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很不敢相信,但是傅調還是确認了他面前的這一台鋼琴隻是一台簡單的用木頭鍛造的。
這就是一台很簡單的,沒有任何演奏能力的,隻是用木頭鍛造出一個模型,然後漆上紅色油漆,打上一個簡單的施坦威标志的鋼琴。
看着這一切,傅調不由得癟着嘴轉身回到了音樂廳内。
這一次他的位置挑選的運氣還蠻好,他剛好在郎良月以及吉娜的身邊。
郎良月坐在中間,傅調和吉娜兩人一左一右坐着。
郎良月看着正背着包走過來的傅調,不由得笑着問道。
“你做什麽去了?怎麽剛剛突然消失不見了?”
“沒什麽,就是剛剛去看了一眼放在門口的那一台鋼琴,就是魯爾鋼琴節的吉祥物那個。”
傅調坐在郎良月的身邊,沒好氣道。
“我原本以爲他們最起碼會放一台音可能會不怎麽準的鋼琴在那邊,雖然比較爛,但是最起碼應該還是可以能夠演奏的,但是沒有想到他們居然隻是放一台木頭的鋼琴,琴鍵都按不下去。”
傅調頓了頓,随後控訴道。
“他還在上面畫了一個施坦威的标志欸,一個金光閃閃的施坦威标志!”
“哈哈哈哈哈……”
郎良月聽到後不由得哈哈大笑,對着傅調無奈道。
“不是,誰會把一台真正的鋼琴放在那台車子上啊?怎麽想都不可能啊。”
“可是……算了”傅調對着郎良月問道“你當時沒有試着摸過嗎?第一次看到這台鋼琴的時候?”
“我當時?”
郎良月一愣,擡起頭想了想,随後不由地将自己的視線轉到其他地方,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随意道。
“我當時肯定沒有摸過啊,我看第一眼我就知道這一台鋼琴是假的,這個還用去思考嗎?對吧?”
“真的?”
“肯定是真的!”
看着傅調還要繼續追問的模樣,郎良月立刻咳嗽兩聲,打斷了傅調的話,對着傅調開口道。
“好了,不要想那麽多,門口工作人員在那邊發的節目單你拿到了嗎?”
“拿到了。”
傅調點了點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色的宣傳冊,遞給郎良月,随口道。
“基辛演奏的作品真的不錯。”
“他演奏了什麽?”
“勃拉姆斯的奏鳴曲第三号,f小調,op5這個是上半場的,然後下半場的便是勃拉姆斯的8部小作品op76,以及烏克蘭舞蹈Woo(無編号作品)1。”
“聽上去感覺還不錯?雖然不是基辛擅長的,但是我聽過基辛演奏的勃拉姆斯,他的勃拉姆斯确實不錯。”
“沒錯,魯爾鋼琴節官方的評價也不錯。”
傅調很贊同郎良月的話。
基辛的這一次演奏作品全部都是那種勃拉姆斯很年輕的作品。
畢竟這一次音樂節基本上是以勃拉姆斯爲主,很多人都會去選擇勃拉姆斯的作品。
就連傅調都在準備一大堆勃拉姆斯的作品。
因此,傅調對于勃拉姆斯的絕大多數作品都還算比較熟悉。
特别是這類勃拉姆斯前期的作品。
他将自己的視線看向音樂廳内,掃視着四周。
相比較米爾海姆那種特别小的音樂廳,在這邊的這個音樂廳很明顯就大了很多很多。
不僅僅隻是一層很簡單的音樂廳,如同米爾海姆那種鞋盒子模樣的,最前面是舞台的那種。
埃森音樂廳的構造顯得更爲現代。
不僅僅音樂廳後面還有專門的位置可以給那些觀衆入座,就連音樂廳也不是簡單的一層,而是……四層!
四層看台環繞着音樂廳,巨大的管風琴矗立于半空中,彰顯着威嚴與神聖。
埃森不愧是主廳,經濟發展很明顯也比其他地方強了許多許多。
就從這個音樂廳的構造也能夠看得出來埃森這邊對于音樂的建造下的功夫究竟有多深。
傅調看着這間音樂廳,不由得感歎道。
“這間音樂廳真的不錯,相比較米爾海姆的那一家,還有我之前巡演的時候去的音樂廳,感覺都強上很多很多,我之前去的音樂廳絕大多數都是那種米爾海姆類型的鞋盒子音樂廳,除了柏林愛樂之外,我很少會見到這樣的音樂廳。”
“哈哈哈,這個是當然,畢竟這個地方,其實并不僅僅隻是作爲音樂廳使用的,這個地方可是埃森這邊愛樂樂團的主場,整個場館的構架水平自然而然要比其他的,作爲單純音樂廳使用的地方要強上許多許多。”
郎良月開朗地對着傅調笑道,他也同樣看了一眼周圍的環境,輕輕點頭。
“說真的,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來到埃森這樣的地方進行演奏了,埃森這邊的水平實力相比較其他地方還是要強,畢竟是老牌工業城市,這邊的經濟雖然有所衰弱,可底蘊還在這邊,并沒有衰弱特别久。”
傅調聽到後不由得開口問道:“那麽……伱覺得整個德意志這邊,最強的是哪個地方的音樂廳?你感覺最好最舒服的?”
“德意志範圍内的嗎?奧地利以及其他的德語區算嗎?”
“嗯……也可以算,是維也納金色大廳感覺最好嗎?”
“哈哈哈,怎麽可能?”
郎良月擺了擺手,看了一眼四周,發現沒有人注意到他後,這才小聲道:“維也納金色大廳其實很爛的,也就是名氣在那邊了,整體的感覺大概就是普通音樂廳類型裏面比較好的,和柏林愛樂這些新興的新型交響音樂廳根本比不了。”
“那麽是哪邊呢?”
“如果讓我說的話……”
郎良月擡起頭想了想,看了一眼身邊的吉娜,小聲道。
“漢堡易北音樂廳。”
“漢堡?”
“嗯,德意志三大爛尾建築之一的易北音樂廳,因爲設計師在設計的時候沒有考慮到建設水平,建造的難度太大,幾百億資金投下去連個水花都建造不起來的三大爛尾建築。”
“可是……”
“可是爲什麽這個三大爛尾建築之一的易北音樂廳能夠被我稱之爲德意志最好的音樂廳是吧?”
似乎看到了傅調的疑惑,郎良月笑着開口道。
“因爲易北音樂廳,建成了啊……”
“三大爛尾建築,漢堡易北音樂廳,柏林勃蘭登堡飛機場,斯圖加特火車站,每一個都是花了幾百億歐元都沒有建成的建築,每一個都是建造難度極爲恐怖,設計圖紙都傳了好幾代人的頂級建築。”
“我對于德意志的了解并不多,不過我是參與過易北音樂廳建成演出的,我也去過易北音樂廳演奏,那個地方的感覺哦……”
郎良月咂了咂嘴,咧嘴道。
“那個地方的回音壁設計真的很有趣,明明整個音樂廳的建造很是奇特,不過你卻能夠很輕松地掌控音樂廳,彈起來感覺真的非常不錯,與此同時,易北音樂廳的休息室也是我見過最爽的休息室,哦對了,傅調,你應該見過很多很多的休息室了吧?你感覺最舒服的休息室是哪個?”
“最舒服的?”
傅調擡起頭想了想,随後有點遲疑道:“因爲去的音樂廳都比較小,我個人感覺比較舒服一點的休息室還是柏林愛樂的休息室,那一間休息室感覺很舒服,能夠看到窗外的景色。”
“哈哈哈哈,柏林愛樂的确實不錯,不過等你從柏林愛樂那邊來到易北音樂廳的時候,你就會發現什麽叫做真正意義上的豪華音樂廳了。”
郎良月說的一臉懷戀。
“全落地的玻璃窗戶,窗外便是易北河畔的海景,碧海藍天,陽光溫柔地披在你身上,即便不練習,隻是躺在休息室裏面曬着太陽,感覺都不一樣。”
說罷,他搖了搖頭,對着身邊的吉娜開口道。
“吉娜,如果後面有漢堡的音樂會,時間價格上沒有什麽問題的話,可以先接漢堡的。”
“嗯,好的。”
坐在郎良月身邊的吉娜輕輕點了點頭,在自己的筆記本上記下這件事。
傅調和郎良月兩人随便聊了幾句後,音樂廳内的燈光便開始逐漸變得暗淡,一束極爲強烈的燈光從天而降,降落在舞台中央的鋼琴之上。
咯。
屋門打開,并不是基辛,而是和之前一樣的主持人負責人。
他笑着走到舞台上,對着衆人樂呵呵地打了一聲招呼後,又開始了他的那一番祝福語。
如果是第一次聽的人,或許還有那麽一點點的新奇。
不過傅調以及郎良月兩人已經聽過一次,因此對此并沒有特别多的感覺。
那位主持人将稿件念完後,對着衆人揮了揮手,重新走入後台。
并沒有過幾分鍾,一頭爆炸頭的男子從後台邁步走出,對着衆人用力揮手。
明明是一位俄羅斯人,但是他的長相卻并不是明顯白人模樣,而是和之前的阿卡迪有點相似的漆黑。
一頭濃密的爆炸頭,讓他顯得更像是一位搖滾樂手,而并非是古典音樂家。
傅調以及郎良月三人坐的都是比較近,能夠很明顯地看到基辛臉上那個極爲陽光的笑容。
他咧着嘴,用力對着衆人揮手。
正前方,左右側方,以及後方的所有觀衆,全部都揮手緻意到後,他沒有任何猶豫地轉身坐入琴凳之上,動作極爲的爽朗。
幹淨,利索。
便是傅調對于面前的這位名爲基辛的鋼琴家的第一反應。
而他演奏的作品,便徹底印證了這一點。
等衆人的掌聲熄滅,基辛的手擡起,在衆人的視線之下,轟然砸下。
當,當,嗡……當!
當,當,嗡……當!
當,當,嗡……當!
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也沒有任何的遲疑,猶豫。
音樂的一開頭,基辛給衆人的感覺便是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強勁。
斬釘截鐵。
如同利刃一般直接撕開了衆人的思考。
“這個感覺?”
傅調聽着基辛的感覺不由得一愣,轉頭看向身邊的郎良月。
卻發現郎良月的神情已經沒有之前的那般輕松,反而變得格外嚴肅。
或許在教學的時候,在音樂會的時候,或者在外人在的時候,他會給衆人一種開朗,逗逼,整天樂呵呵開朗派的印象。
但是。
在音樂之上,他便會變得格外嚴肅,嚴肅到極緻。
他死死地抓住音樂之中的一切,堅決不會有任何的放棄。
轟!
勃拉姆斯的那股感覺瞬間奔湧而出。
勃拉姆斯第三鋼琴奏鳴曲,勃拉姆斯的奏鳴曲創作的最後一首,創作于1853年。
樂曲結構相比較其他的奏鳴曲可以算得上是最爲龐大的一批,有足足五個樂章。
這也是勃拉姆斯的作品從初生逐漸成長爲成熟的代表作品。
此時此刻正在舞台上的基辛表情無比輕松地演繹着手中的這作龐大的作品。
他的手在空中飛舞,表情愉悅。
在一開頭的轟鳴之後,他很快便将手中的音樂力量壓下。
讓聲音變得低沉。
在這低沉之下,他輕輕按下琴鍵,捶動着琴弦。
音樂之中的對比在音樂之下變得格外深沉。
這一份深沉并不是簡簡單單的作品本身帶來的,而是基辛利用音樂之中的對比所構成。
連續的強與弱的結合,如同天地之間的連接,構建起了屬于基辛的完美世界。
傅調看着基辛,神情認真,緩緩開口道。
“基辛的這個演奏,很強。”
“嗯,很強,雖然不如第一天的阿卡迪所表現出來的,讓人震恐的神級現場,但是單純讨論神級現場之下的演奏,他的水平絕對算得上是最強的那一批。”
郎良月緩緩點頭,認同了傅調的說法。
正如同傅調說的那樣,基辛的演奏水平真的很強。
真的不愧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那幾位頂級鋼琴家,基辛也算是頂流鋼琴家之一,再加上他本身屬于俄羅斯樂派的演奏,很明顯他的專業水平真的基本上已經達到了這個世界的巅峰那一批選手。
水平實力達到了一定水平,基本上就沒有特别多的差距,基辛的專業技巧水平,隻是單純讨論基本功的話,那麽很明顯傅調和基辛的差距并不大。
不過現在,傅調聽到了差距。
自己好像比這個全球頂流的鋼琴家,好像還差那麽一點點。
不是基本功,不是勃拉姆斯的感覺上,更不是音樂的美感。
基本功傅調和基辛差不多。
勃拉姆斯的感覺上,基辛可能比傅調強,但是勃拉姆斯的作品之中,那種勃拉姆斯的感覺并不是核心的關鍵,關鍵隻是在于和弦的感覺之上。
至于音樂的美感。
雖然很想要給基辛一點點誇贊,可是他從一開始就不是依靠着音樂的美感出名的,他更強的便是技巧。
他的音樂美感說實在的,單純讨論美感的情況下,他比傅調更爲的不如。
但是不知道爲何,傅調感覺自己如果也同樣演奏一模一樣的作品,自己演奏的感覺絕對不如此時此刻他聽到的,基辛的感覺。
這個究竟是爲什麽呢?
傅調将自己的眼睛閉上,聆聽着耳邊的音樂,思考着基辛的演奏,思考爲什麽基辛的水平這麽強。
就在他在那邊不停思考的時候,一直坐在一邊的郎良月突然歎了一口氣,緩緩開口道。
“基辛對于這個音樂廳的控制真的強啊,他究竟是怎麽做到将這個音樂廳的控制拉到最高的?我感覺如果讓我上的話,我可能對于這間音樂廳的控制都不如他,不應該啊……”
“音樂廳的控制?”
傅調一愣,看向身邊的郎良月。
郎良月似乎感覺到了傅調的疑惑,對着他指了指周圍的牆體,随意道。
“音樂并不是那麽簡單演奏出來就完事的,不同的音樂廳使用不同的演奏技巧,每個音樂廳的構造都不同,音樂是從鋼琴之中發出來,彈射到遠處的牆壁上,構成一個回響,撞擊回演奏者的耳中,每一位聽衆聽到的并不是簡單的單次波動,而是一個回音。”
“我記得之前好像和你說過這件事吧?演奏出神級現場的關鍵,天時地利人和,差不多就是這個道理。”
說罷,郎良月繼續聽着基辛的演奏,思考着自己明天應該怎麽去面對基辛。
而傅調則是有點恍惚。
天時,地利,人和。
其實并不是隻能用在所有人夢寐以求的神級現場上,而是需要用在每一次的演奏之上。
每一次的演奏都是向着更爲完美的天時,地利,人和的方向前進,讓音樂在自己所能做到的範圍内,達到完美。
一次次的磨練,一次次的進步,一次次地讓自己的音樂變得更爲舒适,更爲貼近神級現場。
神級現場是靠着運氣才能夠演奏出來的。。
但是神級現場并不是純粹靠着運氣。
所有的一切你都需要去做好準備。
傅調感覺自己似乎聽懂了什麽,不再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面前基辛的手指之上,而是将注意力放在音樂的表現之上。
聽音樂的流動。
聽聽看,音樂與牆壁碰撞所産生的回旋。
傅調将自己的注意力完全的打開,死死地抓着基辛演奏出來剛剛碰撞到他身體的音符,與那些從後面傳回來的音符之間的間隙,找着兩者之間的聯系。
随後,他不由得難以置信地睜開雙眼。
音樂不再是平面的,在音樂廳的這種特殊的回音壁之下,音樂……
變成了立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