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調在音樂廳的後台處站定,輕輕松了松自己脖頸處的領節,活動着自己的肩膀,讓自己的情緒變得平靜些許。
舞台上趙成珍正在接收着衆人對于他的祝賀,掌聲以及呼喊聲一陣接着一陣,絲毫沒有讓趙成珍下去的意思。
畢竟現在已經不再是比賽,隻是一場音樂會,所有的人也隻是在用音樂會的方式表達他們對于趙成珍的喜愛。
傅調站在後台等了許久,趙成珍才從舞台上離開,走到音樂廳入口處的上方,看着下方的傅調,不由得輕松一笑,輕輕開口道。
“話說回來,我們倆好像從比賽一開始的時候,就一直是這個樣子。”
“這個樣子?”傅調還沒有反應過來趙成珍說什麽,他便指了指自己,還有舞台下方正在準備的傅調,往下走了幾步,無奈道。
“我先演奏結束,然後你上,好像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從來沒有任何的改變,我原本想到的是如果我獲得冠軍,那麽你就将會在我之前演奏,但是沒有想到最終還是你獲得冠軍,然後依舊在我的後面。”
“這樣啊……”傅調突然醒悟過來,随後也同樣無奈一笑:“好像确實是這個樣子,甚至好像一直都是這樣,你在舞台上,我在舞台下。”
“是吧,這一次又看見我們依舊是同樣的位置,便突然想到了這一點,真的是……明明隻是過了幾周的時間,但是不知道爲什麽莫名其妙,總感覺好像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有一點點晃神。”
說罷,趙成珍往下走了幾步,走到傅調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雖然由我說可能感覺不太對,但是怎麽說呢,加油吧,享受舞台,這個舞台,感覺還是非常不錯的。”
話音落下,他便走過傅調的身邊,向着遠處走去。
在遠處的音樂會簽售會應該準備好了,他現在已經可以提前去準備。
但是正當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傅調卻突然開口,對着趙成珍道。
“趙!”
“嗯?”
“你的演奏,如果不用對抗的角度去聽,感覺上也是非常不錯,說實在的,如果不是因爲這一場比賽,我或許會很喜歡你的音樂,即便你的音樂和我的感覺完全不同。”
傅調對着趙成珍笑了笑,揮了揮手,用着略帶一絲感慨的語氣道:“所以,不管如何,今天我們各自在各自的路上,一起努力吧。”
趙成珍愣了愣,随後同樣笑道:“一起努力。”
說吧,他便沒有任何猶豫地直接向着遠處走出,不帶任何一絲絲的猶豫。
在今天這個舞台之後,如果沒有什麽意外,他們之後可能幾年,乃至于幾十年都不會有任何的聯系,直到兩人同樣成爲全球最強大的那一批鋼琴家,藝術家。
畢竟大家都需要沉澱,甚至需要沉澱許久,就算他們能夠拿下這個冠軍,他們獲得了足夠的資源培養,他們也不确定自己的未來是否能夠成爲阿格裏奇一般的頂級鋼琴家。
成爲這種頂級鋼琴家并不僅僅隻是依靠着技術便可以成功,更多的需要是機遇以及運氣。
就如同朱曉玫一樣的鋼琴家,最火的時候也就僅僅隻是有了一點點的名氣,和傅調他們差不多。
至于成爲郎良月那種等級,都是可遇不可求。
兩人便在這邊徹底分開,傅調的周圍也隻剩下那剛剛提醒他準備上台的那位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看了一眼外面的場景,對着傅調開口道。
“傅,麻煩再等一下,觀衆已經回來了,等頭頂的燈光打暗之後,你就可以準備上台了。”
“好的。”
傅調點頭,站在音樂廳的後台輕輕地呼吸,讓自己的心情變得更加的平靜,更加地貼合這一場音樂會他所想要表達的一切。
他之前就已經準備的差不多,現在隻是進行最後的确認罷了。
之前和其他人經過協商讨論,聊了許久後,他所決定的作品便和之前他再第三輪演奏的作品差不多,依舊是以第三輪的作品爲一個核心,然後去構建整套作品。
第三輪的作品他演奏了整整四十多分鍾,而一場音樂會隻需要多二十多分鍾便足夠。
這個二十多分鍾,傅調選擇了一些第三輪沒有的作品,例如幾首練習曲,叙事曲之類作爲補充。
音樂廳内逐漸變得安靜,越來越多的人回到了音樂廳内,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音樂會的開始。
在工作人員的提醒聲中,音樂廳内的燈光變得暗淡,随後變得越來越黑,黑到了極緻,但是并不壓抑,隻是感覺甯靜。
咔!
在這無比甯靜的環境下,一束燈光從空中打向那一台被趙成珍以及哈梅林兩人演奏過的施坦威,而當這一束光打下來的時候,音樂廳内變得無比的聖潔。
所有人的視線中隻剩下舞台上的鋼琴,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下一位演奏者,調·傅!華國!”
嘩!
在聽到傅調即将出來的時候,無數的掌聲瞬間響起,衆人都在用他們最大的力量去鼓掌,去歡迎傅調的到來。
他們無比期待着傅調的演奏,期待着傅調能夠給他們帶來一點點完全不一樣的一切。
舞台下安安穩穩坐好的哈梅林聽着傅調的掌聲,不由得一愣,随後無奈地往座椅裏一躺,表情平靜。
已經在舞台外和工作人員協商之後簽售的趙成珍,聽到傅調所得到的掌聲,莫名其妙的,他的心中不由得湧起一陣羨慕。
隻是一名之差,他所得到的掌聲,和傅調得到的掌聲完全不同。
傅調還沒有演出的時候,衆人的那個期待就已經完全趕得上他從舞台上走下來時候衆人的激動。
這個算什麽?
他的終點還不如傅調的起點嗎?
聽着耳邊不停響起的掌聲,他不由的歎氣,讓工作人員自己安排後,便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依靠着音樂廳的外牆,等待着傅調的演奏。
他想,如果在傅調演奏的時候還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音樂之外,或許……
這個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對音樂的亵渎。
傅調并不知道周圍其他人對于音樂的想法,他隻是安安穩穩地走到舞台的中央,看着舞台下的衆人,将手輕松地搭在鋼琴之上,對着衆人無比優雅地單手行禮。
掌聲瞬間變得更加熱烈,不過很快,在傅調坐下來的時候,掌聲立刻變得平息,音樂廳内又重新回歸平靜。
衆人都在期待地看着傅調,等待着他的演奏。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傅調并沒有任何動作。
他隻是将自己的情緒更加貼合,和舞台下的衆人情緒貼合在一起。
等到衆人逐漸有一點點氣息不穩,乃至于産生疑惑的時候,他突然擡起手,用力按下。
轟!
他的手指轟然落下,伴随着手指與鋼琴鍵盤的交錯,肖邦的鋼琴練習曲,op25,no12,名爲大海的聲音在舞台上轟然響起。
真如同大海一般,向着衆人湧來,帶來無與倫比的震驚。
正常來說,以大海作爲音樂的開端并不是一個特别好的選擇,畢竟這個隻是一個非常‘簡單’的練習曲。
但是對于傅調而言,這個音樂并不僅僅隻是一首練習曲,更是他在音樂上對于他自己的無數思考,這個便是他對于他自己音樂的一個引子,啓示錄。
是他音樂的濃縮。
雙手的琶音自下而上地推動,又如同波濤一般自上而下的落去。
音樂之中的一切都顯得那麽的氣勢磅礴。
如果隻是普通的氣勢磅礴其實也就罷了,畢竟如果依靠氣勢取勝的鋼琴家,在全世界的範圍内不說多,但是絕對不少,特别是音樂上那種磅礴的氣勢。
但是問題是,傅調的音樂并不僅僅隻是有大海的氣勢,他,就是大海!
他就是無窮無盡,連綿不絕的大海!
他的每一個波浪,并不是獨立的,并不僅僅隻是讓氣勢變得無比洶湧,他所創作的,則是波濤之間的連綿。
音樂的每一個聲部都顯得無清晰,你根本不用認真聽,你都能夠聽出音樂之中的那些細節。
所有的聲部如同機械表一般緊密地連接在一起,每一個聲部的起落都會帶動其他聲部的氣勢。
明明聽上去像是一次波浪,但是在着一股波浪之中,卻擁有着數次波浪的推動。
一波接着一波,前面一波情緒還沒有落下,後面一波的情緒便推動了上來。
這種感覺,讓人完全沒有辦法言語,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用什麽樣的表情去形容這樣的音樂。
從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感覺,但是内部波濤洶湧,底層氣勢磅礴。
所有的情緒都鏈接在一起,最終形成了傅調現在所演奏的大海。
已經在音樂廳内普通的vip座位上的阿格裏奇聽着傅調的演奏,眼睛不由得一亮,随後微微眯起,嘴角上揚,看向身邊那位樂呵呵地老頭鄧泰山,開口道。
“感覺完全不一樣,對吧?”
“是的,和之前我聽到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和第一輪的時候,他真的進化太多了。”鄧泰山無比熱切地看着傅調,笑容洋溢。
“如果他能夠成爲我的學生就好了,根本不需要特别多的調教,他就可以獲得肖邦國際鋼琴比賽的冠軍,這種學生真的是可遇不可求啊。”
“可惜他根本不需要你的調教,他就能夠成爲冠軍選手,你就算教也教不了特别多的。”
阿格裏奇同樣笑着開口道。
她很喜歡傅調的演奏,雖然說她并不是特别喜歡傅調用這個大海作爲音樂會的開頭,但是真的當她聽到音樂的感覺的時候,她卻又不得不承認,這種感覺很棒。
她已經大概知道了這一場音樂會究竟會是一個什麽樣的情況。
這一場音樂會,是傅調個人的音樂會,是傅調個人實力的展示,是傅調向着全世界展現自己風格的音樂會。
傅調從一開始,便向着衆人宣告,他的音樂風格,就是這種無窮無盡,充斥着力量感的大海。
這種大海的感覺,并不是他臨時的想法,而是他之後将其作爲自己安生立命根本的風格,他永遠都不會去更改。
他會用自己的風格去盡可能地诠釋與自己相符合的音樂家,讓他們的音樂變得更爲有意思。
想到這個地方,阿格裏奇不由得舔了舔嘴唇,臉上的笑容更加洋溢。
可惜了,可惜她現在的年齡已經差不多七十多了,也顯得年邁色衰了,不然的話,她其實是真的很想要和傅調發生一點點關系,就和當年的那誰一樣。
她年輕的時候不知道和多少頂級藝術家發生過超友誼的關系,并不爲了家庭或者發展,隻爲了藝術之中的那種關于愛情的感覺。
可惜最終還是年紀大了。
阿格裏奇想到這個地方不由得輕笑一聲,爲自己剛剛的想法發笑。
果然啊,年輕的時候放縱太多,老了就得要償還。
她将身體向着後方仰去,讓自己完全沉浸在音樂之中,不再去多思考其他多餘的東西。
不僅僅是阿格裏奇,華國那邊幾位嘉賓,裴泣,陳剛以及單義三人面面相觑。
他們聽着傅調的演奏,表情同樣露出了奇怪以及難以置信。
他們根本沒有辦法想到,傅調居然能夠表現的這麽完美,這麽的有趣。
和他們當時所想的完全不同。
裴泣雖然平常比較平穩穩重,但是現在在傅調的音樂面前,他根本沒有辦法讓自己的心情變得平穩,不由得看着邊上衆人,用着非常低的聲音,小聲道。
“震撼……”
“确實,震撼……”陳剛同樣如此。
他們本來覺得,傅調在第一輪演奏的大海練習曲能夠達到第二輪的水平就差不多了,他們怎麽都沒有想到,傅調居然能夠讓其達到了第三輪的水平。
這個是什麽意思呢?
這不就代表着,傅調他的真實實力,并不僅僅隻是目前衆人所看到的?
就連這些他之前已經演奏過,并不是特别完美,隻能算得上是優秀的作品居然都可以達到現在的這種程度,那麽傅調他現在最擅長的作品,可以達到什麽樣的境界呢?
他們并不知道,傅調也沒有展現出來。
隻是稍微一想,便感覺到渾身上下在顫栗。
這一場肖邦國際鋼琴比賽,在限制着曲目發揮的同時,也讓傅調的某些能力得到了發揮,就如同帶着鐐铐跳舞一般。
當他真的脫下鐐铐,開始和那些世界頂級大師學習的時候,傅調究竟又可以給他們這些人,一個什麽樣的震撼呢?
他們并不知道,但是他們充滿了期待。
就如同當年期待李迪雲一般,李迪雲從肖邦國際鋼琴比賽獲得冠軍後的幾年,一直在沉澱。
每沉澱一分,他們對于傅調的期待,便多了一分。
音樂持續在進行,肖邦的這一首鋼琴練習曲也已經達到了終點。
等到最後一顆音的落下,傅調并沒有特别的激動,隻是如同做完了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一般,輕輕松了一口氣,将自己的手擡起,準備開始繼續演奏。
他這一場選擇的,并不是其他作品,則是肖邦的鋼琴練習曲,op10,no1,鋼琴的,聖詠逃亡曲。
剛剛的大海隻是他對于個人風格的诠釋,而這個聖詠逃亡曲,則是他對于肖邦的構建。
并沒有給予衆人特别多呼吸的時間,傅調的左手擡起,用力按下,如同被打破的城門一般,徹底轟碎衆人心中的甯靜,帶着一股難以言表的焦急以及恐懼。
而右手則是快速地和弦分解上行走去,正如同肖邦拿隻帶着一點點行李,倉皇逃竄的身影。
對于傅調而言,肖邦最完美的音樂,便是從他的家園淪陷,他無奈逃離出戰區開始。
面對無力抵抗的敵人,肖邦隻能與家人逃離,不停地回望着已經被大火燒毀的家園,痛苦萬分。
直到他們在逃竄中,經過了某一個幾乎沒有任何人發現的,小型村莊的教堂。
在教堂之中,肖邦的音樂得到了升華,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重新得到了慰藉,他耳邊所聽到的一切,便如同聖詠一般。
這所有的一切,便構成了這無比聖潔,卻帶着極大恐懼的,聖詠逃亡曲,肖邦的第一首鋼琴練習曲。
音樂聲響起,幾乎将衆人的情緒緊緊地抓在手中,不給他們任何一絲絲放松的機會。
危機與聖潔就如同大海的兩面一般,玩弄着他們的心靈,讓他們完全沒有辦法放松。
傅調的手指在鋼琴上紛飛,快速跑動,攝影機幾乎都快要把握不住他手指的殘影,隻能看見他的手臂來回舞動,便帶來一陣又一陣的波浪。
音樂之中的一切都在鋼琴鍵盤上紛飛,給予衆人對于音樂的無限遐想。
一直到音樂的最後一顆音落下,衆人都沒有從這個最簡單的練習曲之中走出。
然而,這個隻是一場開頭,代表着傅調音樂的根本,以及傅調對于肖邦理解的,最爲初始的。
開頭!
剛剛到上海,有人約着吃飯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