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讓蕭青做好心理準備,我覺得這事兒很懸,恐怕不能成功。”張甯沉吟道。
羅幺娘道:“我們能幫她的已經幫了,況且也不是沒有機會,隻能看天意了。”
她打量着面前的男人,這就是将來要相處一世的人?今天他的打扮有點怪異,但總得來看還是很順眼,這本來就是當年自己選中的人,當然各方面都能接受,唯一不太滿意的是要和别的女人分享;羅幺娘二十多歲了,年齡越大見識越多,反而越挑剔,要是剛長成人十餘歲的時候楊士奇随便給她安排個夫婿或許都能接受,而現在反而很難遇見面前這樣的人了。
張甯還穿着水師制服,青色的上衣、淺灰色的下褲,本來單色的料子比較樸素,但金線刺繡的領子花紋以及其它配飾增添了幾分華麗花俏,腰帶是盔甲常用的卡簧腰帶,整體是黃金打造,側腰的短劍劍鞘上鑲嵌着珠寶和黃金,身上各處都有金屬的厚重;手上戴的白手套有種做作的感覺。
在這樣一個鎏金瓦涼亭中,周圍都是古典的園林風景,站着一個好像不同時代的人,身邊一個穿着鵝黃低腰襦裙的身材婀娜的女子,是一個非常另類的場景。連張甯自己都感覺幾百年的時光,也許隻是幻覺。
也許是環境的幽靜,張甯顯得很有耐心,他說道:“錦衣衛軍官恐怕不會爲了一個婦人做什麽事,大明朝的婦人地位很低,難道你還不懂麽?”
羅幺娘微微皺眉道:“但蕭青說陸佥事很寵愛望月千雪,難道爲她做一件小事也不願意?”
張甯搖頭微笑道:“你以爲世間所有男人都像我這樣,很認真地把女子的事真正當成一件事來辦?”
羅幺娘沒好氣地鬥嘴:“王婆賣瓜也不至于這麽沒臉沒皮罷!就算你說得對,那也是因爲好色,若非好色之徒怎會到處沾花惹草?”
“并非如此,若隻是好色之徒,定是把女子當玩物,我何曾如此?”張甯道。羅幺娘順着意思問道:“那你是怎樣想的?”張甯踱了幾步說道:“我覺得女子是可愛又可憐的人,她們或許想要過好日子,有漂亮的衣裳,有人喜愛有人關心,這并沒有什麽不對。咱們打天下,如終有一天得到了權力财富、卻失去了可以心甘情願付出和分享的人,豈不遺憾?”
羅幺娘沉吟片刻,脫口問道:“以前我們家悔婚,你真不計較了?”
張甯搖搖頭,顯得很豁達。
……
世間尚有人爲了别人的事費心費力,但真正對自己關切着急的還是最親近的人。張甯可以爲了交換人質,親力親爲專門釋放了一個錦衣衛軍随回去報信,但事情是否能成功他會額外關心?關心蕭太醫死活的人隻有蕭青;關心望月紅纓的人隻有她的姐姐。
蕭太醫很快就被處死了,交換的妥協輕易失敗,陸佥事身邊的那個倭國女人悄悄離開。
陸佥事當然不會爲了一件“玩物”去交換人質,雖然這件事他願意的話可以辦成。诏獄是北鎮撫司管,陸佥事是南鎮撫司的官,但他在錦衣衛内部總有一些好友關系,那蕭太醫的案子并不是什麽要案,對于這種人物打通一下關節找個理由悄悄弄出來也是可能的。但關鍵在于設計刺殺湖廣湘王的事在禦前提過,如今謀刺失敗,蕭太醫的事與刺殺有關聯,陸佥事根本沒有猶豫就拒絕了交換人質以免節外生枝給自己造成一些不可預料的麻煩。
他甚至尋機在皇帝面前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經過禀報了,以示忠心。
皇帝朱瞻基似乎并不太在意這樣的事,隻問了一下結果就不再關心了。前陣子東廠錦衣衛和一兩個文官有模有樣地設局圖謀刺殺,但朱瞻基現在似乎也明白過來,這些小道并不值得寄托太多希望,要獲得勝利隻能通過實力碾壓。從小在永樂大帝身邊的見聞、到做世子皇帝的經曆,讓朱瞻基心底認識到了這個世道的真正規則,隻有正大光明的強弱力量才是王道。
陰謀失敗讓陸佥事在皇帝面前擡不起頭,悄悄看一旁站着的英國公張輔,似乎對自己也有譏笑的意思,當初決定這事的時候,張輔就是極力反對的人。
果然張輔說道:“古時荊轲刺秦王,近十步内需付出燕國上将首級和一大片土地的地圖,最後尚未成功。何況今番廠衛隻是倉促準備?若是刺客這麽容易得手,又何須勞師動衆數年未平湖廣?”
朱瞻基道:“錦衣衛還是有功的,對賊寇的動靜探聽詳實。據報叛匪在九江大肆造船招募水軍,他們真打算要走長江進攻南京?”
張輔忙進言道:“臣早有此猜測。”
朱瞻基忙問:“英國公有何良言與朕說?”
“叛賊占湖廣江西地小力薄,以建造大船和四處征丁的形勢看來,他們得傾力而爲,絕非爲了誤人耳目的障眼法。以臣之見,叛匪明目張膽要取南京。這種動向确實也很合叛匪之利,自上遊攻下遊得地利,且一旦取得南都則能成氣候,朝廷不得不防。”張輔苦口婆心的口氣,“事不宜遲,朝廷必得早做定策,當下以保南京爲要,諸事以此大事爲準。”
朱瞻基道:“英國公之意,我朝如今要轉攻爲守?當如何保南京萬無一失?”
“先從雲貴廣西聚攏南路大軍,兵分幾路在湖廣南部靖州、永州附近威脅其腹背,若叛匪不作防備,則北上收複長沙諸地,若作防備便能牽制其兵力,命令各路不得冒進。另四川、荊襄諸路繼續在嶽州北岸對峙,再度牽制賊力。湖廣之地四面重兵環視,此時叛賊要抽調兵力東下,大軍未動力氣先被削弱;我軍精銳京營餘部、宣府邊軍、自遼東南調的邊軍會同長江水軍則沿江堵截,與之會戰。當前應以防守圍堵爲主,而不應繼續輕敵進剿。”英國公張輔而談。
朱瞻基轉頭看向新任首輔楊榮,“卿意下如何?”
自楊士奇走了之後,楊榮的資曆威望可擔當首輔,加上如今兵禍常年未息,楊榮又夙知兵事防務,順理成章做了内閣首輔。
楊榮上前兩步拜道:“回皇上的話,臣贊同英國公進言。自湖廣禍亂,幾年來朝廷陸續用兵,大小數十戰,都是敗多勝少,而關鍵的戰役從來都沒勝過,因此才讓流寇不斷坐大。如此局面,朝廷不應再繼續輕率進剿,否則精銳傷亡途耗元氣;以英國公之言,朝廷先堵住流寇穩住陣腳,再勵精圖治總結教訓,方是穩妥之策。”
在朱瞻基看來,英國公和楊榮等人都是難得的能臣幹将,卻不料他們也拿不出平定禍亂的良策來,如今又有什麽辦法?朱瞻基隻好同意重臣的建議,三面部署下旨朝臣克日便實辦。
那湘匪張甯着實有些邪門,前幾年天下都認爲漢王之亂才是大事,不知怎地幾番平亂之戰過來湖廣就成了心腹大患,叫人始料未及。朱瞻基作爲皇帝,他隻能在決策上保持清醒聖明,卻沒有辦法親力親爲做一個名将;當年在永樂帝身邊是見識過戰陣行軍打仗,但僅僅是閱曆并不足以讓他成爲皇祖父那樣可以南征北戰縱橫天下的人物。
衆臣要告退之時,朱瞻基忽然吟了一首詩,“朝回佩馬草萋萋,年少恩深衛霍齊。斧钺舊威龍塞北,池台新賜鳳城西。門通碧樹開金鎖,樓對青山倚玉梯。南陌行人盡回首,笙歌一曲暮雲低。”
大夥兒一聽,就連戎馬一生的張輔也聽出了詩裏“衛霍齊”的意思,情知皇帝借此表達求賢的心情,期望有人能如衛青霍去病一樣能征善戰幫助皇帝解決威脅大患。
而在場的諸臣無一不是深得聖眷,手握軍政大權,卻沒人能建功立業平定叛亂,大家一時間不僅垂頭汗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