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金融危機初見苗頭的1890年開始,到如今的1895年,已經是第五個年頭了。
倒閉的公司和銀行越來越多,失業的工人和手工業者也越來越多,大約100萬工人、20%的勞動力群體失去工作。
農産品價格的下跌削弱了西部農民們的購買力,西部的農民們赫然發現,廣袤而又肥沃的西部土地竟然無法養活自己。
紐約的暴動不是個例。
各種各樣的惡性事件在全國各地蔓延。
工會和平民黨也在趁着這個機會發展壯大,挑戰着民主黨和共和黨的政治格局。
人餓死不是一下子的事情。
他們會變得面黃肌瘦、然後營養不良,最後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倒斃在路邊,成爲路上的一具餓殍。
經濟也是一樣。
最終在1895年,美國經濟也迎來了它即将死亡的那一刻。
4月5日的早晨,幾個穿着考究的男人走進了聯邦财政部的大樓裏。
接待他們的,是一位帶着眼鏡的年輕職員。
“先生,請問能有什麽能幫到您的?”職員非常客氣的問道。
“我們手上有一些到期的聯邦債券,需要今天進行兌付,可否幫我們處理一下。”
爲首的一位白胡子紳士彬彬有禮地說道。
他操着一口非常标準的倫敦腔,同時從懷裏掏出一疊債券,連同其他幾個人手裏的一起,遞到了職員的手裏。
“我們要求用黃金進行支付。”紳士強調道。
職員雙手接過了債券。
這個業務他并不陌生。
自從金融危機之後,幾乎每天都有人來要求政府兌現他們的諾言,将手中美元換成黃金。
而他們中的很多人,都來自歐洲。
職員習以爲常地接過債券,開始核實票據本身的真僞。
但越看,他的眉頭便鎖得越緊,直到心髒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
這些債券的金額都非常大,而且數量繁多,厚厚一疊。
職員趕緊坐了下來,掏出了一張紙和一支筆,将債券上的面值加了起來。
不多久後,結果出來了。
而職員則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呆呆地看着那個數字。
一千二百萬美元!
這是一個天文數字。
“怎麽了?請問有什麽問題嗎?”老紳士看着職員的樣子,關心地問了一句。
“額,先生,1200萬美元,那可是72萬盎司,18噸的黃金啊!”職員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他看着眼前的那幾個英國佬:“你們一時半會兒也帶不走吧!”
“這就不用您操心了,小朋友。”紳士笑呵呵說道,“我們的馬車就在門外。”
職員的腦子幾乎是一片空白。
他現在的第一反應,就是将這件事情上報給自己的上司。
這個事情,怕不是他這個層級的小蝦米所能決定的。
“各位先生,可不能可以稍等下,我要向我的上司彙報一下這件事情,你們看可以嗎?”職員站起了身,問道。
“不用着急,我們的時間很充裕。”老紳士看上去極爲善解人意,“我們就在這裏等候您的消息。”
很快,職員将這個消息告訴了司長。
五分鍾後,在财政部長雅各布斯·萊特的辦公室裏。
美國儲蓄債券司和國庫管理局的局長兩人站在了部長的面前。
萊特原本是一個非常有精神的民主黨老頭。
上任财政部長卡萊爾由于自己的言行不當以及和國務卿、總統先生的政見不合憤而辭職。
萊特接過的是一片爛攤子。
而面對這片爛攤子,他也無能爲力。
以他的能力,隻能讓這艘破船晚點沉。
深深的無力感讓他看起來老了很多。
“1200萬美元?一次性黃金支付?”萊特盯着司長問道。
“額,是的,看起來好像是倫敦那邊來的。”司長倉促地回答道,“部長先生,這段時間以來,要求兌付黃金的人越來越多了,這樣下去我們遲早會完蛋的。”
“我們有更好的選擇嗎?如果不兌付,那美元就會失去信譽,那後果将不堪設想。”萊特歎了口氣。
“美元早就沒有信譽了,部長,在歐洲,美元就跟廢紙一樣,他們都不接受用美元進行結算了!”司長有些坦直,說出了真相,“該死的白銀采購法案!”
兩人一問一答,但他們都沒注意到,這間辦公室裏最緊張的人,其實是金庫管理局的那位局長。
局長神色非常不安,甚至連原地都站不太住,有種想要走來走去的沖動。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埃文斯,去金庫裏給他們取出來吧,我們後續讨論個辦法,找個理由暫停兌換吧。”部長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無奈地說道。
他坐在椅子上開始閉目養神。
可是,金庫管理局局長埃文斯并沒有動,也沒有吱聲。
萊特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動靜,于是睜開了眼睛。
“怎麽還不去?是我說的有什麽不清楚的地方的地方嗎?”他看着站着的兩人。
“額,可能,這個,我們暫時,額,暫時無法提供這麽多的金條。”司長有些猶豫,結結巴巴。
老頭萊特驟然從椅子上坐了起來:
“我們金庫裏連1200萬美元的黃金都沒有了嗎?!”
部長震怒。
要知道,美國金庫黃金儲備的安全線是一個億美金。
萊特知道國庫裏的黃金一直在減少,但絕沒想到已經少到了這種程度。
“額,對,确實,不足1200萬美金,我們的黃金還差一點。”埃文斯局長斟酌着自己的語句。
“那有沒有辦法從其他地方調一點過來,我們臨時補上,先把這件事情趟過去呢?”部長已經站了起來,急切地問道。
“對,我們能不能去州政府借一點,一兩百萬美元的黃金他們應該還是有的。”司長在一旁也幫着出謀劃策。
他相信,以萊特部長甚至是自己與州政府官員之間的私交,借點備用黃金應該沒多大問題。
然而,局長的神色更加尴尬了。
“恐怕,一兩百萬,不太夠.”他低聲說道。
“你不是說差一點嗎?”司長也着急了,語調擡了上去。
“差一點,你懂的,差一點。”埃文斯局長試圖爲自己之前的言語尋找一些辯解。
“埃文斯,請坦誠地告訴我們,金庫裏現在還剩多少黃金?”萊特部長目光緊盯着埃文斯,希望從他那裏找到一個确切的答案。
埃文斯深吸了一口氣:
“不到兩百萬美元。”
辦公室裏死一般的寂靜。
三個人面面相觑,維持着一種尴尬的沉默。
“我們完了!美元完蛋了!美利堅也完了!”司長的總結性陳詞打破了沉默。
萊特知道,司長說的是事實。
但是他還是決定做些什麽。
于是他拿起了電話機的聽筒。
這個時候,總統有權利知道這個國家在發生着什麽。
它已經在懸崖邊上了。
克利夫蘭總統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裏準備着國情咨文。
當他接到萊特部長的電話,并且聽取了他關于國庫黃金貯備告罄的彙報後,并沒有表現出什麽特别的表情。
平民黨、金融危機、夏威夷危機,一個一個接踵而至。
克利夫蘭的心太累了。
他原以爲芝加哥的世博會舉行會給這個國家帶來一點轉機。
可事與願違,該來的還是來了。
“萊特,想點辦法。”他對着電話那邊說道,“我相信我們還是有一線生機的。”
萊特放下電話後,頹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職員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萊特先生,摩根和貝爾蒙先生想要見你,他已經在一樓等候了。”
萊特的眼睛突然一亮。
該死的,他怎麽會忘了這兩個人。
“快!快!請他們進來!”萊特像是撿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讓下屬趕緊将這兩個人帶了進來。
摩根和貝爾蒙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了房間裏。
摩根摸了下他标志性的大鼻頭:
“萊特先生,我們倆是來爲你排憂解難的,衆所周知,美利堅現在正處在危難之中。”他開門見山的說道。
三名聯邦财政部的高官神色更尴尬了。
他們不願意承認,可又不得不承認,哪怕他們中的埃文斯司長非常懷疑樓下那些拿着國債的英國人,和他們絕對脫不了幹系。
“我們願意爲聯邦政府提供黃金的支持,以解聯邦政府的燃眉之急。”貝爾蒙說道。
聽見這句話,萊特喜出望外。
他已經顧不得自己作爲美國财政部長的矜持,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那可太好了!财政部會很很快制定出方案,希望二位給予支持。”
部長大人的理解。
如果這兩家銀行願意出手,至少可以暫時解決當下的事情。
然而,貝爾蒙搖了搖頭。
“不,部長先生,您可能誤會了我的意思。”
“我們兩家銀行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我們的意思是,讓我們代表美國政府在發行黃金債券,如果是這樣,羅斯柴爾德家族是願意帶頭拿出一部分黃金出來的。”
萊特部長的臉,變成了豬肝色。
羅斯柴爾德家族富可敵國,他是知道的。
他也從不懷疑這個家族有這樣的實力。
可這個方案,也意味着歐洲的那些銀行家将有極大的概率控制美利堅的經濟命脈甚至貨币發行權。
這個提議要是從自己這裏傳出來,華盛頓的議員們怕是要用吐沫星子把自己淹死。
“你們這是在趁火打劫!”萊特搖了搖頭,有種希望破滅的感覺。
“那你們還有得選嗎?”貝爾蒙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嚣張,“衆所周知,美利堅的大陸上已經沒有金子了,這個世界所有的金子都在歐洲,在羅斯柴爾德勳爵的金庫裏。”
一旁的摩根有些看不下去貝爾蒙的張揚,故意咳嗽了一聲。
最終,萊特部長沒想出還有什麽其他的解決方案。
他決定将燙手的山芋丢給了克利夫蘭總統。
克利夫蘭總統在接到了萊特的電話之後,立刻在國會召開了緊急會議。
他把貝爾蒙所提出的“救市方案”告訴了各位議員們。
不出所料,在聽到這個提議後,國會炸了!
民主黨和共和黨的議員們觀點出奇的一緻。
這是一個出賣國家利益的行爲,提出方案的如果是個美國人,那他毫無廉恥和愛國之心。
更有議員破口大罵,矛頭直指總統克利夫蘭。
萊特就是個老年癡呆症患者,而選擇萊特來接替卡萊爾的職位的克利夫蘭總統,更是有失查的責任。
不過這些兩院的議員們不管再怎麽争吵,在這件事情上,他們都有一個共性。
隻提出問題,從不解決問題;
隻抨擊别人的方案,從來沒見過他們拿出自己的可行方案。
克利夫蘭在議會裏聽着這幫議員旁征博引發洩情緒,聽得頭皮發麻。
在會議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再也忍不住了,找了理由先行離開了。
克利夫蘭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裏。
和他一起出來的,是國務卿。
“這個方案不行,我們還有其他方案嗎?”克利夫蘭有些失望。
“沒辦法,根據财政部長的彙報,已經沒有多餘的黃金了,迫在眉睫。”國務卿說道。
“那幫歐洲人控制了黃金,整個美國都沒有了,我們别無選擇。”
然而,正當國務卿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誰說美國沒有黃金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