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髒的小巷堆放着各種各樣的雜物,通道内雜亂不堪,污水橫流;
晾衣繩連系着巷子兩側的并不算高的樓房,上面挂着的床單和衣服,剝奪了走了這裏爲數不多的陽光;
有人在修補着自己被積雪壓塌了的頂棚,當警長經過的時候投來麻木的目光。
因爲寒冷和饑餓,這些人看起來都沒什麽精神,态度自然也不會非常友善。
盡管這裏是沃克的轄區,不過他也很少願意過來,一般隻有在“收稅”的時候,警長先生才會穿着制服出現在這裏。
沃克沿着巷子,拐進了一個小院子裏。
院子在背陰處,光線很暗。
“笃,笃,笃”
一個套着皮圍裙的大胡子壯漢,手裏舉着一把剁骨刀,正蹲在院子的角落,一刀一刀剁着地上的一堆不知是什麽動物的肉體。
是的,皮已經被剝了,同時還被切成了一塊一塊,完全看不出。
天氣寒冷,可壯漢身上的衣服似乎并不多,除了皮圍裙外,他内襯的那件皺巴巴的布衣也沾滿了血漬,紅的發黑。
沃克的呼出來的氣是熱的,可是背後卻陣陣發涼。
注意到警長進了院子,那個大漢站起了身子,手上的刀垂在身側,上面還沾着碎肉。
他面無表情地對沃克說道;
“警長,我沒記錯的話,這個月的例錢,你月初就取走了吧?”
沃克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腰間,在确認左輪手槍在那裏之後,神情才稍作緩解。
他深吸了一口氣:“我找托裏奧,他在不在?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
壯漢聽了這句話,又蹲了下去,繼續一刀一刀剁他的肉。
“在屋子裏,你進去吧。”他看都不看警長一眼。
沃克慢慢從他身邊走過,一不留神,好像在陰影裏踢到個什麽東西。
那東西“咕噜噜”滾到了角落裏。
“喂!警長,你能不能小心點?”
在他的身後,那個壯漢停下了手裏的刀,擦了下鼻子,毫無感情地說道。
沃克忍住了沒說什麽。
他非常不喜歡到這個地方來。
如果不是這次來的目的有些見不得人,否則的話他根本不會一個人出現在這裏。
五點幫這些渾蛋和其他下城區地頭上的黑幫不一樣。
雖然首領是意大利人,可這個幫派并沒有像後來的意大利幫派一樣以家族爲根基。
他們成員都是一幫神經病和瘋子。
這些人根本不怕警察,樂于在自己的底線邊緣反複橫跳。
沃克沒搭理壯漢,而是徑直走進了屋子裏。
屋子裏比外面的院子還要黑,同時也更爲陰冷。
一群穿着灰色肮髒罩衫的年輕人正圍在靠窗的桌子前,玩着一種極其無聊的遊戲。
他們從撲克牌中沖分别抽出一張牌,然後單純地比大小。
哪怕是最上瘾的賭客,也很少願意玩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遊戲,不過這些人卻樂此不疲,時不時發出奇怪的笑聲。
“托裏奧呢?他人去哪了?”沃克單手抄着口袋,大聲說道。
對警長的話做出反應的,并不是那幾個玩牌的人。
“汪!汪!吼~~”
一隻黑色的大狗從陰影中沖了出來。
這是一隻兇猛的紐波利頓犬,它長着一隻碩大的腦袋,肌肉飽滿的身體幾乎呈直角型,面部滿是皺褶,一直延伸到下巴。
它本打算撲向警長,但脖子上的項圈限制了它的發揮。
這隻狗隻能原地低吼着,沖着沃克龇牙咧嘴。
沃克本能地倒退兩步,手摸向了腰間的槍。
“羅伯特,你這樣對待沃克警長,他是會不開心的。”一個并不算高大的身影從角落裏走了出來。
這個人大約三十來歲的樣子。
他頭戴着一頂呢絨的圓頂禮帽,身穿一件呢子大衣,手上戴着皮手套,考究的穿着和周遭雜亂肮髒的環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托裏奧,該死的,你搞什麽鬼?”沃克整理衣服,掩飾着自己的尴尬。
“快,向警長大人道歉。”
托裏奧摸着那隻名叫“羅伯特”的紐波利頓犬的腦袋,可語氣裏,沒有一絲道歉的意思。
意大利人的腮幫子神經質般地抖動着,笑容很是怪異。
沃克聽着非常不舒服。
他皺起眉頭,沖着托裏奧使了一個眼色:“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你們沒聽見嗎?警長先生說有事情跟我聊,你們還在這待着做什麽?”意大利人瞥了窗邊的那幾人一眼。
幾個手下懶洋洋地站了起來。
他們把手中的撲克牌丢在了桌上,然後從沃克的身邊離開了屋子。
沃克心裏非常不爽。
這間屋子裏人怕他,自然也沒人尊敬他,包括那條狗。
這在其他的街區那裏,是不可想象的。
他也走到了窗邊,在那幾個人原先玩牌的桌子邊上坐下了。
畢竟那裏光線稍微好一點。
托裏奧走到了酒櫃邊上,取出一瓶威士忌和兩個玻璃杯子。
他給沃克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然後坐到了沃克的對面,拿起了那摞自己小弟們方才丢下的撲克牌,自顧自地玩了起來。
紐約雖然冷,但氣溫還沒低到能讓威士忌結冰的地步。
沃克猶豫了下,最終還是喝了一口。
“托裏奧,你這次做的有點過分了,你哪來的膽量對警察下手?!”
一口酒下肚,一股暖流湧上身體,沃克質問起了眼前的意大利人。
可意大利人一臉不以爲然的樣子:
“那個警察要趕盡殺絕,我也沒辦法,他擋了我的财路。擋了我的财路,就是擋了你的财路,就是擋了你們的财路。”
“可是你殺了他!”沃克緊鎖着眉頭,“你知道這會給我們帶來多大的麻煩嗎?”
他壓抑着自己的怒氣,生怕自己忍不住掏出槍來崩了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家夥!
然而意大利人擺弄着手裏的撲克牌,隻是瞥了他一眼,嘴角浮着笑。
“可你不還是出了假報告嗎?因爲你知道,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你的老闆不會讓船沉,要不然,他也不會授意你那麽做。”
“在這一點上,你的老闆比你聰明的多。”
“啪!”
沃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托裏奧!你不要太看得起自己,我這次來,是要警告你,希望你收斂一點,如果你再這樣下去,老闆會重新評估你的作用。”
他面色鐵青地說道。
“哦?”
托裏奧眯起了眼睛。
一張“大王”和一張“黑桃三”從他手裏的撲克牌中掉了出來。
托裏奧喝了一口威士忌,然後慢慢把那兩張牌撕成了幾片。
沃克“蹭”得一下站了起來。
一把左輪手槍,抵在了托裏奧的腦袋上。
“你真以爲我不敢殺了你嗎?”警長怒氣沖沖地說道,“你是什麽東西?你以爲你是誰?”
從方才到現在積聚的怒火,一下子爆發了出來。
警長的手放在扳機上。
托裏奧面不改色,反而瘋狂地大笑了起來。
“警察先生,要不要我替你扣動扳機?我比你自己還了解你,你的槍裏從來隻放一顆備彈,要不要咱們賭一賭運氣?”
沃克還沒反應過來,他的手槍已經到了托裏奧的手裏。
這個意大利人接下來做了一個瘋狂的舉動。
他轉動彈巢,然後将槍口頂住了自己的腦袋。
意大利人扣動了扳機。
他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眼睛眨都沒眨一下。
左輪手槍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咔哒聲。
托裏奧安然無恙。
他把左輪手槍遞回到沃克的手裏,臉上挂着神經質的笑容:
“該你了,警長先生!”
沃克的表情凝滞了。
“你他媽的就是一個瘋子!”他拿起槍轉身就要離開。
可他拿槍的那隻手,突然間怎麽都動不了。
托裏奧的手,像鐵鉗一樣牢牢地扣在了他的手上。
“你要幹什麽?!”沃克又驚又怒。
托裏奧臉上的笑容依舊,不過透着陰冷,和房間裏的氣溫一樣,讓沃克透心涼。
“既然遊戲開始了,就沒有說退出就退出的道理,你得玩到結束才行!”意大利人說道,“咱們一人一槍。“
“我他媽的沒空陪你發神經!”沃克吼道。
他掙紮着想要擺脫,可托裏奧手上的力量驚人,控制着他的手将槍口調轉向了他的腦袋。
沃克的瞳孔瞬間放大了。
他的心髒也驟停了。
因爲他能清晰地從彈巢的前部看見,方才還是空空如也的彈巢,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塞得滿滿當當。
“不,你等等,你”
警長的話還沒說完,隻聽得“砰”得一聲槍響。
沃克的腦袋,被來自自己左輪手槍的子彈,爆開了花。
托裏奧松開了手。
沃克的屍體像是一隻軟綿綿的布袋子一樣,癱軟在了地上。
意大利人從口袋裏取出一塊深紅色的手帕,擦了擦濺在臉上和手上的血迹。
他看着地上的屍體,搖了搖頭:“看來,警長先生,你的運氣似乎不是很好。”
屋子裏那隻名叫“羅伯特”的紐波利頓犬聞到了血腥味,頓時變得興奮了起來。
這隻大狗拼命向着那具屍體湊去,拴着狗繩的門框搖搖欲墜。
門外那個剁肉的大漢聽見槍聲,提着刀走了進來。
他瞥了一眼地下的屍體:
“剁了當狗糧?”
托裏奧挑了挑眉毛:“之前欠我錢的那個家夥呢?”
“剁了,院子裏堆着呢,腦袋還沒處理掉,被這家夥踢了一腳,不知道滾哪去了,我等下去找找。”大漢撓了撓頭發。
“先吃那個吧,這個連槍一起丢河邊上去,方便警察他們找。”
意大利人摸了摸“羅伯特”的腦袋,說道。
霍樂迪按照陳劍秋的吩咐,帶着李四福去沃克的家,想找這位警長了解一下情況。
然而開門的是沃克的老婆,一個頭發亂糟糟的愛爾蘭女人。
“誰知道他死哪去了,這個混蛋下班了又不一定回來的,誰知道他趴在哪個野女人的肚皮上。”
沃克的老婆沒好氣地說道。
她半開着門,沒有放兩人進去的意思。
吃了閉門羹的霍樂迪和李四福又去警察局轉了一圈。
此時的警察局已經下班了。
值班的警察也說一整天都沒見到沃克的蹤影。
霍樂迪回到偵探社,調出了關于沃克的相關資料,然後再次出發,把這個警長晚上可能會出現的地方找了個遍,包括紐約出名的紅燈區場所以及他的一個姘頭家。
然而在這幾個地方,他們依然沒有找到沃克的身影。
霍樂迪和李四福都感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第二天清晨,沃克的屍體在哈德遜河的河岸上被一個早起的船工發現了。
警察們第一時間到達了現場。
死因:被自己的槍打穿了腦袋,而那把槍上最新的指紋,是沃克自己的。
所以,沃克是自殺。
霍樂迪聞訊之後,也很快趕到了現場。
因爲羅斯福那邊打了招呼,他也被允許進入了現場。
但是,他得出的結論,和紐約警方完全不同。
首先,從血迹和現場的其他痕迹可以看出,這并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抛屍的人很潦草,甚至沒有多做掩飾。
其次,子彈是從額頭穿進去的,這種自殺的姿勢,也未免太過扭曲。
沃克是被人從其他地方殺死,然後搬到河邊上來的。
這個結論,其實并不難得出。
可現場調查的警察們,卻沒一個人多說什麽。
很顯然,這幫慫包被吓破了膽。
先是查封酒吧的警長被人電死在了家裏;然後是涉及這個案件的沃克警長也死于非命。
這幫人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自己被卷入這起案件。
“警察怕黑幫,這真是太滑稽了。”李四福感歎道。
雖然那個年代美利堅東部黑道猖獗,犯罪現象普遍;西部更是狂野無比,無法無天,可黑幫一般還是會避免與警察正面硬碰硬的,更别提謀殺治安官或者警察了。
“這件事情,恐怕沒這麽簡單,他們害怕的,可能不僅僅是那些黑幫。”霍樂迪說道,“我們先把這個情況跟陳說下吧。”
就在霍樂迪和李四福他們不停尋找沃克行蹤的晚上,陳劍秋也很忙。
他和卡米拉還有自己的兒子一起,應邀參加一場紐約市的慈善晚宴。
慈善晚宴的召集方,自然是小阿斯特的那個交際女王母親。
在阿斯特四世的父親因病去世後,他的母親并沒有放棄自己的愛好,反而愈演愈烈。
要不然,小阿斯特也不至于爲了争一口氣而興建阿爾托利亞酒店。
他得爲母親準備一個夠華麗的主場,總不能被堂哥搶去了風頭。
雖然酒店還沒建好,不過晚會不能耽誤。
這場慈善晚宴,就是租用了另一家豪華酒店的宴會廳。
參加這次晚宴的,都是紐約市有頭有臉的人物,包括那些華爾街的大亨們。
晚宴的主題,據說是要爲因爲這次大雪而忍饑挨餓的一些紐約平民募捐。
這個主題其實聽起來有些諷刺,一來這本就該是市政府的事情,二來這些參加晚宴的人,大部分連下城區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捐錢純粹是爲了安慰自己的良心。
因爲小阿斯特的關系,陳劍秋一家自然也在邀請之列。
其實,陳劍秋答應參加這場晚宴的原因,是因爲傳說中坦慕尼協會的核心人物,紐約市議員畢斯·卡特曼先生,也會參加這次晚宴。
他很想看看,這個傳說中控制着紐約市的城市老闆,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