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調此時此刻并沒有想那麽多東西,在音樂之中,他隻是做他自己應該做的一切。
隻不過,在手指落下之前,他略微有那麽一點點的猶豫。
爲什麽會猶豫呢?
他不知道,他隻是感覺這一首作品,很美。
有點像他第一次決定錄音的時候,他在船艙窗戶外看到的景色。
那是一個非常漂亮的人,她輕撫着額頭前的碎發,小心翼翼地靠近着船艙的玻璃,那一刻,兩人目光交彙,可惜,并沒有産生火花。
她的目光中隻有好奇,而他的目光中,則是悸動。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天晚上,他躲在船艙下,小心翼翼地溜進她的房間,注視着她,輕輕地在她的嘴唇上點了一下,随後快速逃開。
這個是他最大膽的舉動,隻是可惜,她并不知道。
一直到兩人徹底分開,他都沒有和她說上一聲,我愛你。
那麽,這一首夜曲在創作的時候,肖邦在做什麽呢?他當時時不時也有一個自己喜歡的人,正坐在他的身後注視着他,而他卻不敢上前表白?
傅調不知道,他也不在乎,他隻是在琴房練琴的時候,突然想起了這一點,感覺到有那麽一點點的難受。
現在已經是2015年?距離那個她已經過去了一百多年,就算她還活着,她或許也已經成爲百歲老人,能夠正常走路吃飯便已經稀奇。
傅調莫名其妙歎了一口氣,手指擡起,落下。
沉在鋼琴之中。
當……
一股極爲濃郁的憂郁感,瞬間從鋼琴之中蔓延,很快浸潤了整個音樂廳。
所有人頓時愣住,不管是其他的選手,還是評委,他們看着正在演奏的傅調,雞皮疙瘩瞬間湧出。
他們的目光,帶着難以言喻的茫然。
第一顆音落下來的瞬間,他們仿佛聽到了一聲歎息。
這一顆音對于音樂的诠釋,幾乎達到了他們對于這一顆音最完美的想象。
力量,速度,停留的時長。
這個音色,簡直完美!
隻是開頭的第一顆音,不,不止是第一顆音,甚至第一個樂句,你甚至完全可以說這一首作品,就是大師級别的演奏!
這種演奏也隻有那些全世界大師那邊,才能夠勉強看到,還得要大師發揮正常。
畢竟大師也是人,很多大師的音樂會不一定能夠發揮出100%水平,大部分的時候都是收着彈的,因此他們其實很難聽到像傅調這麽好的演奏。
然而,這隻是第一個樂句嗎?
很明顯!并不是!
第一個樂句結束後的鏈接,同樣做到了完美,做到了極緻!
“嘶!”
一位評委倒吸一口涼氣,他手中的簽字筆不由得被捏緊,發出嘎吱嘎吱的哀嚎。
“這個音色诠釋,有點東西啊。”
“沒錯,這一首作品都已經被彈爛了,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肖邦最知名的夜曲之一,我在聽他演奏之前,我是真的沒有想到,他還能诠釋出一些不一樣的感覺出來?”
“不一樣的感覺其實倒也還好,怎麽說呢,就是和他理解差不多的人,彈得沒有他好,彈得比他好的人,理解又完全不在同一個層面上。”
“厲害,很厲害!”
衆人看着面前的傅調,很難想象他究竟經曆了什麽,才能夠演奏出這樣委婉,哀怨,期待,害怕等多種情緒并存的音樂。
對愛情充斥着期待,想要向自己喜歡的那位展示着自己對于音樂的天賦,告訴她自己的才華。
但是,卻又害怕自己配不上她,覺得自己除了彈琴之外,給不了她其他任何的東西。
有光明,也有黑暗。
有自豪,也有掙紮。
各種各樣的情緒全部融會在傅調的演奏之中,從共鳴箱中蔓延,順着階梯淌下,逐漸淹沒衆人。
一股難以言喻的窒息感從衆人的心中傳來,他們似乎看着面前的傅調,和他喜歡的女子越走越遠,明明兩人皆有愛慕,最終卻逐漸分離。
這一種痛苦感讓衆人不由得皺眉,滿面愁容。
好是好,就是太哀婉,太悲傷。
衆人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幾位評委的表情也是無比的糾結。
并不是糾結傅調的分數,而是糾結在音樂之中。
誰沒有幾段傷心的經曆,誰又沒有過自己喜歡的人?
不是誰都可以和喜歡上的第一個人走一輩子,也不是誰都可以擁有足夠完美的愛情。
傅調的音樂莫名其妙激起了那些評委難以言喻的青春,隻有幾位評委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
鋼琴聲委婉,衆評委相互看了一眼,最終歎息。
“我這邊給21,22分吧,感覺上差不多這個分數,就這樣吧。”
“音樂性的表達上幾乎算得上是預選賽之中,我所看到的那些人裏面最強的,技術上他的水平也非常不錯,就是選曲略微有一點點問題,演奏的肖邦感覺也不夠多,我的建議是,18分。”
“18分有點太低,畢竟他技術上已經非常成熟,音樂表達性确實不錯,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他的肖邦上,他的肖邦還是有一些問題,所以我建議21分。”
“爲什麽你們都覺得他有問題啊?我覺得他表達出了他自己的想法,我個人會給到24分的分數。”
“再怎麽個人,也不能超過肖邦作品本身的诠釋,個人風格我願意給25分,但是他不夠肖邦,我這邊是22分。”
“總體而言,21分這個分數差不多,我還蠻喜歡他的個人風格,不過有一個問題就是,我總感覺他不太像是華國人的演奏,反而有點像是美國人?或者法國人?”
“……”
評委小聲交流着各自的建議,相互讨論着傅調這一場比賽成績。
傅調的預選賽成績幾乎闆上釘釘,總分絕對在21分左右,可能會向上偏一點,也不會偏的太多。
畢竟在評委那邊,傅調的優點和缺點都非常的明顯,水平足夠,肖邦不夠。
優點大過缺點,對于高分而言,這就足夠了。
随着傅調最後一顆音的落下,所有評委也填寫好了傅調這一場預選賽的成績,将名單遞交給邊上的工作人員,對着起身謝幕的傅調微微點頭微笑,以示鼓勵。
傅調并沒有什麽特别的想法,畢竟他在船上的時候,每一次演出結束都有人鼓掌微笑,所以他早就習以爲常,完全沒有察覺那些評委的深意。
他連續鞠躬三次後,這才轉身離去。
隻是沒有想到,剛剛走下後台,一位工作人員便找了過來。
“迪奧·傅選手,瑪塔·阿格裏奇女士委托我咨詢您,請問您明天晚上是否有時間?她希望可以見你一面,讨論一下關于您作品的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