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辜四維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半夜,而辜四維的身上也多了一條毯子。
辜四維輕輕的揭開了毯子,從躺椅上站了起來,先是伸了一個懶腰,然後來到玻璃窗前面,透過窗戶望着外面。
雖是深夜,不過外面并不是太暗,天空中一彎月牙兒的亮光,把外面照的朦朦胧胧的。
就在辜四維想扭頭回房間的時候,看到一條影子搖搖擺擺的從自己的視線中挪過,僅是一眼辜四維便認出了,影子是周廣先。
原本老頭面冷,但是身形很挺撥,可是此刻,辜四維隻覺得自己看到的是一抹殘燭,将滅未滅的時刻,似乎是一陣風都可以把身上的那一點生命氣給吹走了。
辜四維有點擔心,小心的出了門,跟了上去。
周廣先并沒有感覺到後面跟着人,就現在周廣先的心情,怕是别說跟個人了,就算是跟着一列火車,周廣先也不知道。
隔着差不多二三十米的樣子,辜四維就這麽吊着,前面的周廣先一步一步,像是拼了命似的挪動着四肢似的沿的他已經不知道走了多少次的上坡道一直往山頭上走。
這邊是沒有下山道的,辜四維走自然是沒有問題,陶一盛也估計沒什麽問題,但是一般人想從這裏上下山的話,那估計就剩下四個字:粉身碎骨。
周廣先一直往前走,哪怕是前面沒有道了,依舊是往前走,辜四維便知道,這老家夥此刻怕是已經不拿自己的命當命了。
“周老頭!”
辜四維一路跟着,直到周廣先快站到了崖邊上,辜四維終于忍不住出聲叫住了他。
周廣先聽到辜四維的聲音,扭頭望着辜四維。
“辜四維?”
聽到周廣先話說的語氣,辜四維這才知道,周廣先喝酒了,于是問道:“你喝了多少酒?”
“喝了差不多一斤,不過我并沒有喝多”周廣先擺了一下手。
說完,老頭慢慢的蹲了下來,伸手扶住了旁邊一塊岩石坐了下來,便一言不發的望着頭頂的那一抹彎月。
辜四維走了過去,在周廣先的身邊坐了下來,随手一探,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個大蘋果,遞到了周廣先的面前。
“蘋果要不要?”辜四維問道。
周廣先聽了,伸手接過了蘋果,然後在蘋果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嚼了幾下咽下去這才沖着辜四維說道:“很好的蘋果,可惜的是以後吃不到了”。
“這麽想不開?”辜四維望着周廣先說道。
周廣先道:“不是想不開,是想開了”。
辜四維問道:“既然這樣,那發生了什麽事你給說說呗,都想開了有什麽不能說的,等說完了,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你不攔着?”周廣先望着辜四維說了一句之後,繼續啃着手中的蘋果。
辜四維晃了一下腦袋:“你要是真求個了斷,哪裏是我能攔的住的,而且從這些日子的相處來說,我也知道你是心志堅忍之人,既然下定了決心那誰也改變不了,攔與不攔都是一個結果,那我爲什麽要攔,你既然活的那麽痛苦,我有什麽理由攔着你,讓你再痛苦的走下去呢?
現在,你就當我是個過來給你送行的故人,等會兒你從這裏一跳,我在這邊喊上一聲:周老頭你一路走好,也算給你黃泉路上壯壯膽了”。
周廣先聽了皺了一下眉頭,不過很快就舒展開了。
說完,辜四維伸頭看了一下下面,張口贊道:“這個位置選的好,從這裏往下縱身一躍,瞬間解脫”。
周廣先沒有搭理他,過了差不多兩分鍾,這才平靜的如同叙新别人的事情一樣,張口說道:“我的大兒子死了,我的大孫子也死了,父子倆一同死在年三十的晚上,信上說的是燒煤中了毒。接着初三的時候我的二兒子也死了,這一次是白毛風的晚上出去被凍死在了野外。
呵呵呵,哈哈哈!
燒煤中了毒,一屋子的人就死了他們倆,白毛風的晚上出去,又隻是死了他一個,我生了三傻子啊”。
周廣先笑的辜四維一陣毛骨悚然,他從周廣先的笑聲中聽出了悲憤,極至的悲憤。
“我一共就兩個兒子,一個年過來全都死了,全都死了……嘿嘿嘿嘿”周廣先開始一遍一遍重複的說着。
一連說了十來遍,辜四維現在也不知道說什麽安慰周老頭了,隻能充當個好聽衆。
周廣先張口繼續說道:“我少年喪父,六歲的時候父親死了,跟着母親在伯父的照料下生活,十三歲的時候,一年之内,日本人到了老家,伯父、母親相繼而亡,我一路要飯最後參了軍。
後來解放了,四十出頭的我在組織安排下結婚,有兩子,原本想着有了捧哭喪棒的了,誰想到沒等我死,他們先走一步。
特瑪的,去年妻子和我劃界不相往來,今年白發人送黑發人,哈哈哈哈,真特麽的操日的老天爺!……”
說到怒處,周廣先指着頭頂的黑色夜幕開始罵了起來。
周廣先以前肯定不是常罵人的,罵人的詞彙量并不多,都遠不及辜四維,老頭不過就是日這個操那個的,連祖宗八代的一半都沒有數落到。
辜四維并沒有說什麽,他隻是安靜的聽着,聽着周老頭發洩着自己心中的憤怒。
老頭這邊罵了差不多四十分鍾,原本就不太愛講話的他,此刻嗓子都已經罵劈掉了,最後看樣子也實在是想不起來什麽新鮮詞了,這才慢慢的歇了下來。
“所以你就要從這裏跳下去?”辜四維見老頭歇下來之後問道。
周廣先道:“我不怕死,以前在戰場上風裏雨裏的都過來了,到了戰場上怕死的人往往死的最快,往後就是不怕死但是不愛動腦子的人……”。
“你還打過那個仗?”
辜四維聽到周廣先說起了戰争的事,不由睜大了眼睛。
周廣先道:“這有什麽奇怪的,就李老頭打的那仗,呵呵,也算仗?”
“這時候你就别挑李老頭的事了!”
辜四維有點無語,你這老頭現在都想跳涯了,還要踩李老頭一腳,真是閑的。
“沒有想到,你還是戰鬥英雄”辜四維由衷的說道。
“很少見到你不吊兒郎當的樣子”周廣先沖着辜四維問道。
“你們都是英雄,打出了百年未有的精氣神,打出了一個老大國家的威風,我們以後的人都該感謝你們這一代人的”辜四維說道。
周廣先聽後稍稍一愣,便搖頭笑道:“不重要了”。
“不,很重要,這一戰浩氣長存打出了國威軍威,也打出了幾十年的和平”辜四維說道。
“好吧,也算是臨走之前的一點安慰”周廣先說道。
“我要是你我可不會把自己了結了”辜四維說道。
周廣先道:“終是忍不住要勸我”。
“那肯定要勸一下的,萬一你跳下去在做自由落體的時候後悔了呢?”辜四維說道。
周廣先問道:“什麽自由落體?”
“就是從這裏下去的時候,因爲重力原因,你落下去的速度會越來越快……嗐,我和你講這個做什麽!反正就是這樣,差不多能有一個一兩秒的時間,我怕你這在時候後悔,後悔不能給你的孩子報仇,就這麽窩囊的把自己給了結了”。
周廣先聽了之後說道:“你不知道,這仇不好報的”。
“不好報也得報啊,隻要你還活着一天,那就有報仇的希望,你要是從這裏一下子跳下去了,那可什麽希望都沒有了,那些害了你兒子孫子的人,指不定就要長命百歲,就算是他們有良心,也最多在想起來的時候,來上一句輕飄飄的,當年這事我做的不對。
就這一句話,就拿走了你家幾條人命,你能甘心?
要是換我我肯定是不會甘心的,血債隻有血能償還,别提什麽狗日的以德報怨這種屁話,沒有本事的人安慰自己才這麽說的,有本事有血性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幹就完了”。
“他們可比你想的要厲害多了”周廣先望着辜四維,目光依舊沒什麽光亮。
“有多厲害?有你打的美國人飛機大炮厲害,還是日本人那時候來勢洶洶的狠毒勁兒?你不都幹過來了麽?反正就是爛命一條,你都要跳崖了,還怕等機會?”辜四維說道。
周廣先聽了之後,搖頭說道:“我沒有你說的心氣了,我也沒有多少日子可以等了”。
“嗯?!”
辜四維有點愣住了。
他自然不想讓周廣先跳崖,怎麽說也是一條人命啊,但是這老頭有點不識擡舉,自己這邊都勸了好一陣子,怎麽還想着死呢。
還是那句話,真想死,誰都勸不住。
見辜四維愣住了,周廣先說道:“你這小子不錯,身上有人味兒,不過我是沒有幾天活的人了,至多一年,快則半年,我的病就會要了我的命,以前有藥還好一些,現在最多我估計也就兩三月的時間……”。
“什麽?!”
辜四維不敢相信,這樣的周廣先有不治之症。
當周廣先說出自己病的時候,辜四維啞口無言。
“我覺得你不像,生龍活虎的哪裏像是有病的”辜四維表示不可信。
周廣先想說點什麽,不過張口之後,突然間就有點愣住了,伸手在自己的胸口使勁的按了一下,原本一按就痛到咧嘴的疼痛感現在比以前輕了很多。
“這……怎麽回事?”周廣先又來回按了幾次。
辜四維此時也在琢磨:空間水還可以治這個?
這幫老頭來的時候,哪一個不跟瘟雞似的,辜四維生怕在自己這裏沒了,自然而然要加點料,能不能什麽的他不知道,但是求個安心不是?
誰想到這錯有錯着,救了一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