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斯教授說的非常清晰,他看着傅調的眼神也非常笃定,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遲疑。
他那氣勢也影響了周圍的很多人,讓他們不敢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在其中。
隻不過對于樓上的學生效果并不是特别好,畢竟針對的人并不是他們,并且距離還有點遠。
吳宏看着克勞斯教授,不由得轉頭對着陳穎小聲問道。
“那個……穎,這個老頭是誰啊?我在學校三年多了,怎麽好像沒有見過他一次?還有這些教授怎麽看着他,感覺那麽的恭敬?就好像這個教授很牛逼似的?你認識他嘛?”
“克勞斯·海勒維克教授……你不認識嗎?你沒聽過他的名字?”陳穎看着面前這人有點傻,她根本沒有想到克勞斯教授居然會出現。
“克勞斯教授……很牛逼嗎?”
“其實也不是很牛逼……吧?”
陳穎看着克勞斯表情有點古怪,小聲嘀咕道:“他也就是柏林藝術大學上一屆的鋼琴系系主任,這一屆鋼琴系系主任的老師,也就帶出過好幾個國際鋼琴比賽冠軍,也就曾經是威廉·肯普夫的學生,目前在全球許多的鋼琴比賽中擔任主評委,就我知道的比賽就有很多,例如柴可夫斯基國際鋼琴比賽,利茲國際鋼琴比賽,濱松國際鋼琴比賽,與此同時,他的學生基本上可以說占據了整個德國的絕大多數音樂學院,除了西德那邊漢諾威音樂學院領域。”
說到這個地方,陳穎突然擡起頭,看着頭頂的天花闆思索了一下,遲疑道。
“唔,我記得,好像克勞斯教授主要影響力都在東德這邊,特别是在他從富克旺根來到柏林後,因爲之前那些漢諾威的頂級教授還在的時候,那些教授的學生遍布全球,占據了整個德意志的鋼琴教學,即便他當時也教出來許多頂級教授,可面對漢諾威的那些人他表現得有點乏力,他也隻能讓自己的學生以柏林爲根據地,向着四周輻射。
後面等那幾位漢諾威的頂級鋼琴教授老的老,死的死,他們都不怎麽教學後,漢諾威的影響力一落千丈,也正是這個時候克勞斯教授才将柏林藝術大學的名頭給打出去,逐漸接過漢諾威的名聲,成爲全球頂級的音樂學院,甚至可以說柏林藝術大學的鋼琴系能有今天這個影響力,克勞斯教授占據一半的功勞。”
“這,這麽強?”吳宏聽到後整個人都傻了,聲音都不小心大了一點,随後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小聲問道:“等等,你剛剛說……他是威廉肯普夫的學生?”
“欸?你居然知道威廉·肯普夫?”陳穎驚訝地看了一眼吳宏,根本沒有想到他居然會這麽問,不由得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吳宏,笑着道:“厲害啊,跟着我這麽久,你終于對于鋼琴的大師也有一點點的了解了。”
“威廉·肯普夫誰會不知道啊,德奧學派的代表人物,我聽說他的老師還是李斯特的學生呢!那麽就是說……傅調他現在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德奧流派的主流傳承者了?”吳宏有點驚訝,随後便是更爲的羨慕:“厲害啊,這麽年輕就能夠有機會進入德奧學派的主流傳承路線。”
陳穎不住點頭:“對啊,肯普夫他的作曲還是跟勃拉姆斯的學生學的,他肯定可以算得上是德奧學派真正的領軍人物,可惜他已經死了,死了之後他的學生并沒有特别多遵循德奧學派的,反而都有各自的風格,例如彈莫紮特的權威,内田光子,土耳其國寶級鋼琴家伊蒂兒·比芮,相比較他的學生幾乎全都成爲了世界級别的頂級大佬,克勞斯教授反而顯地有點弱了。”
“應該不是克勞斯教授弱吧,我聽你這麽說,我感覺克勞斯教授已經很強了啊?”吳宏滿是疑惑。
陳穎聽到後不由得頓了頓,随後歎了一口氣:“你說的對,克勞斯教授已經很強了,主要是德奧學派正在變得式微,雖然說德奧學派的名聲已經打了外去,華國這邊有許多的學生都是走德奧學派的路線,例如李迪雲,沈裕這些人,他們在十幾年前便是德奧學派中漢諾威音樂學院的的學生,并且還真的已經快要将德奧學派的名聲給打了外去。
隻是可惜,李迪雲現在水平發揮越來越不穩定,能夠演奏出神級現場的幾率越來越低,翻車的機會越來越高,而沈裕就更不談了,他老爸的腦子有點問題,喊着他的兒子是一個鋼琴家,不是一位學生,你們沒有任何人配得上去教他,然後把在漢諾威音樂學院那邊跟随的教授給得罪了,懶得理會教授的良苦用心,直接抱着行李箱就從漢諾威回老家,後面就再也沒有任何的消息。
不過沈裕這個人其實還蠻不錯的,他從漢諾威回華國後,一直覺得是自己虧欠了自己的父親,看着越來越煩躁的父親,他甚至還想着說去找那種圓夢的節目,看看能不能解決自己父親心中的心結,讓自己的父親重新振作起來,隻是嘛……”
說到這裏,陳穎突然輕笑一聲,戳了戳吳宏,逗樂道:“吳老闆哦,你猜猜看他老爸做了什麽?”
“這我怎麽知道……”吳宏無奈,随後擡起頭想了想,根據之前陳穎說的話,不由得推測道:“後面父慈子孝,雙方和睦,共同成爲全球頂級的鋼琴家了?”
“怎麽可能~”陳穎聽到後不由得笑了起來,輕輕拍了一下吳宏。
“我和你說,當時的情況可有趣了,沈裕他老爸在視頻裏面發瘋,說不是自己毀了他的兒子,然後質問電視台的是不是被網友派過來辱罵他的,然後還帶着罵他的兒子,質問他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位合格的父親,自己哪裏對不起他了,他居然想要派電視台過來毀掉他,侮辱他的名譽,然後摔門就走,而沈裕就很無奈地坐在客廳裏,他後面還藏着一個專門給父親的感謝獎狀。”
“這……”
吳宏聽到後整個人都愣住了,根本沒有想到居然是這個結局,隻能無奈地笑了一聲:“這個……勉強也算得上是父慈子孝吧?”
“欸?确實,不過可能是‘父慈’子孝了,子孝是真的子孝,至于他老爸……不太好說,根據他的說法,他确實很愛沈裕,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沈裕過得好。”陳穎搖了搖頭,并沒有多說什麽。
她終究隻是一個外人,其他人也隻是一個外人。
這個是人家自己家裏的私事,雖然你平常聊起來确實可以批評一下人家的父親做的不地道,可是如果真的深入去聊的話,陳穎還是感覺自己不太好說,畢竟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事情。
所有人都在傳是他的父親毀了沈裕的一生,但是實際上的真實情況究竟是什麽?會不會是因爲沈裕的性子太軟,說什麽聽什麽,沒有任何一點點自己的主見?
而他的老爸,真的可能出發點是好的,在當時大家都還很窮的時代,他是真的把自己家裏能賣的一切全都給賣掉,傾其所有去給沈文裕最好的學習環境,不惜一切代價,尋找一切可以賺錢的地方,去試圖賺錢,欠了一屁股子債,甚至去坐過牢。
他賺錢并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能夠讓沈文裕能夠繼續學習鋼琴,完成沈文裕他的夢想。
所以,陳穎說到這個地方的時候,便停止了繼續訴說,隻是簡單地将自己知道的内容說了出來,具體後面她自己分析的内因,她糾結了許久後,最終還是沒有多說,隻能将話題重新轉向面前正在和傅調聊天的克勞斯,繼續道。
“算了,不聊沈裕了,聊沈裕太過于沉重,還是回到克勞斯教授身上吧,克勞斯你沒有印象其實很正常,畢竟按照我的記憶,我記得他很早之前就已經不怎麽帶學生了,因爲年紀比較大,他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半退休的狀态,隻是經常和自己的幾個學生聊天,幾乎不怎麽參與實際的教學工作,甚至他的教授頭銜都已經開始聯系學校裏換成榮譽教授,他能夠出山可真的算得上是稀奇,甚至罕見。”
“确實……”
吳宏在上方看着傅調,不由得微微點頭。
正如同陳穎說的那樣,克勞斯教授現在的出山還有收傅調爲學生,超過了所有人的預料,不僅僅是陳穎他們這些學生,還有在舞台下的那些教授。
不過他們相互看了一眼,并沒有說話,隻是無奈地看着克勞斯,内心同樣歎了一口氣。
之前他們就猜測傅調可能會跟他們的路線對不上,他們可能會要請一些已經不怎麽教學的人出來撐場子,結果誰能夠想到,他們還沒有請呢,人家自己就已經先站出來了,并且還直接邀請傅調跟他去學習。
對于傅調而言,他倒是沒有什麽感覺,隻是看着克勞斯略微有點好奇,不由得開口問道:“那麽克勞斯教授,我想要請問,究竟什麽……才算得上是系統掌握。”
“其實很簡單,這個就是德奧學派真正的精髓所在。”
克勞斯并不意外傅調的發言,他眼睛緊緊盯着傅調,語氣無比地平緩。
“究竟什麽是德奧學派,很多人一直沒有一個概念,甚至還有許多人認爲隻有在德奧的學生才算得上是德奧學派,實際上,并非如此!
德奧學派是維也納古典樂派的一個傳承,傳承自李斯特開始發揚光大,以李斯特爲主線傳承,雖然說我們繼續往上可以追溯到車爾尼,貝多芬,甚至海頓莫紮特,可是海頓莫紮特,甚至車爾尼的學生太多了,而德奧學派這邊幾乎所有人全部都是李斯特這一支,因此我們一般是以李斯特作爲德奧學派的開端。
隻不過相比較傳統印象中李斯特的炫技,德奧學派在發展的過程中,其實并沒有過多關注于炫技的成分,我們所在乎的,便是音樂的本質,便是最爲基礎的音樂理論對于演奏的幫助,和你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就拿你演奏過的一首作品,肖邦第一鋼琴叙事曲,這一首作品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傅調點頭。
“那麽,這一首作品的開頭的和弦,是什麽?”
“C,Es,As,H。”傅調沒有任何猶豫,随後略微有點不解:“這個和弦是拿波裏六和弦,這個我知道,這一點不需要做過多說明的。”
“對咯,拿波裏六和弦。”
克勞斯聽到後不由得咧嘴笑了笑,轉過身将自己的身體面對着鋼琴,視線依舊看着傅調,雙手擡起,緩緩地按在鋼琴之上,慢慢地往上拉動。
肖邦第一鋼琴叙事曲開頭的和弦如歌如泣一般,從共鳴箱中緩緩流淌。
速度并不快,甚至低于正常的速度,但是在克勞斯的演奏之下,音樂變得極爲透明。
你甚至能夠聽出克勞斯對于音樂的想法究竟如何,甚至感覺能夠聽到音樂外皮之下的血脈以及骨肉。
傅調聽到後不由得一愣,這個音樂,好像是他之前的演奏?
和他當時演奏的感覺幾乎一模一樣。
“拿波裏六和弦是小調第二級第一轉位和弦的根音降半音形成的一種特殊和弦,在和弦技法上我們記作爲N6,這個和弦的用途很是廣泛,除了小調本身所帶有的黯淡,晦澀的色彩之外,這個和弦還會給人一種哭訴的情緒在其中,因此,正如同你剛剛的演奏,如歌一般地哭泣,這種演奏很是漂亮,我很喜歡。
但是……音樂之中還有一個東西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那就是肖邦在一開始的時候,并沒有按照正常的維也納古典樂派啓動和弦一般,從開頭便直接給予主和弦,作爲提示音?畢竟我們都知道,在音樂之中作爲簡單的,便是使用1,4,5,1這樣的前進方式,在一開始的時候,我們必然是以主和弦爲主,随後往其他的和弦前進,而肖邦在這個地方,他并沒有使用主和弦,而是使用了N6和弦,也就是拿波裏六和弦,那麽,這個意味着什麽?”
克勞斯對着傅調笑了笑,手重新回到開頭的位置,再一次開始演奏。
這一次的演奏依舊極爲緩慢,可是同樣極爲出色,相比較之前傅調在演奏肖邦時候的那種那種如泣如訴,他在诠釋的時候,總感覺多了一些什麽,内心深處似乎變得更爲空蕩了許多,帶着許多迷茫,混沌,找不清楚方向。
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再也沒有任何一絲絲的光明。
音樂之中的叙事感被克勞斯诠釋的極爲鮮明。
“這個叙事曲目前,或者說這個叙事曲的作用,就是給你講一個故事的,那麽這個故事對于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麽?是大海嘛?在海上的無助?又或者是在船艙中的黑暗,甚至是……泰坦尼克号墜入海洋的絕望?”
說到泰坦尼克号的時候,周圍人不由得發出了一絲友善地笑聲,可惜傅調沒有聽懂,他依舊在思考着克勞斯說的内容。
克勞斯并不在意傅調的想法,繼續演奏着手中的音樂,随後輕松地開口道。
“音樂的本質,對于我而言,便是從舒緩走到緊張,再從緊張解決到舒緩的一個過程,觀衆們聽的也是這一個過程,我經常會去思考,思考這個音樂對于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麽,我爲什麽去诠釋這個音樂,我想要給觀衆帶來一個什麽樣的感覺。
從一個單一的系統,逐漸走到一位作曲家的系統,再走到一個時代樂派的系統,最終走到整個音樂的系統。
從小,到大,讓音樂流動起來,讓自我在音樂之中得到展現。
我并不在意你的诠釋方法究竟是更爲靠近法蘭西樂派那種純淨以及純粹,又或者是靠近俄羅斯民族樂派的那種炫技,我所在意的,隻是你在演奏的時候,你的大腦究竟在想什麽。
我們爲什麽說鋼琴家難,我們說的并不是指的是演奏一首作品難,就算是演奏拉赫曼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這種頂級的作品,你一個沒有任何天分的人,你專門盯着這一首作品練上五六十年,你還能夠不會彈?
鋼琴家最難的地方,便是在于克制!
不管這一首作品觀衆聽起來多麽的激動,高興,甚至如同吸嗨了一般,但是你的心,必須保持着克制以及平靜,讓自己的心在與觀衆交融,感受觀衆的情緒,帶動着他們情緒的同時,還需要讓自己如同旁觀者一般,并不爲其所動。
這個便是德奧學派的理念以及方向,最爲純粹的理性以及邏輯。
不知道你……是否喜歡這個感覺?”
梆!
鋼琴的最終和弦落下,一股從壓抑中走向放松的舒适感瞬間升騰,看着面前的克勞斯,内心不由得一陣輕松,嘴唇輕動,剛準備說什麽的時候,克勞斯卻率先微微搖頭。
“迪奧,你現在不必立刻給我答案,現在的你可能被剛剛的情緒所帶動,并不理性。
我們的時間還有很多,距離開學的日子……還有好幾個月,甚至距離注冊時間,都還有3個月,你還有巡演需要去做,所以我希望你先去思考,思考你究竟是否需要後,再來給我一個回複,我一直都在這,我不會離開。”
說罷,他對着傅調笑了笑,從鋼琴上起身,慢慢地走到舞台下方,推開舞台側面的門,走入其中,消失在音樂廳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