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娘子和解語娘把醉醺醺的程三五攙扶到内室,将他放到床上,便呼呼大睡起來。
“這就睡着了?”解語娘埋怨道:“酒量真差,還想多問他幾句話呢。”
一旁丹娘子看着程三五,目光癡怔,解語娘推了好幾下才讓她回過神來。
“怎麽了?”丹娘子一臉茫然地問道。
解語娘叉着腰,不由得發笑:“你真的以爲他是太祖皇帝?”
“難道不是?”丹娘子望向程三五:“我與他早就約定過了,每年牡丹盛放時節,他巡幸東都之時,在浣花池邊見面,避開那些煩人的文武百官。”
“你——”解語娘握住丹娘子肩膀,一把将她掰過來:“他不是太祖皇帝,你不要犯傻!”
丹娘子低頭看着捧起的雙手,呢喃道:“他就是昭真,是老天爺不忍心,将他送還人間,便是爲了今日重逢。”
“不,不是!”解語娘迫切非常:“這人充其量是頂着太祖皇帝的皮囊而已!說不定還是什麽改換骨相的易容秘法,就是爲了欺騙你我!”
“他……喜歡親我的脖子,跟昭真一樣。”丹娘子輕撫修長頸項,臉上笑意盡顯兒女作态。
解語娘見她一臉癡迷,完全沉浸在過往美好回憶,心中大喊不妙,這位國色花王居然在此時陷入情劫之中。
“你、你先去準備百花浴。”解語娘心思機敏,立刻做出應對:“我記得當年陛下每次來到國色苑,都必定要洗百花浴,你不如先去準備,才能讓他念你的好。”
一貫端莊大氣的丹娘子恍然大悟般,像是情窦初開的小姑娘,提着裙擺一路小跑,匆匆離開内室,嘴裏還哼着歌謠。
将丹娘子引開後,解語娘松了一口氣,随後望向程三五,眼神中帶着幾分狠辣意味,擡手掐訣,掌上飛花纏聚成鞭,直接抽在程三五身上。
“給我醒來!”
啪的一聲脆響,程三五受痛驚醒,身子猛地蜷縮,有如蝦弓,不由得叫出聲來:
“哇呀!疼疼疼!好疼!”
程三五在床上一邊大呼小叫一邊打滾,解語娘叱喝一聲,飛花鞭索猶如蟒蛇般纏住程三五,另一手翻掌間,化現一根三尺木刺,直接抵住對方咽喉。
“再叫嚷,就把你大卸八塊,扔到花海肥田!”解語娘潑辣非常,一腳踏上床面,扯動飛花鞭索将程三五拉到近前,惡狠狠盯着他,逼問道:“說!你到底是什麽身份?是誰派你來的?”
程三五仍然覺得身上挨鞭處火辣辣的疼,而且是鑽心刺骨的劇痛,簡直堪比當年在太一龍池承受的折磨,讓人難以專注。
“大姐,我之前不都說了嗎?内侍省昭陽君,這身份還能有假?”程三五埋怨道:“誰發了瘋敢假冒内侍省,不要命啦?”
“我問的不是這個!”解語娘将木刺微微紮入,擠出一滴血珠。
“不是這個?還能是哪個?”程三五一臉發懵。
“還裝傻?”解語娘豎眉瞪眼:“我扶你來此,一路上捏着脈門,發現你根本沒喝醉!方才我們談話你聽得一清二楚!”
程三五翻了個白眼:“你們說的不是太祖皇帝麽?跟我有什麽關系?”
“你這張臉分明就是太祖皇帝李昭真的!”解語娘叱罵道:“内侍省給你削骨易容,派你來蠱惑丹娘子,就是爲了将國色苑收入麾下,真以爲老娘不明白?”
“啊?”程三五嘴巴微張,随後解釋說:“我這張臉就是天生的,不是易容。我來國色苑哪裏料到會遇見你們?再說了,我來國色苑另有任務。”
“什麽任務?說!”
程三五瞧了解語娘一眼,沒好氣地解釋道:“我就是負責放出風聲,好引錦屏派的人現身。”
“老娘沒瞎,看得出來。”解語娘喝問道:“可你們爲何偏要這麽做?”
“還能爲什麽?策劃行刺有錦屏派一份,這罪名夠不夠?”程三五活動一下身子,嘀咕道:“真是倒了血黴,本以爲能順道快活快活,結果撞進妖精老巢了。”
解語娘一時沉默不語,她之所以認定程三五并非太祖皇帝,原因之一便是此人言行實在粗鄙難堪。
當年太祖皇帝率領禁衛直入荒廢的洛陽西苑,見到她們一衆花精,并未将其視爲妖邪,反倒是頗具胸襟雅量與之結交。
花精大多柔弱,不似其他妖物那般強悍善鬥,如果太祖皇帝真要對付她們,一句話就能招來無數能人異士,把洛陽西苑化爲焦土。
但太祖皇帝并沒有這麽做,而是準許花精留在西苑,重修此間宮室樓台,作爲巡幸東都時的駐跸之地,變相給她們提供庇護。
花精有了一處平安的栖身之所,對太祖皇帝自然萬分敬仰,尤其是與之十分親密的丹娘子,一度希望成爲太祖皇帝後宮嫔妃。
但太祖皇帝并未應允,留下“百花群芳,綻放山野枝頭,當爲世人賞歎,人主不宜獨享”之言。
後來,太祖皇帝駕崩的消息傳至國色苑,此間一時百花凋零、群芳失色。
而盡管往後曆經數朝天子,對國色苑也多加修造,但是與花精們并無深刻緣法,她們也等同失卻庇護,面對世事變遷,也不得不做出因應。
雖然十二花神院以聲色事人,但其中大多隻是尋常女子,她們有不少以姿容或樂舞技藝被選入國色苑,倘若得不到君王寵幸,往往隻能孤身終老于此。
丹娘子見狀,便從中挑選部分資賦尚可者加以調教,久而久之,這國色苑内算是自成一派,隻是外人未必察覺。
雖然十二花神院并無掌門之說,但丹娘子受花精們公認爲群芳領袖、百花之王,解語娘身爲莳花使,也是地位尊崇,自然不希望有外人攪局破壞。
“就因爲你這張臉,讓丹娘子道心不穩。”解語娘咬牙切齒道:“實在不行便将你殺了,一了百了,讓丹娘子斷了念想!”
“喂喂喂,就因爲長得像太祖皇帝,便要挨刀?”程三五訴苦道:“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是别人引來試探你們的?”
“什麽意思?”解語娘微微變色。
程三五回答說:“我猜啊,等我離開之後,内侍省阏逢君就會過來一問究竟。如果你們認定我跟太祖皇帝有什麽切實牽連,不僅我要遭殃,你們估計也讨不了好。”
“阏逢君?我知曉此人。”解語娘冷哼一聲:“那我現在就殺了你,也算是免除彼此後患。”
這回輪到程三五笑了,表情輕蔑地問道:“大姐,你真以爲能夠殺我?”
解語娘正要動手,程三五怒催神力、炎勁勃發,兩條鐵鑄般的臂膀向外一撐,直接掙脫飛花鞭索,震碎喉頭木刺,蒲扇般的大掌扣住解語娘咽喉,一把将她摁倒在床上,翻身壓住。
這一串動作迅猛暴烈,解語娘根本來不及拆招應對。被壓倒之後還想掙紮,卻見程三五臉面靠近,口中噴着熱息,仿佛身中流淌的不是鮮血,而是滾燙的鐵水。
“我這内侍省昭陽君的身份,可不是吃幹飯的。”程三五坐在解語娘身上,另一手按在她身上,肆意把玩。
“你……果然不是太祖皇帝!”解語娘看似潑辣豪放,但面對程三五如此作态,登時臉色绯紅、掙紮不停,雙手又推又打。然而這等嬌柔身軀對上程三五的強悍體魄,當真是粉拳玉掌,不堪大用。
解語娘心中急惱,程三五言行舉止跟李昭真彬彬有禮全然不同,她真不明白丹娘子爲何會被這副皮囊所蠱惑!
“我都說了我不是。”程三五笑容不屑,随後松手起身,沒有繼續侵犯對方。
解語娘見他走開,一下子又陷入疑惑,坐起身子整理領衽,就見程三五靠牆而立,言道:“丹娘子那個模樣,是遇上修行上的關隘劫數了吧?”
“這與你無關!”解語娘冷冷一句。
“啧,非要犟嘴嗎?”程三五說:“我可以幫丹娘子度過難關,但你們要幫我一件事。”
聞聽此言,解語娘不禁變色,但她仍舊抱持警惕:“何事?”
“我說了,等我離開後,阏逢君必定會前來過問。”程三五神色平淡:“你們就說我并非是大夏太祖,不論言行還是氣息,都與大夏太祖截然不同。”
解語娘心中疑窦漸深,由此來看,程三五應該是知曉阏逢君懷疑他。可如果此人果真與太祖皇帝無關,何必非要如此自證?
“你跟太祖皇帝到底是什麽關系?”解語娘質問道。
程三五沉思片刻,表情有些微妙:“一棵樹開花結果,果實裏的種子落到地上,重新長出的大樹,還是原來那一棵嗎?”
這話看似平淡無奇,可仔細琢磨起來又好似暗藏玄機,解語娘看着程三五的側臉,一時無言以對。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無非是害怕外人侵犯國色苑。”程三五歎了一口氣:“本來我也沒想過會見到你們,丹娘子的情況不在我預料之中。但既然事情由我而起,那便由我來了結。”
“你真能助丹娘子度過此劫?”解語娘發現自己看不透眼前男子了。
“你如果不信,我大可一走了之,反正你們攔不住我。”程三五直言道。
解語娘不由得氣惱,胸膛上下起伏,常人看到怕是移不開目光。
内室陷入漫長的寂靜,誰也沒有繼續開口,片刻後丹娘子再度來到,就見程三五一臉如常地站在牆邊,反倒是解語娘坐在床上,衣衫略顯不整。
“你們這是……”丹娘子面露不解。
程三五歎了一口氣,心中暗罵幾句,随後來到丹娘子面前,伸手輕輕托起她的下巴,低頭與之對視。
丹娘子并非凡人,如果不願男子靠近,随時能夠躲開,但她在程三五面前就像是毫無反抗之力的小女子,光是被托起下巴,身子便一陣陣發軟,輕輕靠在程三五身上,眼中波光盈盈,盡是愛戀癡迷。
解語娘看到這副情形,便知丹娘子眼下深陷情劫、不可自拔,隻怕是殺了程三五也無可救藥,隻好闆起俏臉,沉聲道:“不是要洗百花浴嗎?我陪你們去。”
程三五扭頭打量她那豐豔身段,輕笑道:“你們兩個一起來,就不知道丹娘子是否願意?”
“我……可以的。”丹娘子滿臉羞色,将臉面埋在程三五胸前:“國色苑的大家都盼着陛下回來。”
聽到這話,程三五莫名生出幾分不快,他很清楚,丹娘子完全将自己當成了太祖皇帝,仿佛他的存在,就是爲了滿足某些人對過往的念想。
“好了,你們兩個還要抱多久?”解語娘起身道:“再不走,浴湯都要變涼了。”
言罷,程三五隻得跟着解語娘出門,丹娘子則是小鳥依人般抱着他的手臂,滿是眷戀之意。
三人來到一處熱霧蒸騰的庭院,地面上鋪着雕花石磚,繞過竹幕屏風,可見一個方圓一丈有餘的大湯池,上面漂浮無數花朵,馥郁芬芳彌漫開來,沁人心脾。
湯池旁還有湖石假山,上方有活水流下,想來是從别處引水而至。
程三五正要脫衣,丹娘子卻十分主動地上前,爲他寬衣解帶,看着眼前無比恭順地絕色女子,程三五心中思緒複雜,仿佛自己高高在上,卻又像是飄忽不定的魂靈,無處安身。
一旁解語娘抱胸而立,顯然頗爲不忿,她倒要好好看看,程三五打算如何爲丹娘子度過此番劫數。
然而當程三五身上衣物褪下之後,丹娘子和解語娘都愣住了。
毫無疑問,程三五體魄雄健奇偉,女子見了生出欲念,但是看着無一絲瑕疵瘢痕的光潔雄軀,二姝皆是大感陌生。
“怎麽?不像李昭真?”程三五忽然發問。
丹娘子擡手輕撫程三五那寬闊肩背,喃喃道:“我記得這裏有一條歪歪扭扭的傷疤,爲何不見了?”
程三五并未立刻回答,直接邁步跨入湯池,頭也不回地說道:“想要得到答案,那就要看你們服侍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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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