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會的時間到了,傅調也沒有時間繼續練習,他茫然地按下最後的和弦,看着自己的手,不由得發呆。
“傅調!”
何深邁步上前,走到傅調的身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輕聲道:“起來吧,謝幕了。”
“可是……”
“先謝幕,作爲一名音樂家,最起碼的開場謝幕還是得要做到的,至于你的音樂……等音樂會結束了,你去我的工作室練一下吧, 将你剛剛想到的重新整理,記住,一定要重新整理!”
“好。”
傅調點頭, 邊上的何深則是對着站在一邊的工作人員打了一個手勢,舞台上的燈光亮起,衆人立刻注意到此時此刻正坐在鋼琴前的那人,并不是之前的何深,而是一個他們完全不認識的年輕人。
明明看年紀比何深似乎要小上很多,可是在他們的感覺之中,兩個人演奏的感覺幾乎一模一樣!
燈光瞬間聚焦在何深以及傅調的身上,何深拉着傅調對着舞台下衆人鞠躬,随後起身,笑了笑, 看着舞台下有一點點迷茫的觀衆,拿過話筒道。
“來自各地的觀衆朋友,非常感謝各位今天晚上的光臨, 我想要問大家一件事, 剛剛這位鋼琴家的演奏好不好?”
“好……”
舞台下傳來稀稀拉拉的叫好聲,大部分人都還在疑惑中,不知道什麽時候演奏者換了一位。
聽到台下有人回應,何深笑得更加燦爛, 他拍了拍傅調的後背,示意他将後背挺起,看着舞台下的衆人繼續道。
“我知道你們心中可能有點疑惑,爲什麽在舞台上的并不是我,而是這個不認識的人,當然,這并不是魔術,剛剛最後一刻在你們面前演奏的,是我們海城音樂學院的學生,五年一次世界頂級鋼琴比賽,肖邦國際鋼琴比賽正賽選手,成績名列前茅的鋼琴家,傅調!”
“他即将代表華國,參加肖邦國際鋼琴比賽,與來自全世界各地的頂級鋼琴家對抗,争取最後的勝利。”
舞台下的聲音頓時變大了許多,衆人難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傅調。
雖然聽不懂什麽是肖邦國際鋼琴比賽,但是這個五年一次還有全世界對抗的名詞還是能聽懂的。
再加上剛剛演奏的音樂确實不錯,給人一種雞皮疙瘩都要起來的感覺。
不過總而言之, 衆人看着傅調的眼神也變得熱烈了許多。
“來吧,鞠躬吧,這個是你的舞台,你剛剛的演奏,值得這一切!”
說罷,何深往邊上退了兩步,将舞台讓給傅調,傅調在衆人的掌聲中,不由得抿嘴,随後用力鞠躬。
嘩!
何深站在一邊,對着同樣站在一邊鼓掌的朱宰,輕聲道。
“怎麽樣,我的學生,不錯吧?”
“是的,你的學生……非常不錯。”
朱宰同樣說到。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雞皮疙瘩同樣冒出。
傅調的演奏,超乎他的想象。
隻是可惜,傅調隻是在最後的十幾個小節的位置才有所突破,将音樂之中的情緒融合在一起,稍微晚了一點。
不過……
并不算太晚,隻要現在傅調跟着何深回去重新改善一下音樂之中的一些細節,那麽傅調音樂之中的本我,說不定可以借着這個機會完美展示。
……
音樂會結束,衆人陸陸續續地散場。
何深沒有過多地和樂團裏的衆人聊,而是直接跟衆人說自己要離開後,帶着傅調向着他的工作室方向走去。
何深并沒有車子,他打了一輛出租,從海城市市中心的位置一直行駛到了将近江洲的地區,一大堆工廠的位置。
在這個地方下車,何深帶着傅調對工廠保安打了個招呼後,走入辦公樓邊上的地下停車庫,在裏面繞了幾圈後,來到了一個略小的鐵門處。
傅調不解地看着何深,何深并未多說什麽,而是将鐵門打開,伸手按下邊上的電源開關,屋内的場景頓時出現在衆人的面前。
這個是一個用玻璃照着的大型琴房,琴房外依舊是那種普通辦公樓漆黑一片的樣子,隻有綠瑩瑩的安全通道還亮着。
在這個玻璃屋子内,則是一大堆的鋼琴,三角的鋼琴排成一列,有十幾個,還有一大堆普通的立式鋼琴。
正當傅調疑惑這個是什麽地方的時候,何深突然開口道。
“這個地方是我和人合作的一個鋼琴工作室,他們這個地方負責我出門在外的所有鋼琴維修還有調音,裏面的鋼琴不是我的,這些鋼琴都是他們自己制作的,其中還有一些人是之前在施坦威,法奇奧裏造琴工作室裏面工作過,我出錢帶着他們一起單幹了。”
傅調看向何深,表情瞬間變得無比奇怪。
你有錢開音樂會,有錢來搞鋼琴工作室,甚至還能自己造鋼琴,你還哭窮?
傅調還沒有說話,何深便指着屋子角落道:“諾,那個地方我放了一個小的睡墊,你在這個地方練琴沒有人會管你的,這個地方附近都是工廠的辦公樓,明天後天都沒有人上班,想怎麽練就怎麽練,廁所就用辦公樓裏面的公共廁所,那個玻璃門推開後一直往前走就行,然後你出工廠左邊走一點距離有一些賣盒飯的地方,你可以搞一點,有問題叫我,我先走了。”
傅調點頭:“好。”
“行,那你先練。”
何深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地轉身離開。
今天已經太晚了,他又不用提升自己的音樂水平,也不用突破,加上今天晚上的音樂會确實搞得不錯,所以他可以睡得非常輕松。
但是傅調就不一樣了,他在琴房内随便找了一台彈的比較舒服的鋼琴,坐上後便重新開始演奏。
演奏肖邦練習曲Op25-11,冬風。
他在尋找之前在舞台上最後演奏出來的感覺。
音樂之間音量的變化并不大,但是音樂感覺卻顯得完全不同。
這種感覺有點玄乎,可能就是力量差距差上那麽一點點,感覺就完全不同。
所以傅調整個人變得無比認真,他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音樂之上,一點一點地演奏,試圖重現之前在舞台上的感覺。
一遍,兩遍。
五遍,十遍……
傅調沉浸在音樂之中已經忘了自己演奏了多少遍。
他并不是從頭到尾重新彈一遍,而是在音樂之中尋找一些具體的片段,然後去演奏。
這種演奏方法很枯燥很乏味,但是傅調卻樂在其中。
因爲他聽到了音樂之中極其細微平衡後,所帶來的極緻美感。
就好像之前都是用那種大開大合的方式去演奏,很多的力量都被直接浪費在音樂之外。
現在他将很多多餘的力量重新融合在一起,讓力量不至于太過于分散,這種感覺真的極爲舒适。
并且……
不僅僅是力量的使用,傅調很明顯地感覺到,讓力量變得精細之後,音樂之中的情緒可以變得更爲的細微,也能夠表現得更加出色。
之前隐藏在音樂細節之下的情緒也被逐漸釋放了出來。
不僅如此……
再配合上之前何深跟他講的,用耳朵去聽音樂,單義和他講的,讓音樂形成一個整體,變得更有邏輯,還有他自己想的,通過肖邦的曆史去尋找肖邦,種種方向結合在一起,共同形成了他目前所使用的這種,音樂表達法。
他的肖邦,起源于大海,必然也會歸于大海之中。
他的肖邦之中有一種極爲寬大的感覺,之前這種波瀾壯闊的感覺将他的肖邦完全掩蓋,讓他的音樂之中隻剩下大海。
現在,他正在試着将大海收斂。
讓海下的肖邦展現出來。
他感覺自己正在逐漸掌握一個具體的演奏方法,如果用這一種方法去演奏,他感覺自己可能會将絕大部分的肖邦,通過這種方法轉化爲自己的肖邦。
時間,還需要時間。
時間是永遠不夠的!
十月份開始,他就要進入波蘭開始肖邦國際鋼琴比賽的正賽。
現在已經是五月份,再過兩個月,學校裏放假,他上課的時間可能就需要重新變更,他可能沒有辦法繼續跟着何深上課,而是需要自己回家。
九月份開學的時候,到那個時候他的肖邦必然已經成型,如果不成形的話,隻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他将沒有更多的時間去調理修正。
時間,不夠啊!
不過……
自己現在已經走在了正路之上,自己隻需要不斷地磨練,練習,将自己音樂之中的肖邦展現出來,将自己的音樂表現出來。
一切都隻是水磨的功夫了。
傅調的表情變的無比認真,繼續的練習。
從晚上一直練到白天,練到累的時候轉身走到邊上的小小睡墊上眯一會兒,然後再起來繼續練習。
周六,周日,休息日的時間也在不斷的練習之中。
肖邦的那一首練習曲,冬風練習曲傅調已經練習到了一個目前最完美的境界,他除非再領悟一些其他的東西,否則他基本上不可能再進步。
因此,他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其他的練習曲之上。
很快新的一周開始。
何深依舊沒有來上課。
一些老師感覺到奇怪,不過并未太在意,隻當他請假先離開。
畢竟傅調在學校裏并不算那種特别出名的人,大家都隻是知道有傅調這個人,和傅調關系并不是特别親密。
傅調沒來上課就沒來上課呗?畢竟經常有人請假,這件事沒什麽大不了的。
不過,這些并不在乎傅調的人之中有一位老師感覺到了不舒服。
當下一周周一的時候,原本準備讓傅調繼續擔任教材的爵士樂老師突然發現,傅調居然不見了?
教爵士以及流行音樂的老師他感覺到了不對勁。
他正按照之前的課程安排去上課,傅調不在的第一周上課的時候其實也還好,畢竟他也有其他班的課程,沒有傅調就沒有傅調呗?正常上課就行了。
大家老老實實的學習,也不會有什麽特别大的問題。
但是很快,他便感覺到了不對勁。
教學進度……變慢了?
爵士老師站在講台的一邊,看着舞台上的那位練習的同學,滿腦子問号,他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此時此刻他面前的這個人,演奏的和之前差不多,但是不知道爲什麽,他錯誤的地方改正起來特别慢,慢到了離譜?
不,不對。
不是慢到了離譜,準确講,應該是之前的速度快到了離譜。
這些人改正的速度和其他班上的同學差不多,都是彈奏兩三遍才能夠将錯誤完全改正,将音樂演奏的更爲完美。
但是現在這個完全不對啊!
要知道之前可是說一遍,傅調演示一遍,然後所有人就可以完美地理解他所想要的一切了,爲什麽現在卻成爲這個樣子?
老師想了許久都沒有想到一個确切的答案,總不可能是因爲傅調太過于牛逼,和自己的教學質量無關吧?
爵士老師想了一會兒,立刻将這個念頭排除出自己的腦外。
再怎麽說他都是教書教了好幾年的人了,怎麽可能還不如一個請假半年,然後過來沒幾天就又消失的普通學生呢?
然而,等到了第二周,傅調又沒有過來的時候,他終于慌了。
“所以……你們就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傅調去哪裏了嗎?”
老師表情無比凝重地看着面前衆人,對着他們問道。
教室裏的那些學生相互看了一眼後,同時搖頭。
“不清楚。”
“傅調從來不和我們上一些大課,我們對他完全沒有了解。”
“可能需要問他的舍友?你們有誰認識他的舍友嗎?”
“他的舍友一個作曲的,一個聲樂的,還有另外一個鋼琴的還不是鋼琴表演的,而是音樂教育的……我都不知道傅調怎麽會分到這麽奇怪的一個宿舍,四個人四個專業。”
“老師,我們這邊應該沒有任何一個人有傅調的消息。”
老師沉默許久,看向坐在屋子最後面的倆人,陳月和姜芮佳,剛剛的讨論之中就她們倆人沒有開口。
陳月是撐着腦袋看窗外,不知道在想着什麽,而姜芮佳則是整個人蜷縮在一起,想要躲避其他人的視線一般,不敢吭聲。
看這情況,這倆人應該都沒有傅調的信息。
爵士老師一時間有點頭疼,重新坐在了舞台上,讓自己按照還沒有傅調時候的上課方法重新上課。
“算了,傅調他不在就不在吧,今天我們講解一些爵士的幾種即興方法,首先是音階。”
老師将自己的手放在鋼琴之上,随意地演奏一段音階,通過爵士的方法将這個音階改造成一段奇奇怪怪的爵士音階,有點像是布魯斯音階。
“唔,我們演奏的時候完全可以按照這樣的方法去演奏,就比如這個樣子,還有這個樣子,嗯……”
說着說着,他自己停了下來,看着自己的手,不由得沉默。
他将視線看下台下的衆人,衆人雖然一言不發,但是看上去有點像是在憋笑。
他彈的不好。
作爲一名爵士樂的老師,他演奏給舞台下同學作爲示範的音樂,演奏的非常不好。
他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之前傅調給他們的演奏。
雖然每一次都是按照他的指示去演奏,但是每一次傅調在演奏中所展現的内容,并不僅僅隻是他講到的内容,還有很多他沒有講到的細節也都做到了完美。
并且更重要的一點是……他演奏的非常好聽!
這個非常關鍵。
傅調在這一套作品上的演奏真的非常好聽,就是和傅調在一起上課是一種享受,他能夠将所有的東西簡單化,并且給人一種迷惑的感覺。
這個班級的學生之所以演奏的好,就是因爲他教的好,這個班上同學天賦高,而不是傅調做的好。
至于其他班級爲什麽不好……那不就是因爲他們的天賦不行呗?
畢竟沒有控制變量過。
現在傅調不在了,這節課強行控制變量了,爵士老師無比難受地發現……
在這一堂課之上,他可能才是多餘的。
雖然他能夠給所有人講課,講很多爵士上的内容,但是他作爲示範彈奏的不如傅調好,作爲老師想的沒有傅調多,甚至不作爲示範,而是作爲爵士樂手,他可能彈的都不如傅調牛逼。
這種感覺就很難受,可是卻無能爲力。
能怎麽辦呢?現在傅調不在,他又不可能重新變出來一個傅調出來。
當時有的時候他不珍惜,當失去的時候才開始追悔莫及。
爵士老師現在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可惜不管怎麽辦,傅調都沒有回來,他隻能硬着頭皮将這節課繼續上下去,等口袋裏下課的鬧鍾一響,沒有等學生說再見,便直接拔腿就跑。
他現在就要去輔導員那邊問個明白,他非常想要知道傅調他究竟是一個什麽情況。
爲什麽這麽久都不來上課?
他不來上課,自己這節課怎麽繼續上下去?好不容易按照他們那個班進度新編寫的進度,可能又得要重新調整。
很煩,非常煩。
但是當他到輔導員辦公室的時候,卻發現了其他的一些老師也在這個地方,并且聽他們的口氣,似乎都在問傅調的情況。
傅調可不隻是爵士樂彈的好,和聲,練耳之類的基本科目,他也有在課堂上做出貢獻,讓那些老師上課更加輕松。
現在傅調不見了,那些老師也感覺到上課的困難,都過來找輔導員問問情況,想要知道傅調究竟到哪去了。
就在輔導員一籌莫展的時候,何深搖搖晃晃地走進辦公室,大聲喊道。
“呦,老姚,今天晚上喝酒去啊?上次我請了,這一次可該輪到你了。”
“嗯?各位都在呢?做什麽呢?說給我聽聽看?我也很好奇……”
“什麽?傅調還沒有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