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成珍的手指緩緩停歇,最後一顆音落下,如同萬物終結,白茫茫一片真幹淨。
一種怅然若失的感覺從他的休止之中流淌而出,讓人心中變得無比難受。
現場沒有任何人說話,他演奏的第一首作品已經結束,肖邦第二鋼琴叙事曲,正如同音樂開頭所诠釋的那樣,一切的虛無,在經曆從無到有之後,将會再次歸咎于虛無。
一種宿命的輪回在其身邊流傳。
沒有任何人知道現在說什麽,不管是波蘭電視台的那兩位講解員。
又或者是舞台下的觀衆,遠處的評委。
甚至那些開着直播看比賽的主播。
波蘭電視台的主持人看着趙成珍的演奏,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看向身邊的帕維爾教授。
“帕維爾教授,您認爲……”
“你問問看奧爾加吧。”
“那麽奧爾加博士,您……”
“等趙成珍的演奏結束吧。”
“……”
兩人全部拒絕說話,主持人左顧右盼,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問誰,說什麽,隻能同樣保持沉默,簡單介紹了一下趙成珍下一首作品後,便将話筒擱置在一邊。
不僅僅是主持人不知道說什麽,這兩位鑒賞人,他們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好,趙成珍的音樂太過于恐怖,讓他們甚至有一種自己還沉浸在音樂之中的感覺。
這種感覺在那些大師的身上非常的常見。
就是同樣的一首作品,大師的演奏還有普通選手的演奏你是可以非常清晰地聽出來的。
大師的演奏能夠讓你掃去心中的浮躁,将注意力放在音樂之上,甚至能夠讓伱将視線從手機之中拽出來。
而普通人的演奏,則隻會讓周圍的人多看你兩眼,很快便會将注意力挪開,不再關注。
趙成珍的演奏便是如此,如同大師一般讓人注意力不由得放在他的身上,完全沒有辦法移開。
此時此刻,他便是肖邦,他便是肖邦的最高解釋權擁有者。
現在是波蘭十月份下午一點多,按照夏令時來計算,那麽就是國内晚上七八點鍾,所有關注着比賽的觀衆也在看着趙成珍的手從鋼琴上拿下。
法奧帶着其他的幾位同樣看着比賽的音樂區Up主,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屏幕,不由得沉默。
他艱難地擡起頭,張了張嘴,話語苦澀。
“你們……你們聽到了剛剛的演奏了嗎?”
“嗯,聽到了,很強……”一位胖胖的男子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肚皮,随後将一直壓在肚皮底下的雙腿挪開,舒緩血脈流通,随後看着面前的畫面,不由得沉默。
“趙成珍的演奏實力,真的太強了,他的基本功現在基本上跟我們華國的傅調差不多,他的音樂性表達也是極強,就隻是第二輪裏面,他完全恢複自己狀态後的演奏,對比第一輪的所有選手,我真的不是還有哪一位選手能夠将他擊敗。”
“難啊……”法奧不由得點頭,将畫面暫停,略顯痛苦地捂着自己雙眼,向着身後的沙發仰躺而去:“隻要我不看,趙成珍就不夠強,就擊敗不了我們華國的選手。”
“那你得要戳爆自己的耳朵。”
“艹,我就是吐個槽罷了,你是真的想要我死啊!”
法奧猛地起身,對着邊上的數人笑罵道:“回頭我聾了,誰找你們一起做肖邦國際鋼琴比賽的節目?”
“切,沒有你我們也能做。”
“啧啧……去你們的。”法奧搖頭,重新将視頻繼續播放,将視線看向畫面中央的趙成珍,神情不由得變得有一絲絲的低落。
“不過話說回來,傅調他真的能夠戰勝趙成珍嗎?在這個第二輪,拿到一個很好的成績嗎?如果隻是傅調第一輪的表現,我怕……他可能真的很難比得上趙成珍了,抛開兩人的專業水平不談,更重要的,是他那邊喜歡那種風格的評委并不是多數啊,我開始有點擔心他了。”
“你擔心傅調?你還不如去擔心擔心其他的華國選手,比如說孔氣他們,他們次啊是受到趙成珍影響最大的選手,傅調如果穩定發揮進入第三輪乃至于進入決賽幾率都很大,但是其他的選手……可就不一定了。”
“他們是進入第三輪進不去罷了,可是傅調他是有可能喪失第一名的機會啊!這個是除了李迪雲之外,我們跟肖邦國際鋼琴比賽冠軍距離最近的一次!隻是粗略估計,我們甚至可能就兩三名的距離!并且傅調還是新時代華國鋼琴教育教出來的學生,完全不一樣!”
“不懂,不過我隻在乎誰彈的好,無所謂傅調對于華國的意義,畢竟再有什麽意義,對我們來說都沒啥用。”
“算了,先繼續看比賽吧,确實彈得好才是第一位,真不知道傅調能不能如同趙成珍一樣進步。”
“希望吧……”
直播間的衆人立刻閉嘴,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屏幕之上。
音樂廳内其他的評委也相互看了一眼,不過并沒有人說話。
此時此刻不管是那些純粹個人派的評委,還是那些肖邦派的評委,幾乎所有人都被趙成珍目前的诠釋給打動。
然而這個并不是重點。
趙成珍的華爾茲快速略過,這個隻是一個很簡單的三四分鍾的作品,很多東西都還沒有聽夠便已經結束,展現出來的東西多,但是不足夠。
等到他的肖邦第二鋼琴奏鳴曲之時,衆人再一次被震撼。
趙成珍是第一位在第二輪之中使用鋼琴奏鳴曲前來湊數量的,整整四十多分鍾的演奏,這一首奏鳴曲便需要占據差不多半個多小時的量。
這種很明顯,隻要是明眼人注意一下便能夠發現是湊量的作品,在經過趙成珍的改編下,并沒有特别多人發現趙成珍在音樂上耍的小滑頭,沒有人知道趙成珍在湊數量。
音樂之中的東西全部都很強大,即使比第二鋼琴叙事曲稍微遜色一絲絲,可是也遜色不多少,依舊給了衆人無數的驚喜。
此時此刻,目前呼聲第一的鋼琴選手趙成珍想要奪取肖邦國際鋼琴比賽冠軍的勢頭已經如雪球一般滾起,并且滾的越來越大。
當第一鋼琴奏鳴曲結束的時候,衆人曾以爲他最爲輝煌的作品結束的時候,趙成珍準備的真正大頭,這才展現在衆人的面前。
邊上的屏幕上一行字顯現了出來。
波蘭舞曲,Op53。
别名,英雄。
嗡……轟!
而當趙成珍手落下的第一時間,傅調的表情便有了一絲絲的變化。
不僅僅是傅調,一直臉上帶着笑的何深,此時此刻表情也不由得凝固。
甚至江州的某些聽過傅調演奏的學生,他們在聽到趙成珍又想起傅調的演奏之時,表情也不由得有一絲遲疑。
從極弱,到極強!
從第一個音,一直到第一個樂句的結束!
此時此刻,在趙成珍音樂之中的美感已經不能夠用炸裂來形容,最準确用來形容的,應該是毀滅。
如同毀滅所有人思想一般的美感。
趙成珍的波蘭舞曲在演奏出來的這一刻,很多人已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他們隻能夠被趙成珍的音樂推着向前走,一點一點的向前走。
什麽技術?什麽對比?什麽個人風格?
那些用來分析選手水平實力的詞語已經根本沒有任何人記得,所有人滿腦子的就一個字。
那就是……
強。
強到讓人喪失了思維的邏輯,你根本不會去想着如何找這一位選手的漏洞,思考他究竟有哪裏做的不好,他又有什麽地方是比較突出顯著的。
你根本不會這麽想。
看着面前的趙成珍,你隻會覺得他演奏的真好啊,他演奏的真美啊,如果我也能演奏的跟他一樣美,就好了。
僅此而已。
這個是人類對于音樂之中美感的第一反應,你根本不會想到其他的任何事情。
傅調跟着何深兩個人表情變化的原因,便是如此。
這一首作品他們兩個人演奏過,并且也在進行過調整,之後何深可能也會就着這一首作品進行全球巡演。
但是此時此刻,他們不約而同感受到的,便是自己的這一首波蘭舞曲,很有可能完全不如趙成珍現在演奏的。
不,不是很有可能。
是肯定不如現在的趙成珍。
趙成珍演奏的這一首波蘭舞曲英雄,是借着第一首叙事曲,第二首華爾茲,第三首肖邦奏鳴曲的勢,一步一步地向上爬上。
最終停留在最高的終點位置。
如果沒有意外,這一首作品的最高成就,大概就是之前趙成珍演奏肖邦第二鋼琴奏鳴曲的程度,很厲害,值得誇獎,讓人震撼,僅此而已。
但是根本不可能有現在這樣的讓人絕望,甚至感覺自己不如趙成珍的情況發生。
趙成珍在一次又一次的演奏之中,在比賽場上,徹底的蛻變!
最終,變成目前所有人聽到的這一首,英雄波蘭舞曲。
何深的手不由得捏緊,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趙成珍,眉頭緊皺。
音樂的節奏在顫抖,聽上去似乎有一點點不穩的感覺在其中,可是這一切,卻剛好是趙成珍故意想要造成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人聽得心就不由得一顫。
将要在失控的邊緣徘徊,可是卻完全沒有失控。
這是激動的情緒,面對英雄的激動,卻要保持着克制。
加上了一點旁觀者的視角去诠釋音樂。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夠保證自己手中的音樂保持着自己的純潔與華麗。
這種感覺,很恐怖,很難做到。
何深長歎一口氣,微微搖頭。
今年的最佳波蘭舞曲,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可能會落在趙成珍的手上。
這一首作品舞曲真的太強了,你根本不知道趙成珍究竟是怎麽演奏出來這樣的作品的,他究竟又是因爲什麽爆了種?
總不可能是之前傅調走到後台的時候跟趙成珍說了一些什麽,把趙成珍惹急了,就開始爆種的吧?
兩人都不是那種喜歡招惹别人的人啊?他們倆在後台不應該非常沉悶嗎?
爲什麽趙成珍突然就開始爆種了?這個波蘭舞曲還演奏的這麽……恐怖?
何深想不明白,但是他知道一點,今天,乃至于明天,所有想要演奏肖邦波蘭舞曲的,可能都會倒黴了。
如果那些選擇肖邦波蘭舞曲還選擇到了英雄的那些人,他們将會倒大黴。
趙成珍的英雄波蘭舞曲已經在此時此刻形成了一個标杆,一個沒有任何人能夠打破的标杆。
每一處細節的處理都達到了幹淨的極緻,除了肖邦之外,你什麽都聽不到。
音樂在音樂廳中流淌,何深心中的壓抑莫名其妙變得越來越深,他終于起身,對着身邊人告錯,轉身走到音樂廳外面,讓自己長舒一口氣。
他現在還年紀,明明都已經站在了世界前列的位置上,他正常演奏的水平居然幾乎要被一位比他小了一整輪的小年輕爆種趕上。
誰知道這個小年輕在繼續練習兩年半,有沒有可能他正常演奏的實力,也跟自己的正常演奏的實力差不多?
畢竟他爆種已經接觸到了那種境界,後續如果繼續想要攀登也會變得更容易一些。
“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何深長舒一口氣,微微搖頭。
這種感覺真的不夠好受,當時自己爆種彈得比阿格裏奇他們牛逼的時候,他們大概也是這種想法吧?
不過,自己雖然偶爾爆種能演奏出那種神級現場,可自己的常規水平,依舊沒有辦法達到那個境界,即使知道怎麽彈,也很難。
需要天時地利人和才有機會演奏出來。
自己如此,就不知道趙成珍如何了。
……
此時此刻趙成珍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幾乎什麽都沒有想,根本不會在意自己是不是觸摸到了一個境界,是不是比某些人牛逼,又或者自己未來能夠達到一個什麽樣的高度。
他根本沒有心思去想這些。
他現在滿腦子就是一件事。
彈琴,彈琴,彈琴!
将自己的音樂更加貼近肖邦,讓自己的音樂變得更加純淨,讓音樂的表達變得更加完美!
他要一直向前進,不停地向前進,拼盡全力向前沖。
他的身體完全跟随着音樂的流淌而波動,不再花力氣去控制着自己的身體。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水到渠來一般,他甚至似乎能夠感受到音樂的波動。
音樂從鋼琴鍵盤之上,順着他的手指流入他的身體内,随後從腳底與踏闆融合,傳入地闆之下,湧入這片音樂廳之中。
他感覺自己跟音樂融爲一體,跟肖邦融爲一體,跟這間音樂廳融爲一體。
這種感覺讓他無比着迷。
他根本不要去想音樂後續應該怎麽彈,因爲這一切似乎都成了他的自然反應一般。
就如同餓了吃飯,渴了喝水一般自然。
他将自己身體内的情緒擠出體内,融入手中流淌的音樂之中,便可以操控着音樂廳内觀衆的情緒。
這種如同登神一般的感覺,正是他渴求了無數次的。
彈琴!彈琴!彈琴!
繼續彈琴,繼續不斷的彈琴!
讓将這種身體完全融入音樂,自己想要表達的一切都不再有任何阻塞的感覺繼續下去。
不能停,千萬不能停!
趙成珍的情緒逐漸變得激動,他原本細眯眯的眼睛,也在努力睜大,死死地盯着手中的鍵盤。
他在試圖維持這種感覺。
隻是……
英雄波蘭舞曲,隻是一首七八分鍾的作品。
他不管再怎麽努力,音樂終究要走到結束。
特别是他演奏的速度還是偏快的情況下。
随着最後和弦的落下,趙成珍的手用力砸下鋼琴。
轟!
音樂與他之間的關聯在此刻轟然斷裂,從手指上傳來的反作用力,讓他的手不由得向着後方甩去,最終落在身體的兩邊。
掌聲雷動,觀衆這才猛地反應過來,音樂已經結束,他們立刻起身,用盡全力給趙成珍鼓掌。
“Bravo!”
“Bravo!”
“Bravo!”
“……”
趙成珍坐在舞台上,仿佛沒有聽到一般,汗水好呢看從他的額頭滲出,随後浸滿他的西服。
他原本蓬松的頭發,此時此刻卻如同洗了澡一般,變得濕漉漉的。
在燈光的照射下,他的身體緩緩地升騰起一絲絲的熱氣。
趙成珍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想要去伸手撓過搭在頭頂的碎發,可是又怕打破自己剛剛對于音樂的诠釋。
他轉頭看着舞台下鼓掌的衆人,愣了許久,這才想起自己還是在舞台之上,立刻起身,對着衆人鞠躬。
掌聲變得更加熱烈,他卻有一點不知所措,有點想要繼續彈一點保持狀态,可是由于現在是比賽,不是他的個人音樂會,讓他有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隻能對着衆人再一次鞠躬,拿起放在鋼琴上的手帕,轉身離開。
他要趕快回去,鞏固自己剛剛演奏所得。
而在他走到舞台下的時候,傅調已經站在那邊。
兩人的目光碰撞,趙成珍準備下樓的步伐不由得停住。
兩人一高一下,一人在頭頂昏黃色的舞台光之下,一人則在舞台下偏冰冷的照明燈下,一動不動。
“趙選手,您的演奏結束了,您可以下來了!能不能請您稍微快一點?因爲我們這邊後續還有專門的采訪需要詢問,所以麻煩您……。”
工作人員的聲音響起,趙成珍如夢初醒,立刻點頭。
“啊?哦哦哦……好,好的,我這就來,那個,麻煩讓一下。”
說罷,他繼續向下走去,從傅調的身邊走過,準備不理會傅調。
畢竟兩個人并不是非常的對付,他不喜歡傅調,而傅調也不喜歡他。
但是在他即将經過傅調的身邊之時,傅調卻突然轉過身,對着他無比認真地開口。
“Bravo!”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