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最後的幾聲和弦層疊的轟鳴聲，肖邦第三鋼琴奏鳴曲的第一樂章在這個地方迎來了終結。
沒有任何意外的，在這個地方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華國人過于内斂的性格其實并不會如同外國那邊不停地喊着“bravo”，也不會喊一些類似于“牛逼”之類的詞彙，他們隻是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去鼓掌，表達自己對于演奏者的敬意以及欽佩。
傅調原本打算演奏第二樂章的心情被打斷，看着舞台下的衆人一時間有點無奈，可是卻又沒有什麽辦法，隻能對着衆人微微鞠躬點頭後，再一次擡起自己的手。
畢竟你能怎麽樣呢？總不能沖到舞台下去給衆人一拳，叫他們不要在樂章的中間鼓掌，這樣會打斷他的思維？
他肯定是不能這麽做的，隻能稍微克制一下，等衆人掌聲結束後，再進入第二樂章。
畢竟人家是好意，又不是惡意的鼓掌。
雖然可能說重新進入情緒會稍微困難一些，不過并不是什麽大事。
海城音樂學院的那位教授則是看着周圍的衆人，表情并不是特别的愉悅。
人家傅調都已經是全球巡回演出的最後一站了，目前看來傅調應該在後續的幾年時間裏，應該是不會出來演出的，他最起碼可能會沉澱三四年的時間。
也就是說這個是傅調這三四年的時間裏最後一次公開演出，你們這群人就這樣瞎鼓掌破壞傅調的演奏情緒？
這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也就是他隻是一位普通的音樂會觀衆。
如果他是什麽海城大劇院的負責人，他肯定要上台對着那群人咒罵一下，讓他們不要再繼續鼓掌，等到傅調示意他們鼓掌的時候再鼓掌都行。
音樂的情緒都被打斷了。
不僅僅是傅調演奏的困難了一些，他們這些老觀衆對于音樂的想法也被打斷了許多。
如果能夠聽到傅調完整的肖邦第三鋼琴奏鳴曲，那麽絕對是一次絕無僅有的享受。
可惜現在被打斷了，一個完整的奏鳴曲被迫分成三四次去聽，情緒都不夠連貫。
傅調的演奏依舊是保持之前的那個水平，可是總感覺缺了一些什麽，讓音樂不夠完整完美。
想到這邊，他就有些埋怨地看着周圍的其他人，微微搖頭，将自己的脖頸擡高，懶得理會。
傅調的這一次音樂會結束後，不知道傅調會不會選擇出一個唱片？
如果能夠出一套關于肖邦的唱片，他絕對會買爆！
先買一份自己收藏，再買一份自己放在家裏聽，最後買一份用來送給其他人傳教用。
就傅調剛剛第一樂章展現出來的内容，足以他這麽做。
并且他覺得這樣的作法還顯得有些保守了。
他還打算直接買他個十幾二十份，在所有自己經常去的地方都放一份。
比如說自己的車裏，自己的家裏，自己的琴房裏，自己的小老婆家裏，自己的……
總而言之就是各個地方都放一份，不管在哪都能随便聽。
至于爲什麽不用手機聽。
廢話，手機的音質能有專門用來聽唱片的碟子好？
海城音樂學院的系主任看着周圍正在鼓掌的人，腦袋裏閃過了無數的想法，不過他都沒有說出來，隻是同樣的和衆人一同鼓掌後，将手放下，等待着傅調的第二樂章出現。
音樂廳内再次陷入平息，傅調深深吸了一口氣後，緩緩吐出，眉毛略顯飛揚，将自己的手放在鍵盤之上，輕松地按下。
嘩……
鋼琴聲音響起，無比輕松且愉悅地出現在衆人面前。
與第一樂章一開始的那種迷霧的感覺不同，在第二樂章的時候，這是一個諧谑曲風格的部分，因此傅調同樣處理的很是諧谑。
不，如果隻是諧谑其實并不準确。
如果更準确一點，傅調演奏的感覺其實應該是……輕巧的。
八分音符無休止地在鍵盤上快速跑動，沒有任何的疲倦神色。
就如同風筝一般。
在遠處若隐若現，并不顯眼，但是總有一根線控制着傅調手中的鍵盤，讓其不至于飛的太遠。
而這一份若隐若現，則是超過了衆人的想象，出現了一股很是奇特，且虛無缥缈的形象。
冥冥之中，這種虛無缥缈的形象與之前第一樂章的形象有了一絲絲的聯系。
而正是這一份聯系，将海城音樂學院鋼琴系主任的腦袋給炸開了。
“等等，這個線條？”
他原本對于傅調的演奏其實是有一點點遺憾的，他感覺傅調的演奏被那群觀衆的鼓掌聲給弄得斷裂，很難呈現出這一首作品原本應該有的感覺。
所以他是用一個比較低的态度去聽傅調的演奏的。
但是現在，他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
傅調的演奏并不是像他想的那個樣子，整體顯得有那麽一絲絲的斷裂。
準确的講，傅調的演奏不僅你聽不出來任何斷裂的成分在其中，你甚至還能夠聽到第一樂章與第二樂章之間的聯系。
就好像，兩者之間從來沒有過任何的斷裂似的。
甚至沒有過鼓掌的存在？
這個感覺直接讓系主任整個人都傻了。
“這……怎麽可能？”
他難以置信地望着傅調，嘴角小聲喃喃自語道。
他的聲音很小，隻有他自己一個人能夠聽到，但是他卻感覺自己的說話聲音太大，讓他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現在的傅調在他的面前已經完全看不出任何一絲絲學生的模樣出來。
他必須要用面對一線鋼琴家的态度去面對傅調。
即便如此，他也感覺傅調的演奏有點震撼。
這個也太牛逼了，居然被打斷了還能鏈接上。
這個鏈接還不是簡單的演奏者自己鏈接上，而是讓觀衆的情緒都能夠銜接上。
這個水平可就太高了，足足有三四層樓那麽高。
就算是他，被觀衆打斷後，他都不能保證自己的情緒能夠連接起來。
而傅調卻……
他已經不想要說話了，他甚至感覺自己這麽多年的練琴時間都練到狗肚子裏面去了。
練的不如那些大鋼琴家就不說了，畢竟人家可能是音樂表演專業中，從全球那麽多的頂級選手中脫穎而出的。
但是他居然還不如那些比他小的。
要知道他從小到大，可基本上都是一路碾壓着同齡人以及年長的人走過來的。
現在居然也體驗到了被碾壓的感覺。
一時間，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好，情緒都有一些錯亂，隻能繼續默默地聽着傅調的演奏，聽聽看傅調後面能夠給他帶來一個什麽樣的驚喜。
在他的注視之下，傅調沒有任何停頓地繼續演奏着第三鋼琴奏鳴曲的第二樂章。
依舊是和第一樂章沒有多少區别的頂級對比手法。
以嚴謹質樸，如同聖詠一般的和聲，寬廣莊嚴的主旋律樂段，與柔和真摯的内聲部樂段進行對比。
在這邊已經不僅僅隻是兩個音色的對比，在這個地方，已經走到了三音色的對比。
這一首作品真不愧是肖邦的巅峰之作，肖邦最偉大的鋼琴奏鳴曲，沒有之一的那種。
在這一首作品之中，他将他所能夠表達的一切全部都印刻在衆人面前，完成了這一首神乎其神的頂級鋼琴作品。
而傅調，也用他超強的技術诠釋着這一首作品。
音樂的線條正在不停的流動，在空氣中進行着變化。
傅調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将其進行一次新的構建。
并沒有讓所有的音樂線條千篇一律，而是選擇進行不停的變更，讓音樂的線條變得更爲多變。
每一次都在進行細微的變化。
而正是這個處理，直接讓原本顯得有些單調的作品，此時此刻已經完全聽不出任何單調的感覺在其中。
每一次的斷句都在變化，甚至每一次呼吸，也都在變化。
一切都在變化之中，聽的讓人震撼，說不出多餘的話來。
隻是感覺恐怖，難以置信。
真的很難相信居然會有人的處理能夠處理的和傅調這般，這麽的幹淨，這麽的多變，這麽的有趣。
音樂之中的那種獨一無二，隻屬于肖邦的感覺作爲一個限制，将音樂完完全全地給限制了起來，并沒有讓音樂肆無忌憚的發展。
而正是這個限制，讓傅調他對于肖邦的想法，他對于自身的诠釋全部都籠罩在音樂之下，讓音樂變得更爲的繁複，更爲的絢爛。
這個水平實力，真的太強了。
系主任此時此刻已經完全沒有什麽話想說了。
就傅調演奏出來的這些東西，你是完全教不了的，你也沒有辦法教的。
最起碼對于他而言是這樣的。
很多東西你隻能去讓傅調去悟，去思考，去挖掘自身，才有可能進步。
而這些東西他不知道怎麽教。
傅調甚至有一點點超過他的預期。
看着傅調如此，他有些沉默不言。
不僅僅是他一人，周圍的其他人也同樣如此，沉默的人占據大多數。
肖邦的第三鋼琴奏鳴曲第二樂章很快便得到了結束。
這是一個大約三分鍾左右時長的作品。
或許是因爲太過于簡短了，很多路人都沒有聽出什麽來，傅調的演奏便已經結束。
而就在他們猶豫要不要鼓掌的時候，傅調則是沒有任何猶豫地開啓了肖邦第三鋼琴奏鳴曲的第三樂章。
Largo樂章，廣闆樂章。
這一樂章的難點和之前的樂章完全不同。
之前樂章的難點可能在于音樂之間的對比，而這一樂章的難點，則是在于方向感。
是的，就是音樂的方向感。
音樂是有一個方向感的。
例如最簡單的方向感，便是一四五一這個簡單的起承轉合和聲寫作标準。
從五級走向一級，這個緊張走到舒緩的感覺，是最爲标準的方向感。
但是肖邦的第三樂章，似乎卻是爲了消除這一份方向感，并沒有給予音樂的和弦特别多前進的屬性，再加上廣闆的超慢速度，讓音樂本身變得更爲的複雜起來。
舞台下的系主任神情放松，面帶微笑。
他信任傅調能夠給他帶來一個足夠完美的表達。
至于笑容，則是因爲傅調的小心思，讓第二樂章結束後很快跟上了第三樂章，并沒有給觀衆鼓掌的時間。
這個感覺真的太爽了，沒有任何幹擾地進入第三樂章。
爽到不能自拔。
那麽……
傅調究竟能夠将這一首作品表現成什麽模樣呢？
他無比的期待。
在他的視線之下，傅調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雙手，輕柔地演奏者手中的音樂。
看樣子他好像是在看着什麽，但是實際上……
他完全沒有看任何物品。
他在聽。
用心地聽着他所演奏的一切。
因爲這一首作品的第三樂章，是這一首作品之中除了第一樂章之外，最爲重要，也是占據最大分量的部分。
這個地方演奏的好不好，比前面第二樂章的諧谑曲，以及第四樂章的尾聲，要更加重要。
而這個地方，便是傅調他所認真注意的部分。
對于音樂的流動走向，這個其實他并不是特别的在意，因爲他本人的演奏方向，能夠很好地解決這個問題。
他演奏的肖邦并不僅僅隻是肖邦，還有很多很多他自己的成分在其中。
這些感覺夾雜在一起，會讓音樂在一個平衡點上搖擺。
而這個搖擺，則是會讓音樂自然而然地産生一股與衆不同的流動感。
因此，他并不在意這一首作品之中的那股停滞，他所在意的，便是左手那一份神秘的和弦。
在第三樂章之中，左手雖然以伴奏的形式存在，但是在左手之上，是有一個非常神秘的和弦存在。
每一次的重複，都是讓這個和弦的身份變得更爲清晰。
因此，每一次的演奏，必須讓這個和弦産生一絲絲的變化，千萬不能千篇一律的演奏。
傅調将自己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自己的左手之上，用盡全力去聽自己的演奏，聽自己演奏之下左手所能夠表達出來的那種與衆不同的，獨一無二的奇妙感覺。
連綿舒緩。
這個便是舞台下的衆人所聽到的一切。
但是在這份連綿舒緩之下，衆人卻感覺到了一絲絲的不對勁。
好像音樂之中并不僅僅隻是有這一份舒緩，在音樂之中更多的，則是一股完全不同的情緒。
如同……
海上迷霧？
衆人不知爲何，再一次想起傅調在第一樂章那邊所展現出來的那一層海上迷霧。
一層接着一層的迷霧在衆人的面前浮現。
音樂在緩緩地前進，如同波浪一般，利用音樂之中肖邦與傅調的融合，帶動着音樂的前進。
這種感覺讓衆人更加迷茫。
他們感覺自己甚至就好像在一艘大船之上，面前的迷霧越來越重，他們也越來越看不清周圍的一切。
這迷霧是一點一點地向上疊加的。
并且，每一層的迷霧并不是簡單的疊加，而是由些許不同的變化。
這一切的表達讓衆人甚至産生了一絲絲的迷茫，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處。
霧氣越來越重，他們甚至已經看不見自身的存在。
在這濃霧之下，他們已經産生了一絲絲的混沌，摸不清頭腦。
而這并非這廣闆的終結。
在這音樂之下，在迷霧之中，夢境浮現。
并不是簡單的就這麽直接出現在衆人的面前，而是将迷霧緩緩化開的同時，讓那一層夢境出現。
去掉一層迷霧，加上一層夢境。
迷霧層層的削減，夢境籠罩着衆人，所有人幾乎全部都沉浸在夢境之中，無法離去。
不管是坐在最前面1888元黃金至尊A區VVVIP的姜芮佳，又或者是不遠處的鋼琴系主任。
他們此時此刻腦袋裏已經完全沒有任何多餘的想法，他們現在想的就隻有一點。
那就是欣賞。
欣賞傅調的演奏，欣賞傅調的诠釋。
不再去思考傅調是怎麽做到的，因爲想了也想不出來。
與其在這個地方自尋煩惱，不如就這麽放下一切的負擔，直接去聆聽，欣賞傅調的演奏。
這樣多好？
音樂廳内無比的安靜，所有人都面帶微笑地聽着傅調的演奏。
仿佛飛升入天堂一般。
這一切真的太過于美好，美好到他們難以用言語去表達。
就算一直到最後的和弦從傅調的手中按響，衆人也沒有任何一絲絲的動靜。
餘音繞梁。
琴弦顫抖。
他們貪婪地聆聽者空氣之中鋼琴琴弦所殘留的那一份溫存。
享受着音樂之中的美好。
不願意離去。
他們甚至在此時此刻就連習慣性音樂樂章之間的鼓掌都忘記了，隻是呆呆地坐在那。
不管是音樂愛好者，又或者是湊熱鬧的，再或者是其他什麽人，他們就那麽愣愣地聽着，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們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麽樣的語言才能夠表達自己内心的情緒，表達出自己對于傅調剛剛演奏的震撼。
這個真的太美了，美到了極緻。
他們從來沒有想象過，古典音樂居然能夠這麽美。
不過……
他們卻沒有想象到的是，傅調似乎故意逗他們玩一般，在他們以爲第三樂章已經是終結的時候，他沒有任何猶豫地直接開啓了第四樂章。
也就是最後的一個樂章。
他的手指跑動飛快，音樂的表達也極爲的到位。
隻是……
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第四樂章便已經結束。
伴随着傅調手從鍵盤上的移開，起身站在鋼琴前，對着衆人微微鞠躬的時候，衆人這才猛地想起鼓掌這件事。
嘩！
一瞬間，掌聲雷動，比傅調入場的時候更加激烈，更加熱烈。
衆人用力鼓掌，甚至還有人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雖然沒有了傳統的“Bravo”助興，但是卻多了很多華國獨有的贊歎。
“傅調！牛逼！”
争取晚點再更新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