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利回到了加州。
他是帶着光環回來的。
石泉鎮的罷工,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嘗試。
勝利是顯而易見的。
如果不算上和華工之間的沖突,這次罷工沒有流血,就完美的達到了目的。
霍利收獲了威望。
他成爲了懷俄明州勞工騎士團的領導人,同時也是所有工會的領袖。
而這次罷工所帶來的影響也是深遠的。
西部的白人們,第一次發現原來那些任勞任怨、老實巴交的華人,被逼急了竟然也會咬人。
而且,很疼。
白人們對此的态度兩極分化。
有部分人認爲應該正視這些敢于保護自己利益的華工,他們并非那麽軟弱不堪;
而有部分人,則更加樂于宣傳華人帶來的威脅。
他們認爲,這些華人懂得反抗之後,變得更危險了。
不經過不管西部的這些人持什麽樣的觀點。
有一點是肯定的。
至少在懷俄明州境内,沒有人敢明目張膽地向華人聚居點發起暴力沖擊了。
而這一次的罷工,也讓工會的一些領導者們,看到了華工和白人工人聯合的無限可能。
當然,這些人裏,肯定不包括大胡子克洛甯。
“趙-佳-偉?”
“劉-福-海?”
在加州勞工騎士團的辦公室裏,克洛甯正皺着眉頭,一個字一個字地念着花名冊上的名字。
這本花名冊,是最近加入加州工會的工人成員名單。
“啪!”
花名冊被摔在了桌子上。
“這些是華工嗎?”克洛甯怒火中燒,對着霍利質問道。
“從名字上看,應該是。”霍利懶洋洋地回答道。
克洛甯“蹭”得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他再次将花名冊打開,用手指指着上面明顯是華人的名字:“你看看,你看看,有這麽多.”
霍利指了指花名冊上的名字:
“不止,下面那個傑米·徐、紮克·黃也是,哦,還有那個薩姆·勞埃德,是他改的英文名字。”
克洛甯感覺自己的胡子已經快要飛起來了。
他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他們是什麽時候混進來的?!爲什麽要讓他們進來?勞工騎士團什麽時候允許華工加入進來?”
“是你說要發展我們的勢力,人越多越好來着。”霍利不以爲然的說道。
“是,我是說過,可是”
克洛甯眼睛裏冒火,剛準備訓斥霍利。
可他突然發現辦公室裏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大胡子擡起頭,發現霍利雙手插兜,目光中毫無尊敬之意。
而他的身後,站着鄧肯、戈登、鮑文這幾個人,也這麽直愣愣地盯着他。
從懷俄明州回來之後,穆迪(霍利)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在克洛甯的印象裏,他之前就是一個充滿了活力,徹頭徹尾的愣頭青。
可現在,完全不一樣。
難道是因爲當上了懷俄明州的工人領袖?
“穆迪,咱們是不是很久沒聊過了?”克洛甯沒來由地平靜了下來,“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看法?”
“不,克洛甯先生,您永遠是我的引路人,也一直是加州工人運動的領袖,我非常尊敬您。”
霍利如此說道。
然而,大胡子從他的話裏,聽不出半點的尊敬。
“那你告訴我,你爲什麽要把這些華工拉進來?”克洛甯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親切一點。
“爲了勞工騎士團,先生。”霍利語氣平靜地回答道。
克洛甯知道,再這麽說下去,也說不出什麽。
于是,他開始試探起了霍利的底線:
“如果我現在讓你把這些華工清出去,你願意這麽做嗎?”
“好的。”霍利說完,便轉身走出了辦公室木屋的大門,而那些幹事們,也在他的身後。
辦公室裏,隻剩下了克洛甯一個人。
大胡子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果然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這才幾天,眼睛裏就沒有自己這個會長了。
他決定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點顔色看看。
克洛甯找到了貝德。
“頭,你終于想起我來了?”
貝德幽怨地看着大胡子。
自打大胡子充分信任霍利之後,他就沒怎麽見過眼前這位加州勞工騎士團領袖。
“去,想辦法召開一次集會,把工會最早的成員集合起來,我要在集會上,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大胡子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直接向貝德下達了命令。
與此同時,在哈尼夫家僻靜的後花園裏,霍利正在和哈尼夫一同喝着下午茶。
“交給我吧。”哈尼夫合上了手上的報紙,拿起了一旁桌子上的咖啡,“老大交代過,髒事不讓你碰。”
他走過霍利的身邊,像一個老大哥一樣拍了拍金發青年的肩膀。
兩天後,夜晚。
克洛甯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突然有些心神不定。
他一會兒就要去出發去集會的場地了。
還是靠着碼頭的那間倉庫。
這兩天,大胡子一直在下面的工會裏晃悠,想看看霍利到底有沒有按照他的意思把那些華工清出去。
可在這兩天裏,霍利他們沒有進行任何的集會活動。
所以,他也無法得出,那個年輕人到底有沒有按照他的指令來做。
大胡子看了一眼放在辦公室角落的鍾。
時間差不多了,是時候出發了。
當他走出門時,發現外面已經被大霧籠罩。
路燈在霧中散發出朦胧的光,隐隐約約,若影若現。
克洛甯騎着馬,穿行在霧裏。
他看周圍的一切,都是朦胧和模糊不清的。
一如他現在完全看不清加州勞工騎士團現在的具體情況一樣。
越靠近碼頭,霧變得越大。
克洛甯很難找到參照物,隻能沿着海岸,憑着感覺,向着碼頭一路摸了過去。
路上沒有行人。
然而,走着走着,克洛甯突然聽到背後隐隐約約傳來馬蹄的聲音。
這個馬蹄聲,明顯不是自己胯下這匹馬的。
他停下了馬回頭望去。
除了濃霧,什麽也沒有。
而那陣馬蹄聲,也驟然停止了。
克洛甯回過頭,繼續向前前進。
但,随着他的出發,馬蹄聲再次響了起來。
這一次,他聽得真切。
身後,确确實實有人,而且是一直跟着他。
他走,後面就走;他停,後面就停。
汗從他的背上流了下來。
克洛甯的手,下意識地伸入了自己懷裏。
那裏有一把左輪手槍。
用來防身。
大胡子深吸一口氣,猛地又一次扭過身去。
他拔出了槍指向了黑漆漆的黑霧:
“誰?出來!”克洛甯低聲吼道。
沒有人回答他,馬蹄聲、人聲皆無,周圍鴉雀無聲。
克洛甯覺得這樣子下去不是個辦法。
他提起缰繩,踢了一腳馬腹,驅使這馬在霧中飛奔。
然而,黑夜、大霧。
在能見度如此低的情況下快速騎行并不是一個好主意。
克洛甯的馬一腳踩進了一個坑裏,把他整個人摔了出去。
大胡子掙紮着站了起來,摸了摸自己額頭。
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
壞消息是,他的頭摔破了,手上現在摸着全是血。
好消息是,當他擡起頭時,發現一堵建築的外牆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裏恰好是今天集會的地點——那個碼頭倉庫。
對于這個倉庫,他再了解不過了。
克洛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他貼着牆一路向前走,很快找到了倉庫的側門。
往常,他們就是從這裏進去的。
此時的倉庫外,看不到,聽不見任何動靜。
看樣子,貝德和那些元老們,都已經進入會場準備好了。
克洛甯慢慢地走到門邊。
他又向後看了看,然後長舒了口氣。
總算到目的地了,這該死的天氣!
克洛甯擡起手,對着門,輕輕敲了六下。
側門“吱嘎”一聲被打開了。
一個黑影出現在門縫裏:“進來吧。”
克洛甯不假思索地走進了大門。
然而,下一秒眼前的場景,讓他這輩子恐怕都忘不掉。
倉庫裏,幾乎全是華工。
一百多張黃色的臉,同一時間轉向了他。
“歡迎來到工會集會,克洛甯先生!”
霍利站在台子上,對他說道。