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良月站在舞台之上,對着衆人揮手,臉上的笑容洋溢,身上那股如太陽般炙熱的氣質根本沒有辦法遮掩。
他并沒有如同那些傳統的老式鋼琴家那般,穿一身騷包的燕尾服出現在衆人的面前,走路衣擺一晃一晃的,他隻是穿了一身非常簡單的黑色休閑西服,裏面搭配着白色襯衫。
襯衫的紐扣并沒有系到脖子前,而是在胸前便已經停下,随便地挂了一條簡單的,沒有多少裝飾的領帶。
隻能說得上是正式,如果說特别莊重,那麽就顯得有點吹牛了。
郎良月的表現也正如同他的穿着那般,輕松寫意,絲毫不在意那些有的沒的,對着衆人揮了揮手後,便坐在了琴凳之前。
他将已經達到手腕前的西服給向後騰了騰後,身體微微前傾,輕柔地趴在鋼琴鍵盤之上,溫柔地看着面前的鍵盤。
沒有任何聲音,隻是這樣地将自己的身體前傾,整個音樂廳裏面的衆人就變得無比安靜,盯着郎良月,等待着他的演奏。
在衆人的聲音降到最爲安靜的時候,郎良月終于動了,手指柔和地放在鋼琴之上。
無比柔和的音樂從他的手中流淌而出,正如同他個人所展現出來的特質一般,那股音樂之下的力量絲毫沒有沒有任何掩飾地從郎良月的身上奔湧而出。
這個,便是郎良月音樂的特質!那種獨一無二,隻屬于郎良月一人的演奏的感覺。
在這種感覺之下,傅調甚至感覺自己已經不僅僅是聽着郎良月的作品,他甚至有一種自己正在和郎良月面對面交流的感覺在其中。
傅調看着面前的郎良月,略帶一絲震撼。
果然,正如同他所想的那樣,郎良月表現出來的能力以及實力,幾乎達到了他所能夠想象到的,除了碰運氣才能夠演奏出來的神級現場之外,所能達到的最強水平。
和昨天的基辛而言,兩者實力不相上下。
這個水平?這個音樂的演奏?這個音樂的表現?
震撼!
這個是傅調想要說的唯一一句話。
郎良月并不是那些年紀大,體力弱的老牌大神,他是新興的一批鋼琴家,他正值壯年。
他的體力,比所有的鋼琴家都強,即便身體胖,但是人那個其實更爲偏向于壯,而不是單純的胖。
他對于音樂的理解,可能比那些年邁的鋼琴家有所不如,但是很明顯的。
那些年邁的鋼琴家很有可能已經沒有辦法完美地将自己所想的内容給演奏出來,而郎良月本人則是不同,他能夠非常清晰地将自己的想法演奏出來,甚至能夠利用自己手指上對于音樂美感的诠釋,偶爾還能有一絲絲的突破。
可能真的将所有人的幾項維度的屬性全部都統計出來,郎良月是真的有資格問鼎這個世界鋼琴演奏最強者的身份。
如果再将這些屬性用六維圖畫出來,那麽很明顯的。
郎良月就是那種最爲純粹的六邊形戰士,沒有任何弱點的最強者。
除了他個人的那種風格展現的太過于強勁,太過于遮掩了作品本身的風采,讓所有的作品聽上去全都一個樣,都是郎良月的那種味道之外,他沒有任何的弱點。
而即便如此,他演奏的肖邦,巴赫,還有莫紮特,在水平上肯定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所有的作品都能夠達到優秀,也就是80分以上的水平。
隻不過對于他這種頂級鋼琴家而言,他的合格标準并不是80分,而是……99分!
這也就是爲什麽很多人都說郎良月的肖邦差,莫紮特差的主要原因。
就和之前傅調的那種感覺差不多。
傅調剛剛過來的時候,完全不懂肖邦,他所演奏出來的感覺隻能說的上是及格線,大概就是70分左右,沒有肖邦的肖邦,能聽,音樂很美,但是也僅限于能聽,很美。
但是這種水平的演奏,在一大堆80分左右的人之中,就顯得有些局限了。
而除了那三個特别難诠釋的作曲家之外,其他人的作品,便沒有那麽複雜。
例如此時此刻,郎良月所演奏的作品。
傅調想了想,緩緩擡起自己的手,看向郎良月的個人信息上面所展現出來的内容。
柴可夫斯基,四季。
這是一首鋼琴作品,柴可夫斯基于1875年到1876年,在創作芭蕾舞音樂《天鵝湖》中,受到委托所寫的鋼琴小品集。
在所有的鋼琴小品之中,正如同舒曼的《森林情景》,以對大自然的描寫轉化成音樂一般,柴可夫斯基運用了和肖邦叙事曲差不多的方式,将他對于四季的印象轉化成詩,随後再變成音樂。
從這音樂之中,你能夠非常清晰地感受到創作者本身對于自己腳下身處的土地的那股,至死不渝的情感,還有那永恒不變的,對于愛的歌頌。
這一套作品一共有十二首,以每一個月份作爲标題來演奏。
每一個月份,都有相對應的自然景觀,并且有當地所特有的民俗風情。
而此時此刻,郎良月所演奏出來的《四季》op37-1,一月,正是如此。
一月是正标題,而壁爐邊,則是副标題。
“在那甯靜安逸的角落,已經籠罩着朦胧的夜色,壁爐之中的火星即将熄滅,蠟燭中的微光還在搖曳中閃爍。”
陰沉憂郁的旋律以及舒緩單調的節奏将衆人從座位上拉出,拉進孤寂愁苦的寒冬之中。
郎良月手指在鋼琴上輕柔且用力的砸下,屋内柔和的燭火以及窗外那瘋狂的暴雪在他的手中展現的淋漓盡緻。
兩種完全不同的感覺郎良月卻能夠輕松地掌控。
這個水平實力,這個技巧掌控。
雖然傅調也能夠做到,并且能夠比郎良月做的更好,但是此時此刻郎良月手中展現出來的内容,卻比傅調演奏的感覺更爲适合這個舞台。
也就是效果更好一些。
傅調隻能說,郎良月不愧是郎良月。
在第一樂章結束,郎良月并沒有多久就進入了第二樂章。
而進入第二樂章,也就是第二月,狂歡節。
在這個地方,郎良月的特性才真正意義上的體現了出來。
郎良月稍微擡手,手指轟然砸下。
代表着傳統俄羅斯舞曲的聲音瞬間出現在舞台之上,那一股狂歡節的特性立刻湧現了出來。
根本不用郎良月開口,甚至不需要任何人的解釋,你單純聽郎良月的演奏,你就能夠直接聯想到那種狂歡節之前的歡呼。
雙拍子舞曲的特性直接激發了音樂之中,最爲歡騰熱烈的節日氣氛。
“厲害!”
傅調聽到這個地方不由得點了點頭。
果然,郎良月果然還是厲害。
即便他完全沒有聽過柴科夫斯基的其他作品,可是隻是單純的聽郎良月的演奏,他就能夠聽出郎良月音樂之中的那種柴科夫斯基的感覺。
這種感覺就很有趣,很有意思。
越是快的地方,郎良月表現的感覺就越好。
很明顯,他的技巧讓他對于快闆樂章的掌控程度能夠達到最高。
而傅調就很明顯與郎良月相反。
傅調最爲擅長的部分還是慢闆樂章。
音樂越慢,傅調可發揮的空間也就越大。
他對于音樂的操控能力也就越強,音樂之中的美感也就更爲的舒暢。
兩人的風格完全不同,可兩人之間卻沒有任何的間隙,反而顯得格外和諧。
這就很有意思。
想到這個地方,傅調就不由得笑了笑,繼續看着舞台上的一切。
在這樣的音樂之下,衆人幾乎完全被郎良月所吸引。
二月的狂歡節很快便得到了結束,時間來到了三月。
三月,雲雀之歌,g小調,有表情的小行闆,旋律格外靈巧,無數的端走與裝飾音形成了雲雀歡歌之時的春日景色。
時間已至三月,冬季即将結束。
而對于俄羅斯那邊最爲特别的,便是這冬季結束的表達,如同華國喜歡用燕子迎接春天一般,他們則喜歡用的,便是那雲雀。
鮮花在田野上随風搖擺,到處一片明媚的陽光,春日的雲雀在盡情鳴啭,蔚藍的天空中回蕩着春日的歌唱。
這便是雲雀之歌,三月之歌。
雖然速度并不快,可郎良月表現的感覺并不差。
再加上三月隻是一個很短的部分,因此很快便被直接略過,時間來到了四月。
四月,松雪草,春意漸濃,冬意消散。
淡青,鮮嫩的松雪草,初春殘雪于其身旁依偎,往日的憂愁苦惱,此時此刻隻剩下最後幾滴淚水還在流淌,那往日的幸福,将會給你帶來新的幻想。
速度在這個地方重新慢了下來,初春的憧憬與夢幻在郎良月的音樂上浮現。
如同門德爾松的無詞歌一般,柴可夫斯基的四月與其效果格外相似,并且運用了更多的不和諧音增添音樂的效果,讓音樂顯得更爲的戲劇。
有意思,真的有意思。
郎良月在這個舞台上并沒有去演奏他最爲擅長的那些李斯特,貝多芬之類的,更爲偏向于快節奏的作品,他反而隻是簡單的展現了一下自己并不是特點的慢闆樂章,努力去拓寬自己的音樂路。
這種感覺就非常的有趣,即便傅調隻是才聽了一點點,就不由得被郎良月所吸引。
很有意思,很有趣。
這個是傅調此時此刻對于郎良月演奏的第一想法。
他摸索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
自己過來其實并不是爲了欣賞郎良月的演奏,自己過來聽郎良月的演奏,其實更多的是想要聽聽看在郎良月陳述的音樂廳控制之下,郎良月所能夠達到的效果究竟如何。
以及考慮音樂之間的空間感究竟應該如何去控制。
可是在聽到郎良月的第一首作品的時候,傅調就不由得被郎良月的演奏所吸引,将自己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郎良月的音樂之上,至于自己來的目的已經有那麽一點點忘記。
這個肯定不是郎良月在有意無意針對傅調,隻是因爲郎良月的實力太過于強大,可能是全球最爲頂尖的一批演奏者,因此不管是傅調,又或者正坐在遠處的其他人,也同樣如此。
此時此刻遠處的角落裏,一位滿頭灰白色頭發的老婦正坐在那邊閉着眼睛聆聽着郎良月的演奏。
聽着聽着,不由得睜開眼,看向身邊的另外一個老漢,不由得笑了笑,戳了一下他,開口道。
“丹尼爾,你聽到郎良月的演奏了嗎?他的水平實力真的強啊,不愧是年輕一代最強的鋼琴家,我甚至感覺他可以向着全球最強的鋼琴家前進。”
“瑪塔,我不是貝多芬……”
如果傅調坐在這邊的話,他絕對能夠認出來此時此刻坐在這邊的兩個人。
瑪塔·阿格裏奇,以及丹尼爾·巴倫博伊姆。
這倆人就和普通路人一樣直接坐在角落裏,就這麽聽着郎良月的演奏。
就好像吃完飯出來散步的老大爺老大媽一般。
瑪塔聽到丹尼爾的話後,不由得笑了起來。
“我知道你不聾,這個隻是我的感慨,按照我的想法,郎良月現在的水平應該超過了我了吧?”
“你這句話如果放出去,絕對會有一大群人過來罵死郎良月的,你這不是幫他,你這個是害他!”
丹尼爾·巴倫博伊姆不由得小聲道。
他看着傅調,眼睛微微眯起,輕聲道。
“不過郎良月的水平實力确實如此,我們畢竟都老了,雖然還能夠繼續演奏,可是說到底還是有那麽一絲絲的體力不支,我記得你好像最近都沒有怎麽練你的普羅科菲耶夫第二鋼琴協奏曲了吧?還有拉赫瑪尼諾夫第二,第三鋼琴協奏曲,我記得你好像也好久沒有彈了。”
“沒辦法嘛,人老了,肯定是要多歇息歇息,你不是也好久好久沒有開音樂會了?最近接了一大堆的樂團,怎麽了?當鋼琴家膩了,想要開始去試着當指揮了?”
“肯定不是這樣啊,我怎麽可能會放棄鋼琴家的生涯,而徹底轉向指揮?”
巴倫博伊姆聽到這邊不由得笑了起來。
正如同阿格裏奇說的那樣,他最近正在考慮從鋼琴家轉變成指揮家。
年老了,手指是真的不聽使喚了,身體也是越來越弱。
即便很多東西他都有很多的想法,但是到最後,基本上都會因爲手指的原因很難實現。
這也就是爲什麽他會選擇将工作重心從鋼琴放到教學以及指揮上。
雖然說指揮也是需要力氣的力氣活,可是指揮的那點力氣相比較鋼琴而言,還是少了太多太多。
除非他這輩子再也不彈什麽高難度作品,專門去搞一些簡單的作品彈彈玩玩,否則他後面真的很難繼續在鋼琴上做出進一步的發展。
就連彈一些貝多芬的作品,他都是休息好久好久才會選擇去開,而不是如同年輕的時候那般,直接将貝多芬的整套作品拿出來放在音樂會上,一彈能夠彈上十幾個小時不帶休息的。
還是因爲人老了,沒有那麽多精力了,這也就是爲什麽阿格裏奇,巴倫博伊姆等人聽郎良月演奏的時候,産生羨慕的主要原因。
阿格裏奇看着舞台上的郎良月,不知道爲何,她突然想起了一個人,拿起手中的節目單遞給巴倫博伊姆,笑着道。
“雖然郎良月今天上半場的這個柴可夫斯基演奏的不錯,但是說真的,我并不太看好他的下半場。”
“下半場?爲什麽?”
巴倫博伊姆拿起手中的節目單一看,瞬間明悟。
“哦,肖邦。”
在他們倆面前的節目單上,清清楚楚地寫着郎良月的下半場演奏作品。
肖邦的四首諧谑曲。
如果是正常的演奏其實沒有任何的問題,郎良月的肖邦雖然一股子郎良月的味道,聽不太出肖邦的感覺出來,你隻能聽懂這個是肖邦的作品,聽不出其他的東西,但是人水平也不錯。
畢竟80分的水平放在這邊,再怎麽差都比其他人演奏的肖邦好很多。
如果放在純粹看鋼琴水平的比賽,而并非是肖邦國際鋼琴比賽上,郎良月說不定還可以用這套肖邦進入決賽呢。
但是怎麽說呢……
現在郎良月的問題并不在這邊。
巴倫博伊姆聽到阿格裏奇的話不由得一愣,将視線看向她,有點好奇地開口問道。
“爲什麽?郎良月的肖邦怎麽了?我知道他的肖邦一般,但是應該不至于不看好吧?他的水平還可以啊?畢竟年輕一代最強者,也就是基辛這樣的人能打一打,其他人都不太好碰一碰的。”
“對啊,他的水平确實如此,他的肖邦也還算不錯,隻能說相比較他的其他作品不太好,也絕對算不上是差,但是問題不是他自己自身的問題,而是……”
阿格裏奇将自己的視線看向前面。
她從很早的時候就看見正坐在遠處前排的傅調了。
不過因爲個人習慣問題,她并不太喜歡抛頭露面,因此她并沒有上前打招呼,隻是默默在心中記了一下。
她看着正在遠處認真看着郎良月演奏的傅調,不由得笑着開口道。
“問題是,在現場,除了我之外,還有一位同樣年輕的,擁有很強肖邦實力的人在啊。”
“傅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