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良月的上半場音樂會很快便得到了結束,那一種如同太陽般耀眼的光芒照在衆人的面前,絲毫沒有任何的遮掩,将音樂之中的一切力量以及美好都展現了出來。
傅調聽着郎良月的音樂不由得有些感慨,果然還得要是郎良月,全球最頂級的那一批鋼琴家,這種水平水平的演奏大概也就隻有郎良月能夠演奏出來。
音樂結束,傅調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暫且出門休息了片刻。
屋外的觀衆很明顯對于今天郎良月的演奏極爲的興奮,即便在半場的時候,他們依舊還沉浸在郎良月剛剛的演奏之中無法自拔,不停地讨論着剛剛郎良月演奏之中的那些閃光點。
那種感覺,真的絕了!
傅調走出音樂廳,站在二樓的陽台上扭動着自己的肩膀,看向周圍。
不知道爲何,他好像看到了兩個熟人正在遠去。
其中一位頭發蓬松,帶着一股銀灰色。
總感覺好像是……
阿格裏奇?
傅調看着阿格裏奇的背影不由得這麽想到。
阿格裏奇上半場來了嗎?她也過來聽郎良月的音樂會?
那麽下半場她爲什麽不聽?就這麽直接走了?
傅調有點茫然地拿起手中的節目單,看向上面的内容,随後逐漸明悟。
在上面寫着郎良月的下半場節目。
肖邦的四首諧谑曲。
與之前阿卡迪演奏的勃拉姆斯不同,郎良月在今年這個以勃拉姆斯爲主的音樂節上,并沒有演奏任何一首勃拉姆斯,而是選擇演奏柴可夫斯基以及肖邦。
雖然這個也在組委會那邊允許的範圍之内,可是總感覺好像和這場音樂節并不匹配,甚至和之前基辛的演奏也沒有特别大的關系。
就好像很多人以爲的,郎良月要和基辛的對抗,隻是衆人的一廂情願,而并非郎良月以及基辛的真實想法。
可是,之前傅調明明記得郎良月好像說過他要和基辛對抗來着,他什麽時候斷絕了這個想法?
傅調撓了撓腦袋,總感覺事情好像變得有那麽一點點不太對勁。
可是現在如果讓他直接跑到後台去問郎良月的話,好像又有那麽一點點的不太好。
畢竟不管怎麽說,現在都是人家郎良月的音樂會,他一個外人突然跑進去問東問西的,像什麽話。
傅調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總感覺好像有哪裏并不對。
他看了一眼時間,在音樂廳的提醒鍾聲響起之前,便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跟着衆人入座。
不知道爲何,是不是因爲他看到了阿格裏奇等人的離去,他總感覺音樂廳裏面的人似乎少了很多,并沒有當時他剛剛進來的時候看到的那麽多。
可是一眼望去,音樂廳裏面的座位卻還是坐滿的,并沒有如同他感覺的那般空上一些。
在傅調的疑惑之下,音樂廳的燈光再次變得暗淡,舞台燈光打亮,後台門打開,在衆人的注視之下,郎良月微笑着舉起了手,對着衆人輕輕揮舞。
嘩!
掌聲響起。
在這掌聲之下,郎良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之上。
和之前上半場演奏不同,他并沒有将身體前傾,盡可能演奏出那種柔美的感覺出來。
又與上半場相同,他提了提自己的手腕,将自己的雙手從袖口之中脫出,看向自己面前的鋼琴,輕微地長呼一口氣。
榜!
在他提手的那一刻,音樂廳内便已經陷入了徹底的甯靜。
打破這一份甯靜的,便是郎良月的演奏。
他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将自己的雙手按在鋼琴之上。
琴聲婉轉,音樂之中的美感絢爛迸發。
這便是郎良月的力量,郎良月的特性,獨一無二,隻屬于郎良月個人所擁有的那種氣質。
如太陽般炙熱。
即便是肖邦,他所演奏的肖邦也是和他的個人性格一樣,如太陽般炙熱。
與其他人所展現出來的感覺不同,這個是另外的一種肖邦,一種光芒四射的肖邦。
郎良月雖然什麽話都沒有說,但是他看着周圍的一切,嘴角帶着的那個笑容,很明顯他非常滿意于自己的演奏。
雖然達不到神級現場,或者神級專輯那種天人合一的感覺,但是這種感覺已經完全夠了。
肖邦第一鋼琴諧谑曲,如果是傅調的演奏,他會演奏出更多的痛苦,遲疑,震驚,絕望,将很多種情緒堆積在這個高音的和弦之上,讓和弦的美感變得格外複雜。
但是郎良月,他卻并沒有那麽做。
他讓自己的光芒去籠罩着這一切。
即便音樂之中有再多的不美好,痛苦,難受,崩潰,以及絕望。
這一切隻不過是音樂之中的那種過場,而并非是陪伴其一生的傷痕。
所以,郎良月選擇诠釋的肖邦,是開朗的,是積極的,是願意去用自身化解一切悲傷的。
如果用一個更爲恒定的肖邦來诠釋的話。
那麽傅調可能诠釋的肖邦,會更爲的偏向于肖邦整個人在他心中的形象。
而郎良月則不同。
他的肖邦,是在巴黎的肖邦,是散發着萬丈光芒的肖邦,是對于一切都沒有任何擔憂的肖邦。
他此時此刻所诠釋出來的諧谑曲也是一樣。
正如同傅調對于技巧的掌控,郎良月的技巧也是無敵的。
正如同傅調對于美感的诠釋,郎良月特地将音樂放慢,讓音樂的美感展現的更爲淋漓盡緻。
但是與傅調不同的一點,那就是他的肖邦,诠釋的方法不同,特别是和傅調的相比,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傅調坐在舞台下聽着郎良月的演奏,不由得一愣。
此時此刻他聽到的肖邦,和他所想象中的肖邦完全不同。
在肖邦國際鋼琴比賽之中,他從來沒有聽過這個樣子的肖邦。
傅調并不是那種自己演奏結束後就什麽都不管,直接回去睡大覺的人,他也是會聽一聽其他人的演奏。
但是很明顯,在他聽的肖邦之中,沒有任何人的風格和郎良月的這種诠釋方法有點類似。
郎良月的演奏準确講,就是純粹的用個人實力碾壓過一切,讓肖邦染上他的色彩。
他演奏的不是肖邦,他演奏的就是他自己。
這種音樂的诠釋方法……
傅調微微皺眉,思考許久後,還是緩緩搖頭。
這種诠釋方法,非常不好。
他不喜歡這樣的诠釋方法。
這并不是說什麽,他已經被那些大佬洗腦,知道什麽是好的,什麽是不好的。
這個隻是他自己對于音樂的感覺,僅此而已。
他感覺郎良月演奏的肖邦并不好,他不喜歡這種诠釋方法,僅此而已。
随後他深入思考一下,發現自己之所以不喜歡這種诠釋方法,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于郎良月的個人特色太過于濃厚,這才導緻傅調并不喜歡。
傅調将自己的視線看向四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在場的衆人,除去某些華國人之外,其他能夠欣賞郎良月肖邦的人,可能是在三七開的樣子,最高到四六。
就算加上那些可能沒怎麽聽過音樂,隻是過來湊熱鬧的華國人的話,才勉強可能達到五五。
不過也僅此而已了。
傅調看着此時此刻正在舞台上演奏的郎良月,腦袋裏不由得再次産生一個疑問。
爲什麽……他要演奏肖邦?
他不知道肖邦是他的弱項嗎?
雖然傅調不太好意思承認自己的肖邦是這個世界上前五的存在,但是傅調怎麽想,自己也下不去前十。
他對于肖邦的理解并非常人一般那麽簡單輕松,而是極爲的複雜。
肖邦并不是那麽簡單的,可以利用自己的個人特性将其全部容納概括的。
此時此刻郎良月的演奏,很明顯,他太郎良月了。
你可以說這是浪漫的作品,可以說這個是李斯特的作品,但是你絕對沒有辦法說這個是肖邦的作品。
傅調無法接受這種诠釋,這種诠釋太爛了。
雖然能夠聽,可是……
郎良月對于音樂的追求,絕對不能僅僅隻是停留在可以聽這個層面之上。
最起碼,他應該追求一些,更爲内核的東西。
就比如說勃拉姆斯的那種和弦感以及古典感。
外殼是浪漫,但是内核卻是古典的感覺。
最起碼……最起碼你得要像那樣去诠釋吧?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傅調在這個時候突然産生了一個念頭,那就是……
彼可取而代之。
那些能夠演奏出神級現場的人,那些演奏出玄之又玄的人,其實并不是完美的,無敵的。
他們所強大的地方,還是在于他們所擅長的内容,僅此而已。
面對他們不擅長的内容,那麽就很明顯了。
他們演奏的水平,大概也就是一線二線的鋼琴家水平。
能聽,但是,也就僅限于能聽。
而自己……
傅調看向自己正捏着節目單的手,不由得笑了起來。
而自己雖然沒有神級現場,但是自己并不是弱者。
二線鋼琴家,一線鋼琴家,頂級鋼琴家,他們之間的差距其實并不大。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那一面,每個人也都有自己不擅長的那一面。
郎良月便是那種典型中的典型。
他的個人風格極爲的張揚,炙熱,耀眼,他所擅長的内容便也是如此。
頂級,超神的李斯特,一流的德奧,俄羅斯樂派作品,以及……
二流的肖邦。
傅調之前略顯着急的心态平穩了下來。
不要去神化任何一人,每個人都有缺點,沒有任何人是完美的。
所以,自己隻需要去聽聽看郎良月對于音樂廳的控制即可,至于其他的。
無關緊要。
他的心态平穩了下來,而他對于音樂廳的感觸便也更深了一些。
音樂在與音樂廳牆壁之間碰撞所産生的漣漪,構建出來的那種音樂空間感,這個是他們的能力,值得學習。
傅調不再去關注郎良月的演奏,隻是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郎良月的控制以及技術之上。
學習對于自己有用的,放棄對于自己無用的,這個才是最爲正确的學習方式。
對于郎良月這種人,全盤接受是絕對不可能的。
畢竟……
傅調并不是郎良月,他的音樂也不是那種如同太陽般炙熱的感覺。
舞台上的郎良月并不知道傅調對于他的看法已經産生了變更,他隻是按照自己的習慣演奏着全部的内容。
肖邦第一,第二,第三,第四諧谑曲。
這個是他肖邦作品之中最爲優秀的幾個版本,最起碼比他的叙事曲之類作品要更好。
他能夠拿出來演奏也證明了他對于自己的諧谑曲有信心。
隻是他卻沒有想到,或者說他想到了,隻是他忘記了一點,那就是傅調可能才是這個舞台下,除了阿格裏奇之外,最爲擅長演奏肖邦的人。
音樂流淌,并未過多久便迎來了最終的和弦。
在那幾聲和弦之下,郎良月的手用力砸下,音樂在此徹底終結。
嘩!
掌聲響起,郎良月微笑着起身,無比優雅地對着四周的所有觀衆鞠躬緻意。
而這換來了更大的掌聲。
在這掌聲之下,郎良月快速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内,休息一番後,上台給衆人演奏了一次安可。
李斯特的愛之夢第三首,最爲知名的那一首作品。
郎良月的全部實力在這一套作品之上展現的淋漓盡緻,他深刻地诠釋了什麽叫做真正的李斯特高手,李斯特之王,鋼琴之神。
明明隻是安可,可是在傅調那邊的感覺,郎良月演奏的安可要比他剛剛演奏的肖邦,要更高上一大截。
傅調想了想,最終什麽話都沒有說,在衆人鼓掌,郎良月鞠躬緻意的時候,起身離開了現場,來到了後台。
後台那邊的衆人依舊是如同之前那般無比繁忙,郎良月的助手吉娜并沒有出現在後台裏,而是在台下。
傅調站在後台進門口的地方,透過打開大門的縫隙便能直接看到吉娜無比憧憬地看向郎良月的眼神,那股不加掩飾的崇拜。
咔……
還沒有等傅調反應過來,音樂廳的門便被再次打開,郎良月從舞台上走了下來,看向傅調不由得一愣。
還沒有等傅調開口,他便笑着對着傅調點了點頭,開口道。
“傅調,你怎麽來後台了,怎麽了?對于今天的演奏,有什麽想法嗎?我演奏的還不錯吧?”
“演奏的……”
傅調原本想要說還不錯,可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隻是低下頭。
郎良月不知道傅調爲何如此,他隻能笑笑,伸手捏了捏傅調的肩膀,對着他道。
“看來你有什麽問題想要對我說,不過不用在意,我先去謝幕,等謝幕結束後你再和我好好讨論吧,就在我們剛剛的那個休息室裏就行。”
“嗯,好。”
傅調點頭,轉身向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而郎良月則是看着傅調的背影,半天不言,最終重新露出一絲笑容回到了舞台上,對着持久不息的掌聲再次進行謝幕。
傅調推開門,站在音樂廳的休息室内。
他看着屋内的一切,又想起之前郎良月說的話,想了想,站在了之前郎良月站着的位置上。
也就是指揮之神卡拉揚的面前。
卡拉揚眼神銳利,手中的指揮棒向着身後揮去,即便隻是一個照片,但是傅調依舊看得出來其中卡拉揚的那股放蕩不羁的氣質。
這股氣質……很有意思。
對于自身的無比自信,對于周圍事務的尊重,對于音樂的思考,以及對于樂隊的掌控。
即便隻是一個人物的抓拍,可是直接将卡拉揚的全部氣質給捕捉了下來,顯得格外有魅力。
傅調突然想到了郎良月也是那樣。
對于自身有着巨大的自信,相信自己可以解決一切。
即便他演奏的肖邦似乎并不是最有說服力的版本,可是他依舊會選擇去演奏,因爲他相信自己可以演奏好,可以說服聽衆。
即便效果比較一般,他也會這麽去做。
那麽自己……是不是也有這個資格?
傅調不由得一愣。
自己是肖邦國際鋼琴比賽裏面最年輕的幾位鋼琴家之一。
自己也是在全球開過巡回音樂會的鋼琴家。
自己的這幾場巡回音樂會甚至獲得了無數的贊賞,票供不應求。
雖然自己并沒有神級現場,隻是一位普通的一流鋼琴家,但是自己并不差,自己隻是沒有足以證明自己的現場或者專輯罷了。
僅此而已。
既然如此……
傅調想了想,他本來也不知道和郎良月說什麽,既然沒什麽好說的,那麽就直接走吧。
自己還有幾個月的時間,自己還能進步。
雖然現在最前面有一個阿卡迪在前面擋着,他的那個神級現場聽的讓人感覺絕望,沒有機會超過。
但是!
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超過!
因爲……
“我是傅調啊……”
傅調用力捏了捏手中郎良月的節目單,随後緩緩松開,将其放在鋼琴之上。
郎良月,基辛,這倆人聽到了阿卡迪的神級現場後就沒有了什麽動力繼續前進,争奪第一,無所謂。
他會去争奪。
他要向自己證明,自己距離頂級鋼琴家的圈子,并不遠。
差的隻是最後的臨門一腳。
傅調轉身離開,沒有任何留戀。
過了不知多久,郎良月才帶着吉娜笑着回到了後台内,他原本一位傅調在這邊等他,卻沒有想到隻是在自己的鋼琴上發現了一份自己的節目單。
節目單略微有點褶皺,似乎被人用力捏過。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節目單,沉默不語。
“良月,怎麽了?”身後的吉娜不明所以地問道。
郎良月卻沒有作答,而是轉身摟過吉娜的肩膀,笑着道。
“不,沒什麽,隻是感覺,好像有人下定了某個決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