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5日,柏林,晴
傅調并沒有選擇繼續呆在埃森那邊去聽其他人的音樂會,而是選擇了乘坐最近的一班ICE動車,直奔柏林主火。
他将自己的随身衣服丢到在宣帝侯路的房子後,換了一套比較幹淨的衣物便直接乘坐家附近的S-Bahn,抵達了學校附近。
或許是因爲晴天的緣故,學校裏的人并不多,甚至琴房裏都沒有特别多的人。
面對如此晴朗的天氣,歐洲,特别是德意志乃至于往上的荷蘭等地的人,他們會更願意泡在陽光下享受着陽光曬着太陽,而并非呆在死氣沉沉的屋子裏,做着那些千篇一律的練習工作。
因此在學校附近的蒂爾加滕森林裏,你随處可見光着身子趴在草地上的男女。
稍微還有點羞恥的,還會穿個短褲,而那些上了年紀的大媽們,則是連短褲都不穿,就那麽直接躺在森林裏,享受着陽光。
傅調從蒂爾加滕邊上的火車站出來後,繞過無數白花花享受着陽光的肉體,在碎裂的陽光下穿越森林,來到了學校附近。
“早!迪奧!”
“早,凱特女士!”
傅調與學校門口負責今日琴房簽到的凱特女士微笑着點了點頭後,并沒有直接進入學校的琴房内,而是将手中拿着樂譜的手換了一邊後,看着上面的時間對着凱特女士問道。
“凱特女士,能幫我看一下我的老師克勞斯現在的情況嗎?他現在是正在上課,還是,正在教學?”
傅調說的第一個上課,指的是單人小課,那種一對一的課程。
而後面的教學,則是詢問克勞斯教授現在有沒有在上學年的大課。
兩者德文并不同,英文也不相同。
“哦,你找克勞斯教授是吧?讓我看一下……”
那位正坐在櫃台裏的凱特女士瞬間明白了傅調的意思,擡起手翻閱着放在身邊的房屋使用表,查閱着克勞斯教授的情況,一邊翻閱一邊問道。
“迪奧,你沒有和克勞斯教授預約嗎?你應該可以使用Whatsapp和克勞斯詢問的,或者是電話,克勞斯教授并不是一個很固執的人,他對于新鮮事物的掌握程度很高,并不一定需要使用郵件聯系。”
“抱歉,我剛剛才從埃森那邊回來。”
“埃森?哦對了,現在是四月了,埃森那邊應該是正在舉行魯爾音樂節,那是一個非常不錯的節日,我們學校裏經常會有教授老師被邀請前往那邊進行演奏以及演講,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節日。”
說罷,她的手指停頓,找到了克拉斯的名字,便将手中的表格收起,另外拿出一份表格出來,在上面寫下一連串的時間,随後遞給傅調,笑着道。
“好了,我已經找到了克勞斯教授的信息,大約在二十分鍾後,在克勞斯教授的琴房他會有一個長達兩個半小時的休息,你可以在此期間找到他,不過我建議你最好不要等待特别久,克勞斯先生并不是一位很喜歡呆在屋子裏的教授,所以……在這兩個半小時裏,他很有可能會出門,不在學校裏。”
“好的,我明白了,多謝。”
“不客氣,祝你擁有美好的一天。”
凱特女士将手中的表格推向傅調,直起身子微笑着揮了揮手。
而傅調也同樣面帶笑容與她的視線交錯,輕輕點頭,接過放在桌上的表格,邁步走了出去,向着克勞斯教授的琴房方向走去。
柏林藝術大學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大學,每一層階梯似乎都擁有着幾乎被轟炸的曆史,似乎能透過木闆之間的縫隙看見那幾十年前漫天閃爍的曳光彈,足以照亮整個柏林的煙火。
破碎,分裂,融合,統一。
無數不同的元素在柏林的建築群中展現的淋漓盡緻,甚至足以讓衆人産生迷茫,不知這種風格應該屬于哪個國家。
傅調踏足于這台階之上,聽着台階那吱呀吱呀的響聲,甚至讓傅調産生了一絲絲懷疑,是不是自己最近吃的太多導緻。
周圍時不時有學校裏的學生走過,有人認出了傅調,激動地與傅調問好,同樣也有一批人并不是鋼琴專業,對于鋼琴也并不熟悉,對于傅調便有了一絲絲的陌生,隻是擦肩而過。
傅調對此倒也沒有什麽所謂,所有和他打招呼的人他一一回應,不曾打招呼的,便隻是統一略過。
如此之下,他終于站在了克勞斯教授的門前,靜靜地等待。
屋内傳來一陣鋼琴聲,準确講,應該是兩陣。
很明顯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鋼琴演奏同一首作品,稍微偏左邊一些的琴聲來源在音色的處理以及控制上顯得略微薄弱,而右邊的那一台,則是完完全全地籠罩在這左邊鋼琴之上,手把手地帶着它前進。
這個是克勞斯教授的教學方法,一個适用于部分人的高效教學法。
對于那些耳朵厲害的人,可以非常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和克勞斯之間的差距,然後盡可能去改善一番。
而那些耳朵比較一般的人,則不會建議怎麽做,反而會讓他覺得克勞斯演奏的和自己沒有什麽兩樣,對自己的實力産生一些誤判,從而讓教學計劃失敗。
很明顯,此時此刻在屋子裏的這位,應該是一位耳朵還不錯的女生。
至于爲什麽是女生……
最主要還是傅調聽裏面那人演奏的習慣以及方式。
那人的演奏力量偏弱一些,身體也并不高,大約一米六左右,夠着鋼琴并不能很好地将自身的力量發揮出來。
與此同時,這個人的手應該也不大,可能是一位小手使用者,這種使用者會更加喜歡那些跑動類型的作品,而并非勃拉姆斯那種砸和弦的作品。
傅調僅僅隻是随便聽了聽,便大概從心中側寫出正在演奏的那人應該是一個什麽樣的形象。
而伴随着音樂最後和弦的終結,屋内傳來克勞斯教授的聲音。
“不錯,比上一次有進步,然後還有一些細節方面的問題你需要注意一下,比如說我們之前走的那一段斷奏,就是78小節到95小節那個地方,你總是會不自覺地将其變成連奏,那感覺完全不一樣了,知道不?”
“嗯,好的,我明白了!”
屋内傳出來的是德語,傅調雖然聽的半懂不懂,但是也大概能分辨出其中絕大多數的内容。
畢竟德語和英語相比,其實差距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大。
而回答的那人,果然是個女生。
伴随着起身以及一系列傅調聽不懂的日常聊天對話後,屋門被打開,傅調側身讓開了路,一位略有一絲熟悉的女生出現在傅調的面前。
楚瑤,choyo,之前的那位韓國人,可能還有一個姓,但是傅調并不知道。
可能是樸?
楚瑤對着屋裏的教授微微鞠躬後,剛準備離開,便發現了站在她身邊的傅調,眼睛不由得一亮,再次對着傅調也同樣鞠躬,無比激動地用着德語道。
“迪奧!您今天,怎麽來了?”
說罷,她一愣,剛準備換成英語和傅調說的時候,傅調笑着擺了擺手,用半生不熟的德語道。
“我來上課,祝你有個美好的一天,再見,拜拜(schoen tag,aufwiedersehen tschuess)”
典中典之德意志再見三連。
還沒有等楚瑤反應過來,傅調便一連串的連招打的她腦子發懵,隻是茫然地點了點頭,道了一聲“再見”後,屋門便關上。
“?”
看着面前緊閉的屋門,她腦袋不由得一歪,滿腦子問号。
等等,剛剛發生了什麽?這一句話沒說怎麽就直接德意志再見三連了?
哪有人見面交大招的啊?
這也太……太離譜了,最起碼說幾句話再說再見吧?
傅調并不知道屋外正一臉茫然的楚瑤,他隻是小心翼翼地将門關起後,轉頭看向屋内。
克勞斯教授似乎早就有預料到傅調會來,他站在鋼琴的邊上,看着正在向着他走來的傅調,左手撐着鋼琴的邊緣,微笑着點了點頭。
“迪奧,如何?剛剛從埃森那邊回來嗎?”
“嗯,是的,被郎良月他們忽悠着去聽了一下郎良月,基辛,以及阿卡迪的演出。”
傅調笑了笑,伸手拉開放在一邊的椅子剛準備坐下,卻發現克勞斯教授搖了搖頭,上前伸手阻止了他。
“别那麽着急坐,等一下,我們出去聊,我已經上了一天的課,屋子裏煩悶的要死,讓我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說罷,他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将屋子裏的窗戶全部打開後,走到門口,将門打開。
楚瑤還在遠處沒有離開,隻是晃晃悠悠地不知道想着什麽。
克勞斯從門旁的挂鈎上取下一件禮帽後,對着傅調點了點頭。
“走吧,我們出去說。”
“嗯,好的。”
傅調跟着克勞斯走過楚瑤的身邊,對着楚瑤友好地點頭示意後,繼續向着樓下走去。
伴随着樓梯的嘎吱聲,克勞斯對着傅調開口問道。
“你剛剛和我說……你去聽了埃森的演出,聽的是阿卡迪,基辛,以及郎良月,感覺如何?”
“阿卡迪很厲害,非常厲害。”
傅調沒有任何猶豫地直接開口,他對着克勞斯解釋道。
“阿卡迪今年的演出應該演出了一個神級現場,不管是對于空間的掌控,又或者是音樂的表現,表達,以及美感的诠釋,阿卡迪都做到了我所認爲的,最強的實力,遠超基辛以及郎良月。”
“阿卡迪啊,哦對,我想起來了,他實力确是不錯,參加魯爾鋼琴節應該有很久了吧,我也有收藏他的唱片,他的那一場神專,拿下了當年回聲獎的專輯,那一套專輯水平實力相當可以!”克勞斯點頭贊同。
很明顯他也認識阿卡迪,并且知道阿卡迪是一個什麽樣的角色。
“其他人呢?基辛?他最近風頭正盛,你感覺如何?”
“很厲害的一人,他的勃拉姆斯比我強,強在對于音樂廳的控制上面,至于其他的地方,我其實并沒有特别多的感覺,不過水平實力也不錯了,而郎良月……我不太好評價。”
“這樣啊……我先出去,出去聊。”
兩人走到了樓下,克勞斯對着遠處正在收拾着文件的凱特女士微笑着點了點頭,揮手打了一聲招呼後,推開音樂廳大門,走到了陽光之下。
克勞斯教授輕車熟路地帶着傅調走到學校的後面,繞了幾個彎後,來到了一處河流之前。
這是貫穿整個柏林的河流,正如同萊茵河對于法蘭克福的地位一般,這一條施普雷河便是柏林的起源。
兩人所處的位置是一處下坡,嫩出汁的青草覆蓋住漆黑的土壤,溫柔地舔舐着二人的鞋底。
這片草地并不紮人,坐在上面很舒服,很柔和。
雖然有些背陽,不過時間卻剛好在中午時分,太陽還沒有徹底翻過頭頂,因此在這樣的草坡之上,兩人依舊可以享受到這種極爲舒适的陽光。
克勞斯艱難地用手撐住地面後,緩緩坐下,将身體仰卧,躺在草坪之上,閉着眼睛享受着陽光。
而傅調則是坐在一邊,看着周圍川流不息的道路以及時不時駛過觀光遊輪的施普雷河,不住的發呆。
“迪奧。”克勞斯溫柔地閉上眼睛,卻突然開口:“你爲什麽說不太好評價郎良月呢?是因爲他和你一樣是華國人嗎?”
“不是……”
傅調搖頭,他看着面前的河流,緩緩道。
“因爲我不知道他爲什麽,會選擇演奏一首他并不擅長的作品,肖邦的諧谑曲。”
“肖邦諧谑曲?他的上半場作品是不是柴可夫斯基的四季?”
“嗯,是的。”
“如果這樣就沒有問題了。”
克勞斯睜開雙眼,看向正坐在一邊的傅調,笑了笑。
“因爲他在賣自己的唱片啊,他的最近唱片,郎良月在巴黎,我聽了他的那一場唱片,雖然他的肖邦不如你吧,但是也還可以,絕對算不上差,隻能說沒有辦法和他的身份匹配罷了。”
“嗯,的确如此,不過他身爲一名鋼琴家,不應該一直将自己最爲完美的一面展現給衆人嗎?爲何會選擇演奏一些自己不擅長的作品?”
“因爲他也想要挑戰,也想要擺脫自己身上的那種不擅長演奏肖邦的束縛啊,就是這麽簡單,沒有那麽多的想法。”
克勞斯重新閉上眼,緩緩道。
“等你後面多彈彈你就清楚了,你會知道人沒有任何可能演奏出所有的作曲家的,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也有自己不擅長的作品,大家都一樣,就算你不停地練習,你也會遇到這樣的困難,這種困難并不是說你不停努力練習就可以擺脫的。”
“這樣嗎……”
傅調深深吸了一口氣後,緩緩吐出。
如果在冬天,他的這一口氣必然能形成一道悠長的雲霧,但是現在是在夏天,他隻是長歎,卻沒有任何的表現。
“迪奧,你還沒有和我說,你的魯爾音樂節作品究竟是打算演奏什麽?雖然我隻是你的老師,并不是你的經紀人,沒有辦法決定你去演奏什麽,不要演奏什麽,但是你最起碼告訴我一下吧?你的想法?”
“開頭就還是那兩首作品呗,勃拉姆斯的兩首變奏曲作爲開頭去進行演奏,然後我打算試試看貝多芬的一首奏鳴曲吧,就選擇熱情,最後下半場……我要選擇肖邦的叙事曲。”
“嗯?貝多芬熱情奏鳴曲?肖邦叙事曲?”
原本還躺在那邊曬太陽的克勞斯一愣,滿臉驚疑地從地上起身,看向身邊的傅調,不解道。
“你爲什麽會選擇這一套作品?我記得你之前不是打算演奏勃拉姆斯的作品,還有演奏莫紮特的作品嗎?爲什麽會突然……”
“因爲郎良月擅長啊。”
傅調對着克勞斯笑了笑,繼續看向面前流淌的河水以及緩緩駛過的輪船,随意道。
“雖然沒有任何人會覺得我能夠和郎良月相提并論,但是我其實還滿想要演奏出一次神級現場的,郎良月演奏了他不擅長的肖邦,那麽我就告訴他肖邦應該怎麽去演奏,而相對應的,他演奏了他擅長的柴可夫斯基,那我就用他最爲擅長的貝多芬去應對,就是這麽簡單。”
傅調的目光無比火熱。
“克勞斯教授,雖然這麽說感覺有點顯得我太過于魯莽,但是……我想要演奏出神級現場!我非常想要演奏出神級現場!我也想要成爲頂流鋼琴家之中的一員,與此同時,我還希望告訴郎良月一點……”
傅調看向身邊克勞斯,咧嘴笑了笑:“無論什麽樣的現場,都要拿出自己最好的作品出來,而不是随便拿出一首作品出來敷衍,如果自己彈不好,彈的比較一般,不符合自己身份,那麽……就不要拿出來丢人了。”
“克勞斯教授,您應該能幫助我完成我的想法吧?”
克勞斯看着傅調炙熱的目光,突然笑了起來。
他從自己的口袋裏拿出手機,翻看着其中的日曆,對着傅調問道。
“你的演出是什麽時候?”
“六月末,七月初,大概六月二十幾号到七月一号之間,具體的我忘了……”
“那麽看來……你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去掌控作品啊。”
克勞斯教授并沒有将手機收起,而是快速發了幾個短信,随後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将上面的雜草抖落,對着傅調笑道。
“雖然時間有點趕,不過我覺得你應該可以,我已經把後面的課程全部推掉了,今天就專門給你上課,就從……貝多芬熱情奏鳴曲開始吧,郎良月的封神之作!現在還有點時間,我們回學校,立刻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