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三五心中怒極,他與聞夫子的決戰,容不得任何人攪擾,玄黓君的出手,讓他生出前所未有的狂怒,登時氣貫天地,衡山上空烏雲急聚,雷霆震動。
回頭看向聞夫子,這位東海聖人此刻渾身顫抖,滿臉虛汗,好似經受酷刑折磨一般,頭臉以下的經絡大片泛黑,顯然是身中劇毒所緻。
程三五擡手連點聞夫子身上幾處要穴,六合真氣度入其中,試圖制住毒素蔓延,結果好似用松軟沙土遏阻洪水,毫無作用。
輕輕觸碰那穿胸利刃,即便未曾割破皮膚,也能感覺到一股動搖根基、污穢靈明的邪障之力,極爲惡毒。
“沒用的……”聞夫子氣若遊絲,已入彌留之際,仍然掙紮着露出一絲笑容:“隻是可惜,你我之間……居然是這種結果。”
程三五難以接受,咬牙切齒,氣得肩頭不住起伏,朝着聞夫子沉聲質問道:“你笑什麽?”
“算計得逞,當然要笑……”
眼看着聞夫子氣息漸漸微弱,程三五不再猶豫,直接拔出那柄邪障利刃,然後擡手按着那穿胸巨創,沉聲喝道:“你想死?我偏不讓伱如願!我偏偏不讓你舍身就義!”
言罷,程三五鼓動潛能,運起吞世之力,将那股邪障強行抽離聞夫子之身。
連帶着一并吞走的,還有五道太一令,眼看着鳥蟲古篆從聞夫子身上脫出,接二連三印入程三五眉間,使得他周身氣息不斷陡升暴漲,天上烏雲翻騰,徹底遮蔽天光,一股難以言喻的撼世之威不斷積聚。
“雷劫?”
白雲子安坐祝融峰頂,仰望蒼穹,目光好似洞穿了厚重雲翳,感應到龐然陰陽造化之機,正在其中默默運轉,似乎要将天地不容的異數徹底消滅。
而此刻觀戰各方也相繼有了動作,紛紛朝程三五此處趕來。
最着急的自然要數阏逢君,他心中驚喜交加。爲了對付聞夫子,他層層布局,最終一手殺着便是玄黓君。
拱辰衛十太歲中,最擅長刺殺的并非是上章君阿芙,反倒是幾乎不在人前顯露過的玄黓君。
這位刺客不是尋常人,他尚在胎中時,母親便遭詛咒所害,因此天生帶有頑疾,筋骨脆弱、見不得光。後來艱難長大,逐漸擁有遁入陰影的奇能,被阏逢君發現後加以大力栽培,成爲一名神出鬼沒的刺客。
而玄黓君手中利刃,也正是阏逢君從天竺番僧處獲得的“堕天折聖”。
此物并非是尋常毒物,最初是一塊奇異礦石。因爲釋尊涅槃成道,引起大地震動異象,高山崩裂,使得此異礦現世,一度被天竺的修行衆認爲是釋尊成道之證,被供奉偌久,稱其爲涅槃石,甚至因其爆發過多次沖突。
然而與這枚涅槃石相處日久,部分修者發現,入定之後常有魔境滋擾、六根震動。或聞神佛耳語,或見天女散花,各種幻象此起彼伏,三毒五蘊齊齊發作,敗壞修行,生出諸般貪着、嗔忿、愚癡、我慢、執疑之心,使得僧團修衆分崩離析。
後來部分修者發現,涅槃石并非佛寶,反倒可能是敗壞正法的魔根惡業,因此得名“堕天折聖”,并試圖将其破壞。
奈何此石被破壞後,仍然不斷散發邪障,侵染附近修者的靈明神識,爲禍越深。天竺僧團不得已,隻能将其分别封印,或投入大海、或埋入深淵。
但天竺不似中原,鮮有混一文軌的雄主,僧團教門更是數以千計,彼此争辯無休,相互殺伐更是常有。而爲求勝利,便有人盯上“堕天折聖”,用來敗壞敵方的修行高人,始終無法根除。
天竺番僧攜此物來到中原,本意是以此彰顯佛法精深、能調伏魔物,但阏逢君看中“堕天折聖”能夠侵伐戕害先天高人的功體根基,于是和馮公公一起,向天竺番僧恩威并施,将其收爲己用,并以秘法打造成兵器,交給玄黓君。
按照阏逢君原本設想,由烏登阙封鎮程三五,他與隐龍司三老牽制聞夫子,利用太祖親迹碑銘,使得聞夫子無從發動龍氣,然後在多方圍攻下,讓玄黓君伺機行刺。
結果程三五再次現身攪局,還有上清宗師白雲子的到來,讓阏逢君不得不改變策略。
好在程三五與聞夫子戰得不死不休,反倒讓玄黓君有機會出手,而且一擊得中。
眼下唯一的意外,仍然是程三五。阏逢君眼看着他将太一令強行收走,心中焦急,飛身而至,正欲開口,就見程三五扭頭望來,眼露兇光。
“是你安排的刺客?”程三五厲聲質問道。
“昭陽君,拂世鋒陰謀作亂,你——”
話還沒說完,無形神鋒便已襲來,阏逢君周身玄風護體,察覺殺機臨身,他反應極快,匆匆一閃,肩頭迸出鮮血,險些被斬斷一臂。
悶哼一聲,阏逢君禦風疾馳而去。所幸程三五此刻專注于化納太一令入體,無形神鋒威力大減,也沒有餘力追擊,這才讓阏逢君幸免于難。
“蠢輩!真當我是三歲小孩不成?”程三五張口喝問,天上雷霆相随,山林皆驚。
阏逢君臉色難看,隐龍司三老掙脫石龍巨印鎮壓,剛一趕到正要出手,半空中惡風呼嘯,幾塊巨石大樹從遠處胡亂砸來,一抹紅影現身攔截,正是赤陽。
“滾開!”
赤陽擡腳一跺,巨力掀起大片塵浪,逼退隐龍司三老。
與此同時,不止申姬飄然而至,附近山林也有幾股高深且陌生的氣息逼近,顯然都是隐于世外的高人。他們或許是察覺到程三五先前誅除妖祟鬧出的大動靜,至于是因何目的前來,那可就不好說了。
“不太妙。”隐龍司三老對阏逢君說道:“消息可能洩露了,引來許多高手窺視。”
阏逢君手按肩頭傷創,盡力止血,臉上因爲心境動搖而難掩怒意。
“定是拂世鋒内有人故意放出消息,壞了我的布局。”阏逢君立馬就猜到是孔一方,他掃視周圍,試圖找到對方蹤迹。
“現在怎麽辦?”三老詢問。
阏逢君看着程三五連帶将邪障劇毒一并吞噬入體,從手指到肩頭,肉眼可見大片發黑經絡,然後再擡頭望向天上劫雲,低聲道:“稍等片刻,眼下變數難測,如果程三五堅持不住,我們便将他擄走。”
五令加身,程三五如擔山嶽,本就不易,此刻還要強行吸納堕天邪障,身中氣機徹底亂作一團,因爲先前刀劍交鋒留下的傷口,此刻竟然噴出水火風雷之氣,大騁神威,将方圓林木摧折夷平,迫使其餘衆人不得不退避三舍。
倒在地上的聞夫子算是唯一一個未受波及之人,他能感覺到身中重新煥發微弱生機,就連穿胸巨創也被一并愈合。
眼看着堕天邪障徹底抽離,聞夫子除了身心極度虛弱疲乏,再不受邪障戕伐元功根基之苦,五官神識也重歸安定。
反倒是程三五,半邊身體泛黑,四肢百骸好似遭受刀鋸來回切割的折磨,不住顫抖,但就是連一句痛呼哀嚎也不曾發出。
“不過……如此、不過如此!”
程三五緩緩站直身子,強行收斂氣機噴薄,雙手十指緊握,筋骨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挲響聲。光是看着他這副模樣,衆人便感同身受般隐隐作痛。
“我還真是要多謝你……”
程三五擡手捂着半張臉,可另外半張也是經絡浮凸跳動、五官扭曲猙獰的模樣:
“若非在太一龍池被你們折磨幾十年,我還真不好強忍下來。”
聞夫子此刻十分虛弱,莫說動武,連坐都坐不起來,隻能勉強開口問道:“你要做什麽?”
程三五俯視對方,目光深邃得難以看透,緩緩說道:“九龍封禁之局延續偌久,也該變一變了。”
聞夫子眉頭微皺,程三五則是張開雙臂,仰望劫雲,放聲大笑,狂态畢現:“待我集齊太一令,便可重定山川氣序,屆時打破九龍封禁,讓這方天地再返洪荒,便是我君臨衆生之刻!”
好似要回應地上狂徒,天上劫雲轟隆一聲,雷霆殛頂,正中程三五。
雷劫天威一擊未完,接連幾道天雷轟落,每一下都足以形神俱滅。僅是聞聽雷聲,周圍或明或暗不論何人,皆心驚膽跳,眼看着程三五身受天雷,萬竅放光,似乎每一寸血肉都要被徹底殛爲飛灰。
但程三五并未形神俱滅,他就是直挺挺站在原處,經受着雷劫轟落,即便天地不容,也休想讓他屈膝降服!
接連九道天雷過後,程三五一絲不挂,身上青煙直冒,但原本蔓延半邊身體的黑絡消失不見。
“呼——”
長長吐出一口氣,方圓天地寂靜無聲,連一絲風也無,附近所有人屏息凝神,誰也不敢發言出聲。
就見程三五微微晃動腦袋,身上各處傷勢即刻恢複,然後撚指一彈,凝氣成物,自然披衫在身,全然看不出經曆惡戰與雷劫。
再次低頭望向聞夫子,程三五流露出一絲不屑:“你已成廢人了,殺你,毫無意義。”
方才天雷殛頂,聞夫子并未受到絲毫波及,他看着程三五久久不語,神色意味難測。
“還剩四道太一令,你是打算主動奉上,還是我——”
“小心!”
程三五話未說完,遠處赤陽高呼警示,大片碧青鬼火如蝴蝶紛飛,瞬間吞沒程三五身形。
申姬突然出現在聞夫子一側,擡手将他挽起,還未動作,就聽得鬼火之中傳出程三五的聲音:
“當年饕餮不殺你,是因爲貪欲作祟,我可沒有那等蠢笨如豬的禽獸心性。”
無形神鋒掠過,申姬手中青燈熄滅,如瀑長發飛散,身受劇震而退,似遭重創,但不見半點鮮血濺出。
可即便如此,申姬還是拖着聞夫子急急飛退,不顧鬼仙之身被無形神鋒所傷。
鬼火散滅,程三五正欲動手,聞夫子當機立斷,用盡全身力氣喝道:“姜偃,金人!”
喝聲并不響亮,可見聞夫子虛弱到何種程度,但一股浩大氣機從聞夫子腳下擴散開來,仿佛有泥流洪潮即将來到,讓程三五動作一頓。
申姬抓準這一瞬之間,卷起陰風帶着聞夫子遠遁不見,随即一尊十餘丈高的巍霆金人,憑借縮地之法直接出現于此。
“金人?”
程三五眉頭微皺,赤陽匆匆趕到他身旁,問道:“聞邦正逃了,還要追麽?”
“不必。”
話剛說完,那通體玄黑的巍霆金人手持巨斧,直接朝程三五劈來。
足可分山斷流的一擊,在如今的程三五看來實在尋常,他擡手一撥,巨斧被輕易蕩開,在地面上犁出大片泥浪。
“當真是不思長進。”程三五譏諷道:“祖龍收兵鑄金人,那是爲了對付饕餮。我遠非千年之前可比,你們仍舊墨守成規,憑什麽勝過我?”
孰料這尊巍霆金人傳出姜偃的聲音:“誰說我不思長進?讓你看看我的能耐!”
就見金人覆面甲片向兩側打開,内中立刻有熾烈光芒筆直射出。以不滅燧陽發出的光芒,足以焚滅一切事物。
然而當燧陽之光噴射數息過後,仍然可見程三五立于原處,毫發未損,掌中虛托着一團光毫,竟是将燧陽之光反攝收化。
“有趣。”程三五手指微動,把玩一二:“自大地深處采集的不滅之火,與太陽有異曲同工之妙。”
姜偃雖然遠在仙源洞天,遙遙操控着巍霆金人,但聽到程三五言語,震驚之餘又無比好奇。
“你叫姜偃,是吧?”程三五擡眼望向金人,露出一絲笑容:“放心,我很快就會來找你的。”
說完這話,程三五扣指一彈,燧陽光毫射回金人頭中,同樣的力量相互碰撞,立刻引得不滅燧陽失衡錯亂,瞬間發生巨大爆炸,巍霆金人頓時化作漫天火花碎屑。
爆炸過後,地陷數丈,山間煙塵滾滾,赤陽有些嫌棄地揮揮手,扭頭望向左右,對程三五言道:“其他人都逃光了,估計是被你吓跑的。”
“無所謂,讓他們逃便是了。”程三五擡手一指,天上劫雲被無形神鋒一斬而分,陽光重新照耀大地:“從今往後,再也無人能阻我前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