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會議的人魚貫而入,分别找位置坐下了。
一個穿着白衣服的侍者在所有老闆都進入房間後,關上了房間的大門,把其他無關的閑雜人等擋在了門外面。
州長走到了最中間的那個座位前。
陳劍秋找了一張離州長最遠的椅子。
他從懷裏掏出了一本巴掌大的連環畫,開始在桌子下面翻閱起來。
這本連環畫是小阿斯特找人根據他的小說畫的,據說在紐約的銷量非常好。
在陳劍秋從歐洲回來途徑紐約的時候。小阿斯特說什麽也給他塞了七八本。
他在火車上翻了其中的兩三本,竟然發現内容出奇的有意思。
州長見衆人都落了座,便開始了今天的議題。
他站得很直,從進房間開始,他的屁股就沒沾過椅子。
“各位,正如我給你們寫的信上所述,一場規模空前的罷工,将在不久後出現在加州。”
州長指尖點在桌子上,铿锵有力地說道。
“我不希望到時候出現城市裏電車停運、一堆人走上街頭,舉着牌子遊行的情況!”
這句話先定了基調。
我是政客,維穩優先。
“在座的各位,也是爲加州的發展做出了相當大貢獻的人,屆時的罷工,各位也将首當其沖,遭到損失,這也是我将這個消息提前告知各位的原因。”
第二句話安撫在場商人們。
這些人裏,有很多爲州長的當選,提供了大量的資金支持。
“所以,我把大家召集起來,是給大家一個機會,一起讨論出一個方案,妥善解決罷工的問題。”
州長又環視了一圈會場。
他發現大家都在看着他,除了桌子最盡頭的一個華人一直低着頭。
這給州長帶來了一些不适,但并不影響他繼續把話說下去。
“我的要說的話就這麽多了,接下來,你們自己讨論吧。”
說罷,他便徑直走出了房間的大門。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對于州長的行爲,商人們是理解的。
政府,尤其是州政府是不願意将自己攪進勞資的渾水裏的,這違背了那個年代政府不幹預的準則。
畢竟,這是工人和資本家之間的事情。
政府能當裁判就盡量當裁判,能不下場就不下場。
除非火真的燒到他們身上。
州長能出現在這裏,已經說明了很多事情,不需要更多的表态了。
于是,在州長走後,會場裏開始變得嘈雜起來。
衆人都在三五成群地讨論這個事情,卻沒發現這座房子的主人傑克·布蘭南已經悄悄地坐到了剛才州長站着的主席位置上了。
“各位,各位,大家像這樣讨論,是讨論不出什麽結果的。”他清了清嗓子,大聲地說道,“大家安靜一下吧。”
大家這才把注意力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這位“富二代”三十來歲,長着一張四四方方的臉,嘴唇有點薄,耳朵有點尖。
商人們看向他的眼神不一,但表情基本上是一緻的。
大緻就是:你憑什麽坐那個位置?
“我是東道主嘛,隻是當下大家的記錄員。”似乎看出了衆人的想法,布蘭南憨笑着說道。
但他很快神色一變。
“不過,所有罷工的信息,是我告訴州長的。”
這句話一出,在場商人的神色都變了。
原來州長隻是給這人站台,會議真正的召集者,是他啊。
“我隻是覺得工人們聯合起來了,如果我們不聯合起來的話,是鬥不過他們的。”布蘭南很認真的說道。
“伱不會怕工人吧?這些家夥哪年不鬧?最後哪次成功過?”一位木材廠的老闆有些不以爲然。
“那請問您有什麽好的建議嗎?”布蘭南雙手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問道。
“老辦法,他們不幹,有的是人幹,我們再去招些華工。”木材廠老闆說道,“他們又便宜又好用。”
布蘭南搖了搖頭:“這次不好使了,且不說法案把很多華工從加州驅離,就最近的形勢來看,那些華工和白人工人選擇站在了一起,沒那麽好處理了。”
“那分化工會呢?衆所周知,那些人内部從來不是鐵闆一塊。我們隻要想辦法收買他們的領導者,就可以解決罷工。”
布蘭南又搖了搖頭:“以往罷工是各個行業的工會和各種組織各玩各的,但這次不一樣,加州的工會組織統一了,現在隻有加州勞工騎士團一個組織,至于首領”
他停頓了一下。
“這個人身份很可疑,不過在工會組織中的領導地位目前來看相當牢固。”
“他曾經完美地領導過石泉鎮的罷工,而那次罷工的受害者就在我們現場。”
說罷,他的目光便開始在會場裏尋找陳劍秋的蹤影,最終在角落找到了。
“陳先生,您和那個人打過交道嗎?”布蘭南問道。
“沒有。”陳劍秋連頭都沒擡,“我讓我的經理去處理來着,結果他把我賣了。”
“那經理回來就被我炒了。”陳劍秋欠了欠身子,依然看着桌子下面,“這混蛋害我損失了不少美元。”
“可你當時跟卡本礦業協會的人可不是這麽說的。”
布蘭南的眼神令人玩味。
“要不然呢?向那幫落井下石的家夥承認自己被人坑了嗎?”
陳劍秋依舊沒有擡頭的意思。
這位太平洋鐵路公司的大股東看起來脾氣似乎格外好。
于是,衆人的話題重新回到了罷工本身上。
“有沒有一種可能通過法院去宣布那些工會是非法組織呢?我知道,東部有些州就是這麽幹的。”
布蘭南又沒說話。
東部州的經驗并不适用于加州。
每個州的法律都不一樣。
在加州,如果工會沒有出現特别離譜的事情,你很難把非法組織的屎盆子扣到他們頭上。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如直接讓州長派警察和軍隊幹預算了!”
一位脾氣比較急躁的水産老闆抱怨道。
此人爲賣魚的出身,沒啥水平,一股子草莽氣。
這句話講完,大家都像看傻子一樣看着他。
如果願意直接幹預,州長還走什麽?
隻有布蘭南和陳劍秋沒有太過明顯的情緒表達。
布蘭南雙手交叉抱于胸前,默不作聲地看着前方,不知道想着什麽。
而陳劍秋,則是在看連環畫。
在場的,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州長這樣的人。
作爲曾經的聯邦軍區長官,
如果情況真的到了不可控的程度,這樣的人是極度樂于帶着警察和民兵殺到現場的。
當然,前提是不可控。
說到底,他還是一個軍人。
有的時候,這幫人大開殺戒隻需要一個理由,好冠冕堂皇地堵住民衆的嘴。
這不奇怪。
倒是這個叫布蘭南的富二代,陳劍秋有點感興趣。
這個人似乎對工會的事情非常了解,對自己和工會之間的關系做過調查,雖然沒查出來什麽,但也有着自己的判斷和猜測。
看來,霍利那邊,多半是出了内鬼了。
一群人又讨論了一會兒,還是沒讨論出個所以然來。
最終,在布蘭南的倡議下,大家決定組建一個反罷工聯盟。
從現在到罷工期間,每隔一個星期來這裏開一次會。
他們推舉布蘭南作爲反罷工聯盟的總指揮,以應對勞工騎士團的罷工行動。
“陳先生,您有什麽看法嗎?”
布蘭南點名了陳劍秋。
陳劍秋的連環畫終于看完了。
他整場會議第一次擡起了頭,臉上挂着輕松的笑容:
“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