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傅調演奏的結束,屋内的衆人逐漸散去,隻是安德烈依舊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一直等到人基本上全部離開,工作人員以及學生開始清場的時候,安德烈都沒有離開,一直呆在他身邊的盧卡也沒有辦法一個人離去,隻能無奈地坐在他的邊上,等到最後一人離去,工作人員開始趕他們走的時候,他才突然沒好氣地開口道。
“安德烈,你到底還要在這個地方坐多久?人家開始趕人了,你再不走的話我們可能就要被直接踢出去了。”
“不,再等等……”
安德烈揉捏着自己的太陽穴,神情嚴肅,一動不動,直接拒絕了盧卡的要求,帶着一絲絲神經質地開口道。
“我感覺不對勁,剛剛傅的音樂并不是那麽簡單,其中有着非常多的奇妙以及細節值得去琢磨,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我想想,讓我再想想……”
“想個屁,快點給我滾出去!出去再想,别呆在這邊影響别人工作!”
盧克看着安德烈這樣差點沒氣笑,直接拽起安德烈的衣領,帶着他向着屋外走去,然後對着正在打掃的工作人員尴尬一笑,微微點頭。
盧卡拽着安德烈來到了屋外,現在人已經全部散去,屋外十分的寂靜,盧卡看着這一切不由得癟了癟嘴,思索着帶着身後的安德烈去哪,讓他繼續思考。
布魯塞爾的晚上和其他歐洲城市的晚上沒有多少區别,等到大晚上還開門的也就一些酒吧以及自動取款機,其他幾乎所有的商店以及餐廳都已經關閉,整個城市如同鬼城一般。
最爲熱鬧的地方可能也就是一些俱樂部,也就是國内類似于夜店的地方,其次便是紅燈區。
盧卡自然而然不可能帶着安德烈去夜店紅燈區,他起身四處望了望,發現附近有一個小花園處,眼睛不由得一亮,拽着安德烈走了過去,将其随意丢下,随後坐在一邊喘着粗氣。
安德烈沒有任何反應,他隻是揉着自己的腦袋,随意地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思考着什麽。
冬天的布魯塞爾很冷,特别是現在已經距離聖誕節也就差一個多月的時間,兩人呼出的氣還沒有離開口腔便已經被凍成水霧,在空中飄散。
盧卡連續喘息幾聲後,看着安德烈不解道:“安德烈,你到底在想什麽?爲什麽這麽久?伱到底什麽沒有想明白你和我說,我也來幫你想想,我們早點想完早點回去睡覺行不?周一我有流行音樂練耳及樂理課,明天我得要早點回去的。”
“你不懂……”安德烈搖頭。
盧卡氣的差點一個腳丫子踹他臉上:“什麽我不懂?雖然我是教流行的,但是爵士我也是懂許多的,你在開什麽玩笑,你就說我哪裏不懂?”
“你知道傅調剛剛做了什麽嗎?”安德烈猛地擡起頭,看着盧卡突然發問道:“你說你聽懂了,那麽你知道傅剛剛究竟做了什麽嗎?”
“什麽做了什麽?傅不就是和那個女生演奏了一段很奇怪的鍾嗎?不知道爲什麽中間鍾的感覺變得怪怪的,然後傅的爵士占據了主導後,經過了幾次變調,音樂重新回到了正軌,然後結束,這個有什麽聽不懂的?”
盧卡萬分不解地開口,随後搖了搖頭:“不過我不太理解的就是爲什麽傅在這個改編裏面将中間部分旋律改編的那麽奇怪……”
“奇怪嗎?你也感覺到了奇怪了嗎?感覺奇怪就對了!因爲,這一首作品傅是完全的即興!純粹的即興!沒有任何一點點提前排練的成分在其中!你知道嗎?”
安德烈看着盧卡低聲道,語氣之中根本沒有辦法隐藏他心中的激動以及興奮。
他感覺自己身體在顫栗,這種酸爽幾乎快要刺穿他的顱骨。
他甚至連自己都有點不太相信自己剛剛說的話。
自己剛剛說的什麽?傅調之前演奏的爵士是完全即興?沒有任何一點點提前準備的成分在其中?
哈哈哈,怎麽可能,誰會相信這種玩意?誰信誰沙貝!
但是……
他的理智告訴他,這個是真的。
剛剛傅調的演奏真的可能是完全的即興出來的,沒有任何一點點的預演成分在其中。
盧卡根本沒有辦法忍住,立刻開口反駁道:“你在開什麽玩笑?完全的即興?你就跟我說怎麽即興的出來?你知道傅調給自己的空間是多少個小節嗎?四個小節!可能還更少一點!聽到後面可能就一個小節兩個小節的反應時間,這怎麽可能是即興?”
他往前走了兩步,沒有任何怯弱地與安德烈對視,無比認真地開口道:“你醒一醒,不要因爲傅的實力強而去神化傅,你是老師,而傅還隻是一個普通的學生,沒有徹底進入學校的學生,你應該也聽出來了,他在爵士上的實力可以說的上是非常強,不過他的爵士和弦運用還在比較老的階段,就算一些旋律很有意思,可是依舊整體顯得比較老舊……”
“那又怎麽樣呢?”安德烈直接打斷,帶着一絲不解道:“老舊又怎麽了?我不懂你爲什麽會在乎這一點,音樂的和弦使用老舊和音樂本身沒有任何問題啊,莫紮特寫了那麽多作品,說句不好聽的,他的和弦使用甚至就連一些作曲系大一的學生都能寫的出來,但是他的作品照樣脍炙人口。”
“安德烈……”
盧卡似乎第一次認識安德烈一般,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眉頭緊皺,同樣帶着一絲不解。
“傅他給你下了什麽藥,爲什麽聽了一次音樂會你能變成這樣?傅的演奏是強,是足夠完美,可是我感覺你現在對他已經有點崇拜着迷了,你在神化他。”
“這不是神化,這個就是傅的實力!”
“我不明白……”
“所以我說了!你完全沒有聽懂傅他今天晚上究竟彈了什麽!”
安德烈突然起身,毫不遮掩地與盧卡對視,語氣無比的強硬。
“盧卡,我用我教學那麽久的爵士以及對于爵士的理解去擔保,傅今天這一場音樂會上的爵士演奏,完完全全都是他自己即興出來的,甚至請上來的學生,也同樣如此,他根本不知道誰會上台,你知道爲什麽嗎?因爲……”
“他在放縱!”
安德烈擲地有聲。
他用手戳着地面,目光發亮,語氣絲毫不掩飾他對于傅調的崇拜,對着盧卡激動道。
“他在放縱那位女生去演奏,那位女生是演奏鍾的,你可以非常明顯地聽到她演奏錯了,對不對?”
“她錯了,确實如此……”
盧卡一愣,遲疑地點頭,随後不由得往前走了幾步:“但是……”
“但是這說不定是傅安排好的對不對?”安德烈似乎早就猜到了盧卡想要說什麽,提前将安德烈的話給說了出來,随後嗤笑一聲,沒有任何猶豫地否定道:“絕無可能,因爲傅在圓補!他很明顯也沒有想到這個女生演奏錯誤,所以他在圓,但是他圓的并不像……”
安德烈重新低下頭,開始慢慢踱步,一邊思考一邊道。
“不像的可能性有許多,但是幾乎都與傅的臨場反應有關,如果傅是提前安排好的,那麽他往回圓的時候,必然是按照原來樂譜的方式去演奏,而并不是按照現在表現出來的這樣。”
“在等到後面這個地方的時候,傅與那位女生之間的差距也就是隻有兩個小節的關聯,那麽就是說傅的反應時間隻有兩個小節,這一首作品的速度這麽快,兩個小節可能也就一秒鍾左右的反應以及思考。”
“其實這個地方我也在思考,我感覺可能還有一點點問題,畢竟如果提前排練還是可以做到這樣的,但是讓我徹底沒有問題的,便是後面的部分,傅調的那一次控場!”
安德烈緩緩擡頭,看着頭頂的繁星,低聲道:“那個女生已經很明顯是翻車了,誰都能聽的出來,我因爲坐的比較靠前,聽的更清楚一些,這個女生手很緊張,并不像提前安排好的,并且後面的内容也能夠聽的出來,她隻是按照音樂的旋律走,而音樂的和弦已經完全亂按了。”
“而後面的時候你沒有聽到嗎?她翻車,将音樂拉回原來區域重新開始演奏的那一段,你聽到了嗎?”
安德烈重新注視着面前的盧卡,輕聲道:“你一定聽到了吧,那個音樂,那個聽上去特别奇怪,但是非常有趣,與李斯特鍾無關的那一段爵士了吧?”
盧卡一愣,他緩緩咽了一口口水,目光同樣注視着安德烈,表情并不是特别好,遲疑地點了點頭。
“我聽到了,我以爲傅隻是在那個地方做了一個小小的彩蛋……”
“不,并不是彩蛋,而是傅調的随機應變,搶奪音樂的空間給那個小女生一點點機會,讓她将音樂扳回來的機會,那個女生也很聰明地抓住了機會,在傅調的幫助下,很快将音樂重新拉了回去。”
“如果這麽說的話,傅的音樂反應能力……”
盧卡不由得沉默,他不知道說什麽好。
傅調的實力太過于離譜,離譜到他都有一點點懷疑的程度。
怎麽會有人實力這麽強,對于音樂的把控也這麽精準。
兩個小節啊?兩個小節是什麽概念?
手,腦,耳,三線共同運作,在處理信息的同時還能夠輸出信息。
“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盧卡遲疑地開口,他看着安德烈不解道:“我不懂,但是如果真的按照你說的那樣,我是真的想象不出來傅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不僅僅是我,你覺得現在所有的流行音樂爵士音樂演奏者裏面,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恐怕少之又少。”
盧卡說的是少之又少,并沒有直接說沒有任何人,畢竟現在已經出現了傅調這樣的奇葩,他覺得自己應該謹慎一點。
安德烈很明顯也沒有想清楚傅調究竟是怎麽做到的,他摸索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須,感受着胡渣刺着自己手指的酸爽,微微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就我剛剛聽的那些音樂裏面所展現出來的,傅調的實力确實如此,如果想要繼續探究,可能得要多聽幾遍……”
“多聽幾遍?你打算去巴黎?我們沒有巴黎的票啊……”
“不,巴黎就算了,如果再去巴黎的話太貴了,我是付不起這個價格,巴黎的話我記得我學生有,可是他們應該不會再願意出售給我們了,如果繼續加錢的話,可能一千多都打不住。”
安德烈歎了一口氣,起身揉着揉自己略顯僵硬的後背,無奈道:“算了,走吧,回去睡覺去,明天我們早點回柏林,下周還有課呢,等再過一會兒那群人應該會将今天的錄像上傳到油管上,我們回頭去油管上再看幾遍,不過不管怎麽說,今天傅的安可真的是震撼。”
“确實如此。”
盧卡點了點頭,跟在安德烈的身後向着城市的角落裏走去,準備去到他們倆定的酒店處。
傅調今天的演奏給了他們極大的震撼,不管是一開始的古典樂演奏,還是後面的爵士樂演奏,傅調就是那種你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完美。
就算說後面的爵士樂,也就是那個女生上來後演奏的鍾可能有那麽一點點的問題,聽上去和傳統的鍾有着些許差别,可這依舊沒有影響傅調的爵士改編。
或者說,正是因爲傅調這樣,這才讓音樂會的安可并沒有被那個女生帶的徹底翻車。
這個實力真的是,讓人完全不知道說什麽好,甚至找不到話來形容傅調給他們的震撼。
而音樂會結束後還沉浸在音樂之中的,并不僅僅隻有安德烈一人,還有其他許多的人也同樣如此。
特别是一些追着傅調安可來的那群人,他們幾乎所有人全部都沉浸在傅調給他們的震撼之中,逐漸沉淪。
傅調給他們的震撼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螺旋式上升的,你越想越是震撼的那種。
細思恐極。
甚至還有很多人躺在床上剛對着自己腦袋說要睡覺,腦袋裏就開始回響起傅調演奏的音樂,不停地回旋,回旋,回旋,讓他們沒辦法入眠。
然而傅調卻完全不知道這一點。
他現在正坐在音樂廳的後台,看着面前那個女生無比嚴肅地對着他道歉,表情無奈。
“傅老師!對不起!我辜負了您的期待,我搞糟了您的這一場音樂會,真的非常抱歉,非常非常抱歉!請你原諒!”
那女生說話斬釘截鐵的,一副傅調不原諒她,她就原地切腹自盡的模樣。
而傅調聽到這句話則是更加無奈,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我說了,沒事,音樂會上翻車是很常見的一件事,你不用這麽着急的,我并沒有責怪你。”
“可是我毀了您的安可,您對于鍾的理解比我強那麽多,居然還遷就我的亂彈琴,給我那麽多的空間,真的非常抱歉。”
“不,沒事,真的……”
“可是……”
“我說了!沒事!”
傅調終于忍不住了,語氣稍微嚴肅了一點,看着面前那位似乎有點被吓住的女生,深吸一口氣,緩緩道:“錯了,那就去改,努力下次不再犯錯,在這個地方不停道歉有什麽用?能解決你之前的出現的問題嗎?還是說可以讓時光倒流?”
“我……”
那女生很明顯被吓住了,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随後重新低下頭,低聲道:“對不起!我知道了!我下次絕對不會再犯如此的錯誤。”
“你不要對我說,對你自己說,你是你自己的第一負責人,我和你沒有半毛錢的關系,隻是因爲你自己自薦上舞台,我才同意你演奏,并不是因爲其他什麽原因,你不要搞混了。”
好好說話沒用,說話嚴厲一點反而能起到效果後,傅調隻能讓自己的話變得嚴肅一些,不給這女生多想的機會。
“自己多練,練好了去向舞台證明,躬身與這個舞台,就要将自己一切奉獻給他,音樂不會說謊。”
“好的。”
女生不知爲何,心中的石頭終于落地,擡起頭看着傅調,無比沉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傅老師,我一定不會辜負這片,不,所有的舞台,我會更加努力的練琴。”
說罷,她對着傅調再次鞠躬後,轉身離開。
正如同她說的那樣,她已經下定決心好好練琴,而傅調似乎已經原諒了她,她自然而然沒有更多的理由呆在這邊。
隻是她走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之前在舞台上的時候,傅調那副對于舞台的操控,腳步不由得一頓,轉頭看着已經幾乎消失在她視線中的屋門,小聲道。
“不過,我什麽時候才能夠達到您的境界,我這輩子,還有機會嗎?”
“……”
“很抱歉,我們學校的學生讓您失望了,傅!”
在女生走後不久,一位老者從門後走出,看着正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傅調笑了笑,輕聲道。
“我是布魯塞爾皇家音樂學院作曲系系主任,兼任這個學校的校長,傅,我們能聊一聊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