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對于傅調演奏肖邦的感覺并不相同,有的覺得震撼,有的覺得驚訝,有的沉醉其中,感受至福
但是他們擁有一個幾乎完全相同的概念,那就是完美。
在傅調的手下,傅調真正意義上展現了他對于肖邦的理解,他對于浪漫派作品的理解,以及對于鋼琴的理解。
鋼琴已經不再是鋼琴,而是一個樂團,在這片舞台上演奏。
極爲絢爛的音色層層堆疊,構建成如同煙花般炫麗的綻放。
沒有任何人知道傅調他究竟是如何演奏成現在這個模樣的,他們所有人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音樂所吸引,根本沒有任何多餘的力氣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正在舞台上演奏的傅調身上。
也正是因爲他們的注意力無法集中于傅調身上,因此他們才完全沒有發現,傅調他在音樂上的表現究竟有多麽的離譜。
離譜到你就算用攝像頭盯着傅調的手拍,去仔細分析他的演奏方法,你都沒有辦法分析出來他究竟是如何将音樂表現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他的手就如同施展魔法一般,隻是在鍵盤上拂過,音樂就自然而然地演奏出來。
不管是和弦,還是快速連續的音階跑動,每一次音樂的流動都帶來無與倫比的音樂張力,即便是最爲簡單的單音,同樣可以給予讓人難以預料到的極緻美感。
沒有任何人知道現在應該說什麽,他們隻是沉默,閉着眼睛聽着傅調的演奏,感受着傅調對于第一鋼琴叙事曲的诠釋,一直到最後的和弦終結,衆人這才終于得以喘息,得到了一絲絲的緩解。
這個音樂的感覺,真的是太漂亮了。
不僅僅隻是诠釋出音樂中最爲完美以及柔和的部分,傅調在音樂上甚至讓人感覺到了那股天才氣質。
并不是演奏者的氣質,而是肖邦的氣質。
他們看着面前音樂最終和弦而擡起雙手的傅調,他們甚至感覺此時此刻在他們面前的并不是什麽來自于華國的傅調。
而是那位縱橫于巴黎,成爲巴黎最受人歡迎,也是最爲昂貴的鋼琴家,鋼琴教師。
弗裏德裏克·弗朗索瓦·肖邦。
傅調就是肖邦,肖邦就是傅調。
并不是如同趙成珍那種讓自己成爲肖邦的诠釋,而是肖邦原本略顯虛無的形象在衆人面前有了最爲真實的代表。
甚至在晚上做夢的時候,他們所能夠想到的肖邦,将不會是傳統西方人的形象,而是面前這個來自于華國的年輕人的形象。
巴倫博伊姆看着面前的傅調,不知道爲何,他甚至感覺到了一絲絲的口幹舌燥。
他略顯難以置信地看向身邊的阿格裏奇,不由得開口問道。
“瑪塔,我有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想要問你,請你一定要格外認真地回答我,我想要問你……迪奧他在之前的肖邦演奏,也是如同今天的演奏一樣,這麽的,強大嗎?”
巴倫博伊姆糾結了很久,最終還是用了一個強大的名詞來概括傅調今天的演奏。
他怎麽都沒有辦法相信,在傅調并不寬廣的身體内,居然能夠釋放出這麽強大的力量,将音樂之中的一切诠釋的這麽完美。
就他聽過的所有現場之中,大概率是沒有聽過比傅調更強的演奏。
就算算上那些可以被稱之爲神級專輯的那些作品,例如齊默爾曼刻錄的教科書作品,能夠超過今天他在音樂廳現場聽到的傅調版本的,也不超過五指之數。
強大,完美,震撼,難以置信,這個便是他聽到傅調音樂的第一反應。
他根本不相信他今天聽到的内容是傅調演奏出來的。
特别是在聽完傅調演奏完一整個肖邦第一鋼琴叙事曲的之後,他整個人更爲驚訝了。
他怎麽都想象不到,這樣的作品居然是傅調拿出來爲了教訓朗良月,告訴他究竟什麽叫做肖邦而創作出來的。
畢竟在他看來,郎良月的肖邦也就是一線二線鋼琴家的水平,普普通通,稍微牛逼一點的就能教訓他了,所以他覺得傅調雖然還能夠拿出神級現場來,就算他是肖邦國際鋼琴比賽的冠軍,他表現得水平也不一定能夠有剛剛的熱情奏鳴曲強。
特别是傅調的年紀并不大,也就是差不多二十的樣子,甚至可能不到。
這樣的人演奏出來的肖邦,就算牛逼,能牛逼成什麽模樣?
然而,事實卻直接打了他的臉,告訴他什麽叫做真正的強者,同樣也告訴了他什麽叫做真正的肖邦。
這樣的诠釋,這樣的演奏,這樣的技巧,無一不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傅調的水平實力并不是如同他表面上那樣的簡單。
神級現場加上肖邦國際鋼琴比賽冠軍,兩者的交融居然在這一刻産生了極爲罕見的爆炸反應,将他的演奏徹底拉到了極緻。
至于爲什麽罕見……
他又不是不認識那些頂級的肖邦國際鋼琴比賽冠軍,他也不是沒有聽過那群人的神級現場演奏出來的肖邦。
那群人之前的神級現場演奏出來的肖邦也就那樣,并沒有特别的突出。
要不然也不可能目前肖邦叙事曲的權威版本是齊默爾曼這個肖邦國際鋼琴比賽冠軍,在差不多人到中年後,才演奏出來的版本水平,而他在此之前,就已經展現出了神級現場以及神級錄音。
大家都是肖邦國際鋼琴比賽冠軍,大家都有神級現場,爲什麽就你這麽特别,出色?
所以這也就是爲什麽巴倫博伊姆想要向阿格裏奇求證的原因。
隻不過,阿格裏奇陷入了沉默,她并沒有說話。
“瑪塔,你能準确地告訴我一聲,當年你看到的他,真的有這麽強大嗎?”
巴倫博伊姆認爲阿格裏奇沒有聽懂自己的話,不由得再次問了一遍。
這一次,瑪塔·阿格裏奇終于歎了一口氣,目光格外的深遠,輕輕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丹尼爾,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瑪塔,什麽意思,爲什麽你會不知道?”巴倫博伊姆一愣,皺着眉頭追問道:“你之前不是說他在肖邦國際鋼琴比賽的時候和你見過面,你也聽了他很多的演奏,你爲什麽會不知道他的水平究竟如何?”
“因爲,他的變化,真的太大了……”
阿格裏奇閉上了眼睛,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深深吸了一口氣。
舞台上的傅調他的手已經擡起,準備進入下一首作品的演奏,肖邦第二鋼琴叙事曲,代表着肖邦從年輕氣盛逐漸走向成熟的作品。
在傅調還沒有落下他的手指之時,阿格裏奇卻突然開口,說出了一句話。
“他,簡直就是天才,音樂上的天才!真正的……天才!”
在她的話音落下之刻,傅調的手指擡起,自空中落在鍵盤之上。
似乎鍵盤變成了彈簧一般,在傅調手指落下之際,給予了一波向上的助力,讓傅調的手指擡起,卻又再次按下了一顆音。
浪花,潮水,安詳。
傅調手中诠釋出來的音色正如同湖面一般波光粼粼,讓人從心中感覺到那股發自内心的安詳。
這股如湖水般甯靜的感覺瞬間讓音樂内略顯激動的衆人情緒不由得平靜下來,轉爲認真地看向傅調,聆聽着他的演奏。
一切的美好在他的手中呈現,你在他的音樂之中聽不到任何痛苦與悲傷,仿佛之前的第一叙事曲完全不存在一般。
而在他演奏出第二叙事曲作品之中那股情緒的時候,衆人原本沉浸在第一叙事曲的情緒也在這一刻變得煙消雲散,隻剩下最爲簡單純淨的安甯。
沒有了任何對于世俗的欲望,有的隻是對于音樂美感的傾慕。
他們甚至感覺自己此時此刻并不是坐在音樂廳内,而是坐在某個森林的湖泊邊上,望着一望無際的湖泊,吹着湖面上拂過的涼風,曬着那溫柔的陽光,輕輕摟着自己最爲摯愛的人。
這一刻讓他們格外沉迷,他們甚至不願意離開其中,就想這麽的沉醉,享受着音樂所帶來的一切美好。
對于華國人或許會感覺這樣的景色沒有什麽所謂,但是對于那群缺少陽光的歐洲人而言,音樂之中的那股濃郁的陽光讓他們格外的癡迷。
他們甚至有一種自己登上了一柳輕舟,在湖中伴随着湖面的搖曳而溫柔搖擺的錯覺。
就如同小時候在父母的懷中一般,
這種感覺格外的有趣,也格外的讓人癡迷,這種構建起世間一切美好的感覺,直接擊破了所有人心理的防線,讓他們徹底忘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這一首作品并不是肖邦的船歌,也不是夜曲,而是一首很是出名的……
叙事曲!
而叙事曲,特别是從密茨凱維支的長詩中獲得靈感的叙事曲,基本上都不是那麽的平靜,什麽都沒有發生就會結束。
相反,這些叙事曲都會帶來一個如同故事一般奇幻的發展。
《斯維切濟湖》,便是這第二鋼琴叙事曲的靈感來源。
而在這一首作品之中,你能聽到音樂之下的那股,透徹着寒冷與冰涼的,絕望。
在衆人完全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音樂之下的那股寒冷已經逐漸向着衆人露出了他們的獠牙。
夜幕逐漸降臨,籠罩着那一座在湖邊生活的小鎮,将所有人擁抱,讓他們進入夢的家鄉。
一切似乎都是那麽的美好,可是一切卻又那麽的,讓人難以接受。
因爲……
嗡!
在衆人沉淪之際,傅調的雙手擡起,随後用力按下。
肖邦第二鋼琴叙事曲之中那格外沉重的第二主題呈現在衆人的面前。
驚慌,恐懼,無措,茫然。
潛藏在黑暗之中的匕首終于在此刻向着衆人露出了它的獠牙。
密密麻麻的戰士潛入了湖邊的那座平靜祥和的村莊,在村莊内衆人熟睡之際,隔斷了他們的喉嚨,任由血液滴落,在地面構建起血的圖騰。
夜色依舊籠罩着一切,它已化作一片黑色的絲綢,将上帝的雙眼以及耳朵所蒙蔽。
祂安安靜靜地站在那漆黑的教堂之中,不問世事,根本沒有注意到祂子民的鮮血已及将那琉璃所侵蝕,五彩的琉璃在此刻已經隻剩下最後一種顔色,那就是……
血色。
音樂之中的情緒更爲的激烈,不知是控訴祂的不公,又或者是悲鳴那群無知子明的痛苦。
無力抵抗,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隻能等待着屠刀向着這片已經沒有任何青壯力的村莊砍下。
即便火光灑落地面,将萬物點燃,照射出那群強盜黑色面巾之下貪婪的嘴臉,可祂依舊不爲所動。
即便那燃燒的房屋照亮了黑色的天地,将鮮血照在那聖潔的神像之上,可祂依舊不爲所動。
即便這片天地之間似乎除了那群強盜之外,沒有了任何的活物,可祂依舊不爲所動。
祂,不在乎。
祂也同樣的,聽不見城内老弱那痛苦的悲鳴。
音樂之中的一切似乎将黑暗照射的格外深沉,如同深淵一般吞噬着一切的光芒。
原本相信着傅調,沉浸在傅調音樂之中的衆人,也在此刻神情變得格外扭曲。
他們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他們所能感受到的,隻是無法用言語去描述的痛苦,一種與世隔離的痛苦。
他們感覺自己就正如同那神靈一般,漠然地看着自己的信徒正在被不停的屠戮,無力回天。
他們能夠感受到信徒的痛苦,可是卻又有一種抽離感,仿佛隔了一層薄膜一般。
這種如同撓癢癢的感覺讓他們幾乎爲之發瘋。
而阿格裏奇也在這個時候,對着邊上似乎已經有點聽楞的巴倫博伊姆開口道。
“天才,總是能自己找到合适自己的答案,而我在當時做的,隻是給了這位天才,一點點小小的指引,告訴他前進的方向。”
巴倫博伊姆将自己的視線艱難地從傅調身上挪開,看向身邊的阿格裏奇,眉頭不由得略微緊鎖,有點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然而阿格裏奇并沒有給巴倫博伊姆更多提問的空間,她隻是看着正在構建痛苦,渲染絕望的傅調,也不知道是對着自己,又或者對着巴倫博伊姆開口道。
“我什麽都沒有做,我隻是告訴了他,他的音樂之中缺少了肖邦,演奏一位作曲家作品是需要有作曲家本身感覺的,所以如果想要讓他的音樂更進一步,那麽他就應該找到那種獨屬于肖邦的感覺。
“但是,我并沒有告訴他,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演奏肖邦,每個人都有自己适合的作曲家,例如郎良月,他就是适合一些俄羅斯樂派的鋼琴家,将他們的作品诠釋的格外有趣,除此之外,他的德奧作品也是很有意思,有他自己的特色在其中。
“對于郎良月而言,他隻是需要找到符合他風格的鋼琴家,或者鋼琴作品,便能夠發揮出更強的實力,而對于其他人而言,就算他們的風格和郎良月很是相似,都是演奏他自己作品的那群人,他們也不能像郎良月那般直接生搬硬套,直接用郎良月的作品作爲自己的作品。
“我當時對于迪奧的想法,其實隻是簡單的點撥一下,我并沒有指望他能夠适配肖邦,畢竟他很明顯是一位以自我爲中心的人,他更加注重演奏出自己的感覺,而不是去生搬硬套作曲家的風格,所以我當時其實是有那麽一點點勸退腹迪奧的意思在其中……”
她的話落下,巴倫博伊姆便笑着接過了她的話。
“然後你錯了,你怎麽都沒有想到,迪奧他會成長到現在這個模樣,你更沒有想到,他居然在魯爾鋼琴節這邊,表現出了遠超你想象的水平實力。”
阿格裏奇沉默,最終緩緩點頭,承認到:“是的,我沒有想到,我也不可能想到,我認識了那麽多人,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做到,就算是我,我也做不到……
“丹尼爾,我同樣是天才,我是萬中無一的天才,我也知道我是天才,所以我會對于其他的天才同樣寬容,會點撥他們一些他們沒有注意到的地方,畢竟他們再怎麽天才,也天才不過我。
“但是現在,我錯了……”
阿格裏奇看着傅調,目光中逐漸流露出一抹精光。
巴倫博伊姆看着她,一時間不免有點發愣。
他感覺,阿格裏奇在發光,就如同她年輕時候那樣,釋放出萬丈光芒。
她在成爲全球頂級鋼琴家後,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了,經常不練琴,也同樣經常因爲自己不練琴而感到愧疚,躲在琴房裏一練練一天。
她好久好久沒有因爲别人的水平實力強,天賦高而去練琴了。
她就如同已經燒幹淨的木炭,雖然還散發着預熱,可是也僅僅隻是散發着餘熱。
但是現在,在巴倫博伊姆的感覺之中,這股原本就應該熄滅的木炭,居然再次燃燒,釋放除了第二次熱量。
她,感受到了挑戰,所以她打算應對挑戰。
巴倫博伊姆已經忘記了自己究竟有多久沒有見到這樣阿格裏奇了。
看着她,他不由得笑了起來。
而在傅調的手中,那一直一言不發,任由自己信徒被屠戮的神。
睜開了眼睛。
明天去哈爾濱中央大街,有人去逮我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