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剛才向大家闡述的,無論是葡萄牙、西班牙、荷蘭還是英國,他們的崛起都基本建立在掌控了制海權的基礎上。”
秃了頂的馬漢教授整理了一下台子上的稿子。
但是他并沒有去看稿子,而是信馬由缰地繼續演講着:
“他們在自己的鼎盛期間,都擁有着一支所向披靡的海軍,而他們的沉淪,也伴随着海戰的失敗。”
“比如英國在1652年到1673年三次擊敗了荷蘭人,而英國人在1588年,也讓曾經不可一世的西班牙無敵艦隊沉入海底。”
“很幸運的是,我們的政府正在逐漸重視起海軍的發展,我們的戰列艦和巡洋艦在過去的幾年裏正在一艘一艘地下水,在座的各位,正在見證美國海軍的成長。”
馬漢教授笑着對台下的海軍軍官們說道。
關于馬漢的《海權對曆史的影響1660-1783》,陳劍秋在穿越前曾經有幸拜讀過。
主要的思路,就是海權決定一個大國能否崛起。
這裏的海權不光指的是軍事上的,還指資本和貿易。
隻有當一個國家擁有強大的海上力量,能夠擴張并保護國家的經濟利益,這個國家才能強大并保持富強。
對海洋進行控制意味着在世界上占有重要影響力,也是構成國家安全和繁榮的諸因素中的主要因素。
而關于這些年來美國海軍的發展,陳劍秋和羅斯福也多有交流。
南北戰争後美國的海軍确實萎靡過一段時間,甚至被智利海軍的鐵甲艦逼退過。
七年前,美國海軍隻有區區6艘巡洋艦,沒有戰列艦,而到了七年後的今天,美國海軍已經有6艘戰列艦停在各個港口裏,而巡洋艦則高達16艘。
這些船大部分由英國的阿姆斯壯造船廠設計,美國東海岸的造船廠生産,陳劍秋還在中間幫了忙。
不過那時候羅斯福還沒在海軍部掌權,而且大部分的造船廠都爲美國政府所有,所以陳劍秋隻在費城的一家規模較小的造船廠弄到了一些股份。
如今的美國海軍,确實今非昔比了。
“泰迪,我聽費城那邊說海軍部又在催工期,他們告訴我人手不夠,我跟他們說了下,調一部分華工過去,應該問題不大。”
陳劍秋突然想起了什麽,側過頭對一旁的羅斯福說道。
羅斯福點了點頭。
不過顯然他的注意力還在馬漢那邊。
一個海軍部的年輕軍官突然舉起了手:
“可是教授,你前面列舉的那些海權強國,他們在這條路上已經走了幾百年,我們沒有任何優勢可言啊。”
另一個留着小胡子的軍官也跟着說道:
“是啊,就像您之前所說的,世界已經幾乎被他們瓜分殆盡了,可我們連一場現代海戰都沒打過,沒有任何機會啊。”
“尤其是大洋彼岸的日不落帝國,他們的海軍太過強大了,和他們一比,我們簡直像是一幫臭要飯的。”
其他人跟着紛紛附和,交頭接耳。
羅斯福一手拿着煙鬥,另一隻手托着下巴,眉頭緊鎖。
“你們其他人還有持相同觀點的嗎?”馬漢環視了下面一圈。
大部分軍官的神情,表明他們是認同這個看法的。
卻冷不防一聲不易察覺的冷笑從座位的最後排傳了過來。
馬漢将目光投了過去。
他發現發出冷笑的是一個華人。
這個華人坐在羅斯福副部長的身邊,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
教授來了興趣。
他沖着陳劍秋招了招手:
“最後一排的這位先生,您是怎麽看這件事情的呢?”
前面的軍官都轉過頭去。
他們驚異地發現後排多了一個華人。
這些軍官中有人認識他,知道他是羅斯福的朋友,不過這并不影響軍官中的大部分人對陳劍秋都沒什麽好感。
他們認爲這個華人不過是走了狗屎運,發了點财,一副暴發戶的模樣。
這些人根本不認爲他能會有什麽獨到的見解。
因爲在太平洋的另一頭,這個人的故國,三年前剛經曆了一場海戰的慘敗。
陳劍秋見衆人看向他,便指了指自己:
“我嗎?”
馬漢點了點頭:
“我看您剛才笑了下,所以想聽聽您的見解。”
馬漢的話引起了一些軍官的不滿。
你一個旁聽的華人有什麽資格笑?
“伱笑什麽?”一個大胡子軍官粗聲粗氣的對着陳劍秋問道,“這裏有你笑的份?”
這人在海軍中資格比較老,連羅斯福的賬都不太買,更何況是這個平時自己走在路上都不會多瞧一眼的華人呢?
陳劍秋不慌不忙地站了起來。
“我上學的時候,遇到過這樣一類同學。”
“他們上課從來不預習,但是又對老師講授的課程堅持自己的‘懷疑’态度,美名曰思想獨立,是吧,馬漢教授。”
大胡子臉都綠了,可羅斯福在場,又不好立刻上來武鬥,隻能惡狠狠地盯着陳劍秋。
馬漢的興趣更加濃厚了。
他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杯水,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陳劍秋向着馬漢微微鞠了一躬:
“在閣下的著作中,很清晰地指出,影響海權的,總共有六大因素。”
“分别是,地理位置、自然結構、民族特點、政府的特點和政策、領土範圍、人口”
“當今的霸主,也就是剛才這位小胡子的朋友說的‘日不落帝國’,他們在前四個要素上,沒有任何問題。”
陳劍秋指了指剛才那個說話的小胡子。
“四面環海、擁有許多優秀的深水港口,工業革命、伊麗莎白一世等各個帝王的雄心壯志,這也讓他們成了一代霸主。”
他頓了下,話鋒一轉:
“但他們始終無法解決一個問題,就是本國的土地與人口始終無法和真正的大國相比,這使得他們不得不走上陸權的老路,通過擴張帶來的紅利來支持龐大的海軍力量以及謀求進一步的發展。”
“這是一種脆弱的平衡,同時有着巨大的隐患,它的成本太高了。實力尚在還好,但是一旦出現了滑坡,領導人又不願意進行戰略收縮,那平衡被打破,疲于奔命和力不從心便成爲常态,衰弱也會成爲必然。”
“而美國則不一樣了。”
“他具備‘海權論’中的所有條件。所以我不知道各位在擔心什麽,而且,在未來,對外的擴張将成爲必然。”
馬漢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聽着陳劍秋對于自己觀點的闡述,手裏拿着水杯。
他原本隻是想點一下這個華人,讓他不要在海軍部裏不知天高地厚。
卻沒想到陳劍秋運用他的海權論六大因素對世界形勢進行了一番解讀,還挺有道理。
“此話怎講呢?”馬漢喝了一口水,不動聲色地問道,“擴張成爲必然。”
陳劍秋繼續說道:
“各位也知道,前幾年美國發生了金融危機,這一輪危機産生的原因有很多,但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産能過剩。”
“二次工業革命給工業和農業帶來了巨大的産能提升,我是一個商人,對此深有感觸。”
“如果政府無法開拓新的海外市場,進行出口,進行對海外的資本輸出,那再一次的蕭條将不可避免。”
如果說剛才的那一番關于英國的話那些海軍軍官還能聽得懂的話,那這一番理論則是讓他們有些雲裏霧裏了。
不過在場還是有人能明白陳劍秋的意思的。
一個是馬漢,一個是羅斯福。
海軍部副部長耳朵聽着陳劍秋的發言,一言不發地吸着煙鬥,同時還在思考着些什麽。
他不僅是一位将領,還是一個政客。
“所以‘孤立主義’在現在的美利堅,已經不可取了,挑戰世界現有的海上秩序,不可避免。”
馬漢已經完全被陳劍秋的言語吸引住了。
後者所說的東西,很多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他這幾年剛準備将這些落到紙上。
他沖着陳劍秋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這位先生,雖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請到前面來,說說看我們應該怎麽做呢?”
陳劍秋倒是當仍不讓。
他拍了拍還在抽着煙鬥的羅斯福的肩膀:
“嘿,泰迪,有沒有地圖?”
羅斯福沖着剛才那個小胡子喊了一聲:
“去把地圖挂上。”
小胡子有些不情願,不過還是跑回了辦公室,不久後抱着一卷大的世界地圖跑了過來。
他把地圖展開,用幾根釘子定在了講台後面的牆上。
馬漢側了下身,給陳劍秋讓開了一個位置。
後者咧嘴一笑,對着教授和小胡子說了一聲“謝謝”,就開始繼續自己的演講了。
他的手,指向了美國下方的一片區域。
那裏是加勒比海。
“我們先撇開之前所說的經濟因素不談。”陳劍秋手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說道,“從戰略的角度,這裏是美國的後花園。”
“我不知道各位有沒有知曉自己國家的曆史,不過我認爲泰迪和馬漢教授應該是知道的。”他看了眼身邊的教授,又看了一眼台下,“在七十年前,一位總統曾向國會提出一個咨文。”
看着台下那幫軍官們很多一臉茫然的樣子,陳劍秋撇了撇嘴:“看樣子你們是不知道。”
“他提出希望歐洲不要在美洲進行殖民擴張,美洲人的事美洲人自己管,實際意義爲希望歐洲不要幹涉美國在美洲一帶的利益。”
“提出的總統名字叫門羅,這也被稱爲‘門羅主義’。”他不得不解釋道。
“在過去的幾十年,這些東西也就談談而已,而現在,中美洲應該是美國踏出門羅主義的第一步。”陳劍秋說道。
“爲,,爲什麽呢?”台下剛才那個出言不遜的大胡子軍官看着陳劍秋,問了一個在他自己看來都挺蠢的問題。
“你在學校學習的時候應該好好學習下地理。”陳劍秋譏諷道。
他的手放到了巴拿馬地峽的位置。
“這裏在未來必然會出現一條運河,畢竟那樣帶來的經濟效益不可估量。”
“不過,你們有沒有想過,這條運河的貫通會帶來什麽?”
“歐洲人對這裏的關注會與日俱增,按照‘海權論’的理論,如果他們選擇在這裏謀求港口,那不但東海岸不安全,西海岸也不會安全!”
聽到陳劍秋的這句話,那些軍官們總算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他們有的人背後開始滲出汗。
而羅斯福面前升起的煙霧,變得更加濃密了。
“有沒有什麽好的辦法呢?”一個軍官問道。
“有啊。”陳劍秋一個巴掌拍在了一個國家上。
“古巴?”
下面有人說出了這個島國的名字。
“不錯,古巴。”陳劍秋比劃了下地圖上古巴的地理位置。
“這裏控制着墨西哥灣的要沖,同時控制着通往加勒比海的三個入口:尤卡坦海峽、向風海峽以及莫那海峽,同時直接控制着地峽和牙買加的航線。”陳劍秋說道。
他正準備繼續講下去,最後一排的羅斯福突然站了起來。
他拍了拍自己的手:
“講得非常精彩,不過今天的會差不多得開到這兒了,大家先散了吧。”
下面的軍官已經完全沒了之前對于陳劍秋的輕蔑,而是聽得有些意猶未盡。
不過既然領導發了話,那不走也得走了。
隻能寄希望于下次還有機會跟這個華人讨教讨教。
等到其他的軍官都走後,會議室裏隻剩下了羅斯福、馬漢以及陳劍秋三人。
“您怎麽稱呼?”馬漢向陳劍秋伸出了手。
“陳劍秋。”
“真想不到,在東方還有我的讀者,而且不但讀了,還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我還真不太記得我的書曾經印到那裏去。”
馬漢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
老頭很開心。
畢竟,有人深入學習你的理論,和你還有很多共識,是一件讓人非常開心的事情。
“你的書在某個看小說的網站上就能找到,而且還得付錢。”陳劍秋小聲嘀咕了下。
“嗯?”馬漢沒聽清。
“沒什麽。”
馬漢随即轉向了羅斯福,後者一屁股坐在桌子邊上,仍在一邊抽煙鬥,一邊思考。
“西奧多,陳說的,也是我想說的,而且他說得更透徹,我們得對西班牙人下手了!”
“我早就想對他們下手了,隻不過一直無法說服總統和國會而已。”羅斯福總算說話了,一句話,一口煙。
“所以,我今天就是來給你提供一些說服他們的依據的。”
陳劍秋“一臉憂傷”地說道,
“我幾個月前在古巴,當地的情況很不妙,我們再不出手,就會失去将西班牙人趕出加勒比海的最好機會。”
古巴起義軍狀況當然“不好”,尤其是華人起義軍。
在陳劍秋離開的幾個月裏,根據他的方針,賴華和胡德合兵一處,從東往西打,把西南方向遠離城市的農村攪得天翻地覆。
他們解放了很多在種植園裏工作的華工,隊伍已經擴大到了接近一萬人。
不過龜縮在城市裏的數萬西班牙軍隊和在海上遊弋的軍艦,起義軍還是解決不了的。
更何況聖地亞哥城外還有那麽多工事。
硬茬得讓美國的軍隊先去磕一下,至少消耗下。
多死一個華人兄弟他都心疼。
“我試試吧。”羅斯福想了一會兒,說道。
他歎了一口氣。
“有的時候,對于美國人來說,真的隻需要一個理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