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深站在舞台的邊緣看着傅調，不由得笑了笑，看向站在一邊的周叁開口問道。
“怎麽樣？我這個學生，傅調他彈的剛剛那一首作品，我準備讓他在第二輪演奏的肖邦波蘭舞曲·英雄，你覺得他剛剛演奏的感覺怎麽樣？”
周叁看着傅調，視線又重新轉回何深的身上，露出一絲絲欣慰的表情。
他伸手拍了拍何深的肩膀，緩緩點頭。
“嗯，演奏的，非常不錯，并且和你過去，很像很像。”
是的，沒有出乎任何人的意料，傅調的演奏果然超越了在場所有人對于肖邦的想法。
他們怎麽想都沒有想到居然會有人這麽年輕就可以将肖邦彈的這麽好。
真的就是那種足以讓人羨慕嫉妒恨的好。
爲什麽會有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甚至比自己年紀還要稍微小一點的人，能夠彈得這麽好啊？
并且……這個人看上去還蠻帥？
又高，又帥。
除了第一眼看上去似乎不是特别的有錢之外，高富帥這三項直接占據了兩項。
并且所有人都知道，傅調他的未來必定是有錢的。
原因很簡單，傅調他必然能夠進入古典音樂，乃至于音樂演奏界最牛逼的幾個人之一。
不管是古典音樂，又或者是流行音樂，甚至當一位音樂監督，傅調都有機會成爲最牛逼的那些人。
不說第一，最起碼前十的位置應該沒有問題。
這個是所有人都能夠看到的未來。
如果一個行業的前十都賺不到錢，那麽這個行業必然也沒有什麽存在的必要了。
因此，當一個又高又帥，未來必定能夠有錢的人出現在他們的面前，并且這種人還比他們努力。
他們心中早就不是普通的羨慕嫉妒恨了，而是一種無力感。
自己這輩子可能追不上人家起點的無力感。
還有一點點的……難受。
舞台下的那群人難受是因爲覺得爲什麽自己這麽菜啊，自己這麽菜以後還真的需要繼續學習音樂嗎？這個古典音樂的領域真的需要自己這種菜雞進入其中，作爲一名行業從業者而爲之奮鬥嗎？
而舞台上的一些人難受，比如周叁他們難受，則是他們感覺到自己正在被時代的浪潮拍打在岸上。
他們随時都有被時代淘汰的可能。
感覺這個時代似乎隻需要有傅調他們這樣子的人似乎就已經可以了啊
這種感覺真的是無比無力。
周叁看着正站在舞台上，起身對着衆人鞠躬感謝，享受着衆人給予他掌聲的傅調一時間無比的沉默。
而他看着傅調身邊的那位何深，則是更加的沉默。
傅調代表着他們達不到的現在，而何深則是代表着他們達不到的未來。
現在，華國内肖邦演奏前幾過來幫助傅調繼續前進，那麽傅調的未來，必然不可估量。
很明顯，他能夠向着最強的演奏者不斷前進。
周叁放在何深肩膀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捏了捏，然後輕輕拍打幾下，目光向着遠處看去，表情無比的無奈。
“看着現在的傅調，我總感覺有一種看着當時的你的感覺。”
“當時的我？”何深感覺到了一絲絲有趣。
周叁輕歎一聲，将手收回口袋中，目光無比的深遠：“嗯，現在的傅調真的很像當時的你，隻不過他似乎比當時的你更加鋒芒畢露，更加的完美。”
“啧，你這麽說我就不高興了，我當時難道不行嗎？”
“我沒有說你不行，我隻是感覺傅調好像更加厲害。”
“好好好，我當然知道你說的意思，我就是和你開個玩笑，你别那麽當真。”
何深雙手背在腦後吊兒郎當地開口道，可是看着周叁無奈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手放下，看着周叁尴尬地笑了幾聲。
“怎麽了嗎？爲什麽突然不說話了。”
周叁搖頭：“沒，就是感慨時間似乎過的有點快，當時你好像也是二十多歲，比現在的傅調年紀大上許多，當時你也是這麽沉浸在古典音樂之中，不關心周圍人的反應，和你說話的時候，你滿腦子都是什麽音樂啊，藝術啊之類的東西，但是沒想到你現在居然變成了這樣。”
“變成了這樣？什麽這樣？”
“吊兒郎當，沒事居然喜歡開玩笑，甚至感覺有一點點擺爛，不求上進的感覺。”
周叁歎了一口氣。
“我現在快六十了，我這麽老也就混了一個系主任，正教授的職位當當，再過沒幾年我就要退了，到時候就更加沒有人在乎我了，你回頭離開華國之後，記得沒事回來看看我，我這輩子應該不會離開江洲了，畢竟……我從出生就在江洲，上學，工作，都在江洲。”
何深原本有點吊兒郎當的模樣瞬間僵住，他看着周叁不由得有點慌神：“喂，周主任，你開什麽玩笑啊？怎麽感覺你有點交代遺言的感覺？你現在才六十多，還有好幾十年好活呢，并且我還沒有徹底打算出國呢，你……”
“可是我在職位上也沒有辦法更往前進一步了啊，我當時沒有辦法讓你跟着我進一步，我現在依舊沒有任何辦法。”周叁擺手，阻止了何深繼續說話。
“算了，不說了，還有你有沒有想出國的模樣早就擺在你的臉上了，如果還有希望繼續往前進一步，你肯定比現在更加努力而不是吊兒郎當地站在一邊看你的學生演奏，可是你自己也知道在國内你沒有多少機會繼續往前，在沒有任何關系的情況下，想要繼續更往前一步，除了關系之外，就是要會‘來事’，你又不是那種會來事的人，你自己也知道，你隻能繼續另辟蹊徑，比如說……出國深造。”
周叁笑着點了點何深，随後輕輕搖頭，用手拍了一下何深的後背，沒好氣道：“好了，你小子就别在我面前裝什麽沒事人了，今天是你和你的學生裝逼的日子，給我好好地裝逼，告訴之前那些不同意你從講師升級到副教授的那群人，他們之前錯過了什麽，瑪德一群小崽子，每天不好好想着怎麽把自己的學生教出來，而是整天勾心鬥角，想着怎麽把自己的同事給拉下去，結果搞的江洲這邊一團糟，真是的。”
說罷，他微微搖頭，錘了錘自己的背，繼續端着剛剛來的時候端着的那一杯茶水，晃晃悠悠地向着音樂廳外面去了。
走着走着，他将茶水蓋子打開，抿了一口，眉頭不由得略鎖。
“這保溫杯的效果怎麽越來越差了，這茶水涼的好快啊……”
“不過，算了，這杯子也用的夠久了。”
……
何深的目光注視着周叁從音樂廳的後台離開，一直到周叁消失在自己的目光之中，這才回過神。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随後用力吐出。
随着這一口燥郁的散去，他臉上的笑容這才重新露出。
是的，周叁說的沒錯。
他原本并沒有打算來江洲這邊開音樂會以及大師課的。
他準備去的其他地方，都是有音樂學院。
比如海城有海城音樂學院，其他地方也有比如浙州音樂學院，華國音樂學院，中央音樂學院，武城音樂學院，川州音樂學院之類的地方。
在他的行程之中，隻有一個地方不同，那就是江洲江城。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他确實是有那麽一點點衣錦還鄉的意味在其中。
自己取得了華國肖邦演奏者前三前五的成績，甚至可以被譽爲華國最好的肖邦教育家。
而他現在他的學生，雖然是中央院那邊老師介紹過來的，但其中很多東西都是他教後，傅調才領悟，展現出更多的競争力。
這也勉強可以算他教出來的學生。
一位未來是可以在國際比賽上面拿獎的那種學生。
他還有一些其他的學生，在國際上也拿過一些小獎，不過并沒有足夠重量級的獎項，就暫且不提。
這種成績的他自然而然有資格回來，用被邀請的姿态回來給衆人展示一下自己的拳頭，力量，而并非隻是單純地上課開大師課，也是情有可原的。
何深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邁步而出，笑着對着舞台下的衆人開口道。
“好了，非常感謝傅調同學的演奏，很棒，非常精彩！非常完美的演奏。”
嘩！
舞台下掌聲再次響起，不僅僅是給傅調的，更多的是給何深的。
他們看着何深，無比期待着何深究竟可以給他們展現出一個什麽樣的大師課。
何深倒是沒有什麽那種大師的态度，或者說是姿态，他就那麽無比輕松地走到傅調的身邊，将手中的樂譜放在鋼琴之上，随後依靠着鋼琴擡起來的琴闆，笑着道。
“不和各位開玩笑啊，就我剛剛聽到的傅調彈的東西的時候，我整個人也被吓了一跳啊你們知道嘛，就是那種……”
何深往邊上走了兩步，捂着自己的胸口，無比震驚的模樣。
“卧槽？這個是我的學生？我不就是一周多沒有給他上課嗎？爲什麽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是他一天有48小時去練琴？還是我的時間錯亂了？我給他的時間并不是一周的時間，而是整整一個月？這個演奏的感覺……也太過于震撼了吧？”
舞台下立刻配合着何深湧起一陣笑聲。
傅調看着何深，從來沒有想象過何深上公開課居然會是這個樣子，和他正常上課的時候完全不同。
居然還會……開玩笑？
之前上課的時候都特别的嚴肅，對于細節要求特别高，不允許他出現任何一個細節上的問題。
沒想到現在……
傅調也同樣跟着舞台下的衆人笑了笑，看着何深，等待着他接下來的話。
何深表情無比的輕松，他聽到衆人都笑了之後，便轉頭看向傅調，用一個探尋的表情對着他開口問道。
“欸，既然我現在站在傅調同學你的身邊，那麽我想要采訪一下你，傅調同學你剛剛究竟是怎麽演奏才能夠演奏的那麽完美的，你當時演奏的時候……究竟在想什麽呢？”
說罷，何深立刻直起身子，舉手投降示意：“你别誤會，我沒有陰陽怪氣你的意思，我就是很好奇，你能給我們所有人說一下嗎？”
“我當時在思考什麽嗎？”
傅調愣了一下，聽到何深的提問，他這個時候才感覺到自己有一點進入了何深的教學狀态。
這個感覺和他之前在何深琴房裏面上課的感覺差不多。
因此，傅調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看着何深帶着一點遲疑地開口道。
“我當時……應該并未想太多，我所思考的，便是我自己的肖邦應該如何去诠釋，以及肖邦這一首作品之中，肖邦的英雄應該如何去理解，然後将這一切融合在一起，構建出屬于我自己的肖邦演奏。”
傅調說完，看着何深正準備開口，突然豎起手補充道。
“因爲在過來之前我并不知道要演奏這一首作品，所以我準備的不夠充分，其中很多的東西都是靠着我對于音樂性的把握才勉強将這一首作品之中的音樂情緒給引了上來，這一首作品還有很大的改進空間？”
“……”
場下頓時一片喧嚣，所有人看着舞台上的傅調不由得硬了。
拳頭硬了。
捏麻麻地，你剛剛的演奏就已經足夠牛逼了，你居然還要再回來踩一手我們？
這麽牛逼的作品，我們可能這輩子都彈不出來的感覺，你過來和我們說，這個是你一個星期不到就弄好的，并且其中還有很多地方都沒有做到極緻，還有很大的改進空間？
這算什麽？
就好像你考試高考，你看着數學最後一道大題，隻是解了最簡單的第一問便徹底放棄解答。
感覺數學這個地方的公式你這輩子都不一定能夠理解清晰。
結果你剛剛考完，報紙上就開始把答案給放了出來，你看着自己96分及格的成績加上最後40分的附加分無比滿足，結果你隔壁考了200分的選拔突然開口。
雖然數學最後一道大題學霸拿了滿分，可他完全不滿意，他表示他最後一道大題上考的内容他沒有複習到，就是純粹靠着自己對于數學的敏感度去解的答案。
這個答案對于他而言稍微有那麽一點點的繁瑣，不夠簡單，并且很多地方用的公式沒有用到最适合的公式。
如果給他足夠的時間，他應該可以将那一道題給你解個三四遍？
這個時候隻要稍微還有一點點學渣的尊嚴，都不會允許學霸這麽嚣張地對着你說這種話。
這個也太嚣張了。
可惜，他們沒有辦法沖上舞台，隻能看着傅調怒目而視。
何深一時間也有點驚訝，沒想到幾天沒見，傅調居然這麽會裝逼了？
雖然看他好像是很認真的，沒有自主意識的，但是這個話卻讓他舒坦了不少。
他特别想拿這句話給舞台下的那群将他從江洲這邊趕走的人聽聽，天天在他們的耳邊循環播放，然後感謝他們将自己逼到了海城音樂學院，還送給自己這麽牛逼的學生。
他笑着對着何深批評道。
“欸，你這樣就不對了，上課之前還是得要好好地練習的你知道吧，不能把所有的都依靠老師給你解答，很明顯，你音樂之中還有很多的缺陷，還有很多值得改進的地方，比如說開頭這個地方……”
何深立刻給傅調哼了一下，然後又用手彈了一遍。
“你這個地方情緒還不夠，增加一點。”
“這樣嗎？”傅調跟進。
“對，很不錯，我們直接進入到第二段，第34小節，你剛剛演奏的是這種感覺，但是不對，我想要需要給我一種……哒哒嘀哒的感覺……聽明白了了嗎？哒哒嘀哒！對，就是這個哒哒嘀哒的感覺！”
“嗯，這樣？”
“好，非常棒！繼續往下走，你翻一下，下面是第45小節，哦對了，這個地方台下的同學也需要注意，這個地方是事故多發區，這個地方的情緒轉變記得順滑一些，否則很容易出現問題。”
“……”
何深以及傅調兩個人的大師課進行的非常快，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無意，何深很多地方講的都不是非常的細，或者說……非常的粗糙。
基本上都是一筆帶過。
他除了将兩個地方拉出來自己彈一遍，然後将音樂之中的對比展現的更加明顯之外，他其他什麽都沒有做。
而其他人則是聽着，隻能感覺傅調音樂之中的細節變得更爲的完善之外，他們什麽都聽不懂。
他們隻能老老實實地用手機記錄着傅調錯誤的地方，然後回去思考自己是否可以跟着何深的方法，将這些傅調錯誤的地方給改進一點。
不過這些學生好歹還有一點點的收獲，而那些教師可就要罵娘了。
他們的收獲，基本上就是和那些學生沒有多少區别。
可他們要這些收獲做什麽？他們最想要的，是何深的教學技巧啊！他們想要從何深的教學技巧之中學習到一點點教學的邏輯體系。
結果你何深在做什麽？對着你那麽牛逼的學生，上課就講這些？給他們扣細節？
開什麽玩笑呢？
一時間，衆人看着何深還有傅調的表情，變得無比複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