裏坊!
一步邁入先天境界,齊景陽仰天長嘯,聲震數裏,洛陽城内外皆聞。夏軍将士見此情形,自然是士氣大振。
“衆将士,進攻!”齊景陽縱身跳上高處,手中長槍晃動,火光熾芒如旌旗飛揚,夏軍精騎所向披靡,叛軍節節後退。
“看來齊卿還是把握住這份難得機緣。”
洛陽城外,長青站在高台上遙望戰況,看到齊景陽單槍破敵,不住點頭。
反攻戰略拟定之後,進展出乎預料地順利,河朔兩鎮經由井陉東出太行,一舉将叛軍在河北的地盤攔腰截斷,部分州縣見朝廷大軍來到,紛紛舉旗響應,甚至斬殺投靠叛軍的官長,大開城門以迎王師,許多地方幾乎是傳檄而定。
河朔兩鎮漸漸将叛軍擠壓在幽州數地的同時,長青也下令對洛陽城發動進攻。
與先前設想的強攻不同,由于近來獲得意外助力,使得攻城難度降低不少。
“清虛道長,沒想到你的火藥威力竟然如此驚人。”長青走下觀戰高台,對一名畏縮道人說話:“若是早先肯投靠朝廷,潼關一役興許能避免我軍将士大量傷亡。”
這話一出,清虛子吓得伏地跪倒。潼關一役,叛軍慘敗,許多随軍工匠仆役來不及逃跑,隻能原地投降,清虛子也是其中之一。
而被朝廷兵馬俘獲後,清虛子被指認是叛軍中制造火藥的頭目,按說此等附逆之徒,應當枭首以警世人。但長青見識過火藥之威,親自過問一番,讓清虛子拿出配方,并協助朝廷制作火藥,以此寬免罪愆。
這回進攻洛陽城,并非是将火藥填充在鐵殼石彈中進行轟擊,而是通過國色苑群芳,打探到洛陽城牆薄弱之處,然後暗中挖鑿地道,将火藥埋在城牆下方引爆,使得夯土壘築的牆體因爲自身分量垮塌,從而創造出一個巨大豁口,不必浪費将士性命去蟻附攀城。
爲了确保能夠一舉攻占洛陽城,齊景陽甚至親自充當先鋒,本就在潼關折損大量精銳的叛軍,随着城牆垮塌,軍心士氣難以爲繼,已經有部分人開始帶着财物從其他方向逃離。
“罷了,也是朝廷過去選拔任用制度不足,你不必憂懼,用心辦事便好。”長青揮手讓清虛子退下,心中已經開始計較日後如何改革科舉和官吏铨選。
經過一番叛亂,大量舊時勳貴、世家高門遭到波及,過去許多深受阻礙而無法推行的新政,現在便有機會實施。
洛陽城内的戰鬥一直持續到夜間,叛軍主力退入紫微宮,倚靠宮牆死守。但是有齊景陽和任風行這樣的先天高人出手,摧枯拉朽般撕開叛軍防守,朝廷大軍魚貫而入,對剩餘敵人毫不留情。
待得次日清晨,洛陽城内已經大體平定,隻剩下各處裏坊搜查殘兵敗将,以及派出輕騎追擊外逃叛軍。
由于叛軍過去所作所爲,可謂是民心喪盡,因此幾乎沒有百姓會選擇窩藏他們,使得清剿十分順利。
長青爲安定民心,再三要求衆将士入城之後不得搶掠百姓,奸淫殺人者必須處斬,主管将校也要受罰。并在各處裏坊張貼事先準備好的布告,同時将叛軍搜刮的糧食布帛分發給久受饑寒之苦的百姓。
一連串安排,使得洛陽百姓無不稱頌大夏天子,甚至市井傳出,當今陛下乃是仙人轉世下凡,要來救度受苦百姓。
當長青獲悉此事時,隻是搖頭一笑,現下洛陽光複,他諸事忙碌,已經無暇關心這些瑣事了。
天氣轉涼,時近冬至。這半年來長青一直停留在洛陽,中原叛軍已被消滅,但幽州本鎮仍在堅守,甚至引來契丹、奚人、渤海聯軍一同入寇,使得戰局僵持半年之久。
但是由于中原安定,河北大部光複,漕運暢通無阻,來自江淮的糧草财帛能夠源源不斷轉運北上,支持大軍在前線征戰,因此盡管叛軍仍盤踞着幾座城池,但勝負格局已然分明。
打完了最艱難的幾場仗,也不需要長青禦駕親征,他如今要做的,便是趁此機會完善新政,并對朝堂内外加以整頓、安排人事。
确切來說,這些事從太極宮被黑幕結界籠罩開始,陸衍便着手謀劃,隻是因爲幽州節鎮叛亂,不得已暫時擱置。
陸衍雖然已經辭世,但他遺澤豐厚。大夏經曆這場幾乎波及半壁江山的叛亂,都畿道一帶人口減損極爲嚴重,可依舊能夠迅速恢複,不得不說與陸衍過去推行新政關系密切。
而長青以前也親身參與其中,如今對于許多事情,處理起來也算是得心應手。他這才發現,自己過去所學所遇所曆,無不是爲了今日登上帝位、有所作爲而準備。
雖然陸衍從來沒有對自己明言,可長青已經明白,他或許一直都期盼着自己能夠登上帝位。就是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是否能讓他滿意?
“陛下,芙女史回來了。”長青正在批閱奏疏,一名宦官前來禀告。
“哦?快讓她來。”登基日久,就算長青自己無所謂,但宮闱内外終究要講典章制度,哪怕他一直準許阿芙随意出入,但一應通禀還是不可或缺。
而經曆這麽多變故,内侍省遭受重創,加上長青自己并不喜歡陰行詭谲,因此下诏進行整頓。内侍省回歸原本宮廷内務之責,不準幹涉外廷政事。
至于拱辰衛,因爲人員死傷而凋零,自然形存實亡。
任風行因功被拜爲左千牛衛大将軍,受封國公。而阿芙因爲是女子,長青還在想如何加封,結果被對方拒絕,隻好暫時頂着一個女史頭銜,便于她出入宮禁。
“我把柳娘他們一家帶來洛陽了,眼下正在後宮。”阿芙笑道:“有幾個家夥消息靈通,直接在城門口準備儀仗,差點就要吹吹打打地進城了。”
長青滿臉無奈,按筆起身:“我打算冊封柳娘爲皇後,你怎麽看?”
結果阿芙隻是聳了聳肩:“那是你的事,問我做什麽?”
長青聞言苦笑,正打算前往後宮看望柳娘,天上忽然傳來一陣隆隆雷聲,桌面杯中水生漣漪。
二人同時感應到一股強烈無匹的氣機激蕩,雖然相距遙遠,但依舊震撼。若是在近處,其威能恐怕比起長青引動雷劫誅伐康軋荦還要大!
“北邊!”長青對氣機感應十分敏銳,滿臉驚異:“天、天要裂開了。”
阿芙聞言變色,立刻說:“我先去探明情況!”
毋庸多言,二人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數都有默契,長青在洛陽準備召集人手,阿芙則是身形一閃,趕往北方。
剛出洛陽,翻過邙山,尚未渡過黃河,遠遠就能望見河對岸一道豪光直沖而上,直達雲霄極高空處,伴随着開天辟地般的造化之功,似乎要将天幕撕開。
阿芙飛身趕往黃河以北,來到河陽縣域,自半空中望去,就見平曠原野上,有一條近似龍形的溝壑,正是放光之處。好在附近鄉野百姓稀疏,并未受到波及。
匆匆按落身形,來到那溝壑的“龍頭”處,阿芙看見三道身影,赤陽與安屈提分立左右,一名身形魁偉雄闊的男子背對自己,渾然氣勢通達陰陽,好似頂天立地的神樞砥柱,無可估量。
“程三五?”阿芙早已料到會有今日,但還是不免生出一絲憂傷。
就見程三五徐徐轉過身來,臉上隻有冷漠超然,雙眼之中完全沒有過往痕迹,就像照臨大地的日月那般,無親無私。
“你要做什麽?”阿芙感覺自己在明知故問。
程三五看了她一眼,然後擡眼南望,一張口,便是千萬人之聲共同回蕩:“人間污穢,當重啓洪荒、再造乾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